004 鳳鳴公主（上）

坐在梳妝台前，我看著鏡子裡頭倒映出來的那張嬌美的容顏，心裡有些發怔。

這個時候，忽見一張熟悉的面龐湊了過來，在鏡子里沖著我柔柔一笑：「真沒想到，十幾年時光彈指即過。我的鳳鳴都長成大姑娘了，今天都要嫁人了！每次回想起來，母后還覺得你還是當初那個小娃娃，板著張小臉兒。一副老成的模樣，簡直比你父皇還要一本正經。」

「母后！」我臉一紅，連忙叫住了她。

母后也不再多說，只是在我身旁坐下。一手握住了我的手。「時間真的過得好快啊，你馬上也是要為人婦的人了。以後到了婆家，對公婆要恭敬些，和夫婿和睦相處，別再用那副冷性子對人。你貴為公主，身份本就已經高高在上了，要是還那麼冷冰冰的一張臉，那叫婆家人如何和你相處？駙馬性子雖好，對你也有情義，但你別忘了，你們是要相伴一生的。」

「母后，您別說了，您這些話都已經說了多少遍了！」我趕緊低下頭。

「好，母后不說了，行吧？」母后立馬搖頭，「哎。看來我是真的老了，怎麼突然就這麼啰嗦了呢？以前我明明不是這樣的啊！」

「母后你不老！你還年輕著呢！前些日子父皇不還說要您再給我們生一個小皇妹嗎？」我連忙便道。

母后臉頓時一紅。「你別聽他胡說八道！這個老不休，真是越老越不正經了！」

看著母后這般模樣，我終於忍不住開心的笑了。記土他亡。

有一對如此恩愛的父母，對我來說實在是最好不過的一件事了。日日看著父皇母后在眼前黏黏膩膩，我也是真心為他們高興。天長日久，我也常常會想。以後我也要嫁一個和父皇一樣的男子。重責任，有擔當，成熟穩重，心地平和，又能容忍母后的一些小性子，寵著她縱著她，一輩子只守著她一個人，不管多少年輕貌美的姑娘在眼前招搖過市都不為所動。

當然，母後身上也有許多的優點。她大家出身，博覽群書，雖然私底下有些小脾氣，但在大事上從不含糊。眼睛毒辣，當機立斷，許多事情父皇做不了主的都會來找她幫忙。母后這樣的女子。在洛陽城裡也找不出幾個來，也就難怪父皇在認識她后就再也對別的女子瞧不入眼了。

畢竟年輕貌美的女子時時處處都有，但像母后這樣和他心心相印的又有幾個？為了一時的暢快，卻拋卻相依相偎的伴侶，這是傻子才會做的事。父皇當然不是傻子，他是一個極聰明的人。想當然耳，母后也十分的聰慧，不然她也不至於這麼多年一直牢牢抓住了父皇的心，讓他對她死心塌地，兩個人就算再吵再鬧，也最多不超過一天，轉眼就又和美如常。

以前小時候，每次看他們吵架我還會擔心害怕。但是後來看多了，我也就習慣了。別說我習慣，就連弟弟們都習慣了，好幾次我們還悄悄打賭，賭看是父皇先認輸還是母后先。母後知道后，把弟弟按住狠狠打了一頓，後來我們的行動就隱蔽多了。到現在，這個舉動還在繼續，只是父皇母后很少發現罷了。

「哎！」

耳邊突然又傳來母后一聲低嘆。我回過神，便聽她似是自言自語的道：「你長大了，這都要嫁人了，嫁的也是洛陽城裡有名的世家。夫婿溫文爾雅，公婆大度寬和，更兼婆家裡沒有多少亂七八糟的關係，家風清明，實在是再難得不過的一門親事了。她要是知道了，應該也會滿意的吧？」

母后所說的這個她，除了她，再無別人。

她的心猛地一沉。

其實這些年，母后也從未在我跟前避諱過她的存在。母后曾經對我說過：「說起來，她也是你的母親。那些年她為你也做了不少的事情，說起來其實也是為了你好。我不想抹去她在你腦子裡的記憶，你對她是如何想法都是你自己的事情，我不在意，也不會多問。」

母后是這麼說的，她也的確這麼做了。

在我記憶中，三歲之前，我的母后不，那個時候應該叫母妃才是母妃是一個十分嚴厲的人。打從我記事起，她就對我高標準嚴要求，甚至連我每天哪個時辰該幹什麼都規定得一清二楚。父皇說，其實在更早之前，她根本連我什麼時候該會翻身、什麼時候該會爬會說話都規定好了！我只要到時候不按照她安排的去做，她就會生氣，然後強行逼迫我去做，凡事都要求我一定要做在同齡的小孩前頭，美其名曰贏在起跑線上。

對於她的這等舉動，父王很不能理解，還為此和她爭吵過。奈何她嘴巴厲害，父王說不過她。到最後，父王落敗，我徹底成了她手上的玩偶。

從我會說話起，她就開始強行給我灌輸許多亂七八糟的東西。後來我依照記憶將那些東西一一默寫出來，母后看后大驚失色，隨即卻又長嘆不已。

「那個人啊，就是太爭強好勝了。這些東西好是好，只是未免太功利了些。而且一股腦的往孩子腦子裡塞，她就不怕把孩子腦袋給塞爆了嗎？時間有的是，一點一點教不是更好？」

只是那個時候，她已經不在了。母后便將我寫出來的那些加以潤色，幾經刪改之後給了父皇。再過幾年，這些東西便被刊印成冊，廣發民間，成了不少學子入仕前必讀的經典。扉頁上的著作人署名赫然便是母后。

而且後來，不知怎麼回事，不少人發現那上頭的字句不僅對仕途有用，上到治國、下到齊家、乃至經商貿易全都大有裨益。於是乎，這書成了繼四書外書局裡賣得最好的東西，甚至還被傳揚到了鄰國去！直到後世，這還是人人稱讚的典籍。

因此，母后再次名聲大顯。

母後知道后哭笑不得，父皇卻道這是她應得的。

我認為父皇說地很有道理。這些東西本來就是她教給我的，她的不就是母后的嗎？而且這些東西出來后，母後用了兩年的時間增刪潤色，這裡頭更是傾注了她無盡的心血。署上她的名字，無可厚非。

只是，如果她知道了這個，肯定又會生氣吧？她又要說母后搶了原本屬於她的東西了。

可我從來不這樣覺得。

猶記得當年，我是親眼看著她上吊自盡的。

還記得那個時候，父皇登基，我隨著遷入皇宮。然而還沒等我把皇宮熟悉夠，我就聽說了一個消息父皇母后吵架了！吵得特別厲害，父皇直言要廢后，要把母后打入冷宮！

我雖然年幼，但也知道冷宮是什麼地方。母后曾經帶我去見識過，那是皇宮裡一個鬼魅一般的所在，陰森森涼颼颼的，光是看著都怕，誰還敢住進去？

所以，我趕緊跑了過去。當我趕到的時候，只看到父皇拂袖而去的身影。我闖進內殿，正好看到母后將脖子套進繩子里。

「母后！」當時的我大叫了一聲。

她聽到了，還衝她笑了笑。「鳳鳴，母后要走了。」她說，嗓音格外的輕柔，笑得也十分的甜蜜，「不過你放心，母后只是暫時離開而已。最多一年的時間，我就會回來。所以你不用傷心，母后不在的時候，你要乖乖的，替母后看著你父皇，別讓別的狐狸精趁機鑽了空子，嗯？」

我從她的臉上看不到任何悲傷哀婉。那一刻，我幾乎都以為我走錯了地方，我更幾乎以為母后要自盡只是一個玩笑話！

但是，話音剛落，她就一腳將腳下的凳子給蹬開了！

她死了。

是的，在我眼裡，她就這樣死了，結束了自己的生命。雖然因為發現及時，太醫將她救了回來。但等她再睜開眼的時候，我就察覺到了這不是我的母后。現在裝在這個身體里的人和我記憶中的那一個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整整一年的時間裡，我都在彷徨。

我一面想著母後上吊前和我說過的話，一面觀察著這個新母后。然後我發現，她似乎比我更彷徨。

我們就這樣各自彷徨了一年。但在這一年的時間裡，我依然在眼巴巴的盼著當初的母后回來，我甚至一直守著對她的承諾，不遺餘力的趕走那些妄圖趁機霸佔父皇的狐狸精。

但是一年後，我發現我似乎守不住了！

現在的這個母后，溫和、善良，和她很不一樣。但她對我很好，好到也是真心實意的把我當做親生女兒一般看待！

母后疼愛我，抱著我一起睡覺，親手給我做糕點吃，她還指導我寫字作畫，卻並不過分的逼迫我。在我用功過度的時候，她反而攔下我，逼著我去玩。她還給我找了好多小夥伴來陪我！

用她的話來說，母后這樣分明就是不懷好意，她是故意拿糖衣炮彈想攻陷我！只是可憐我才三四歲，這樣的糖衣炮彈我根本就扛不住啊！更何況那也是我的母后，她對我也是一片真心！

但是，在逐步軟化的同時，我依然在心裡留了一片地方給她。

我還記得她的話她說她會回來的，我也一直在等著她回來。

畢竟是生我養我的母后，我對她的感情比後來的母后還要更深一些。我甚至還糾結了許久，如果她真回來，我是跟她還是跟母后？

後來她果然回來了，卻換了一個身份。但不管她怎麼換，在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已經認出了她的身份。

只是，換了身份的她，根本就不是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