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泉州記事（下）

「他一定會後悔的，她一定會後悔的！」

當丫鬟端著葯進來的時候，又聽到李麗娘在如是道。

不禁低嘆口氣，她把葯送到她跟前：「夫人，該喝葯了。」

「我喝什麼葯？我又沒病！」李麗娘隨手將葯碗一掀，紛紛大叫。

丫鬟早先一步退到一邊。眼見葯碗落地摔成碎片。她臉色也不見多少變化，只是認命的拿起抹布，一面將滿地的碎片撿起，一邊一點一點的擦起地來。

收拾完畢。便聽到外頭一陣噼里啪啦的鞭炮聲響起。

李麗娘當即起身：「你聽到了嗎？外頭是什麼聲音？」

「是鞭炮聲。」丫鬟回答。

「對，就是鞭炮聲！今科放榜了對不對？你聽，鞭炮聲正沖著咱們這邊過來呢。一定是我的兒高中了！他們來給我報喜了！」

李麗娘連聲叫著，腳下飛也似的朝外跑去。

「夫人！」丫鬟連喊了幾聲，卻並沒有追上去。眼看著她的身影漸行漸遠，丫鬟也只是搖頭嘆了口氣，這才慢悠悠的抬腳走出去。

此時外頭街上人山人海，幾個衙役正敲鑼打鼓的朝這邊走來。那沸反盈天的氣息遠遠就傳遞了過來。

李麗娘迎到門口，看著這許多人簇擁著兩個身騎高頭大馬、頭插紅花的男子徐徐朝這邊走來，她激動得幾乎不能呼吸。

「中了，都中了！你們看到了嗎，是我的夫我的兒，他們都中了！」

說著話，她的眼淚又下來了。「老天爺，你終於開眼了！我等了這麼多年，為的就是這一天啊！」

眼巴巴看著大隊人馬越走越近。她整個人都因為激動而開始微微發抖。

那伙人也沒有辜負她的期盼。

在抵達她跟前三步遠時。前頭領路的衙役猛地敲了一記鑼，扯著嗓子高喊道：「此次會試結果出來了，府尹大人的兩位公子全都雀屏中選，一位狀元一位探花。此乃天大的喜事，太子殿下特地為我們安然鎮題字物華天寶之地！府尹大人特地命人將這幾個字造成牌匾，就在咱們安然鎮上建一座大牌坊，把字鑲上去。為了表示對故里的感恩之情，新科狀元郎和探花郎也從洛陽趕了回來，便是來給我們安然鎮的學子們帶來喜氣！大家也都快來一睹新科狀元郎和探花郎的風采啊！」記叼余圾。

說完，他又拚命的翹起鑼來。

一陣陣刺耳的聲音傳來，震得李麗娘又一陣左搖右晃。

她趕緊飛撲上去，一把抓住了領路的人：「你說什麼？這次會試的狀元是誰？探花是誰？你再說一遍！」

「是府尹大人王家的兩位公子啊！」衙役道，「府尹大人自從娶了朱家小姐為妻后，夫唱婦隨，不僅自己步步高升，兩人生的兩位公子更是鍾靈毓秀，從小受府尹夫人教導，聰慧過人，現在能考得狀元和探花，也是情理之中，這個大家不早就心知肚明了嗎？」

說著，他又扯著嗓子叫道：「對了，今天王家老宅還有朱家都在門口大擺筵席，大家都記得去吃酒沾沾這份喜氣啊！王家和朱家都說了，今天的酒席不要錢，大家放心敞開了肚皮去吃！」

「好喂！」

其他人聽到大擺筵席就已經兩眼放光。現在知道了酒席不要錢，就更躍躍欲試，甚至有人早按捺不住，直接轉身就往朱家王家跑去了。

李麗娘聽了，卻拚命搖頭：「不可能！他們的兒子怎麼會越過我的兒子去？我的兒子也不差，狀元怎麼可能不是他？就算狀元不是，探花也該是他啊！對了！不是還有榜眼嗎？榜眼是誰，你說，是不是我的兒子！」

「榜眼出自洛陽裴家，名叫裴放。」衙役好脾氣的回答。

李麗娘忽的退後幾步。「姓裴？不是姓李？」

「本科一甲頭三名裡頭兩個姓王的，一個姓裴的，沒有什麼姓李的。」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一定是他們搞錯了……不，沒有搞錯，我知道了！他們故意的！他們知道那是我的兒子，所以故意授意考官不錄取他們，他們還沒有放過我！他們故意用裴家的人頂替了我兒子的位置，就是這樣！姓裴的都不是好人！當初就是他們設計讓皇上厭棄了我，然後皇后趁機把我趕出宮，讓我淪落到這個地方。可這還不夠，她不僅打壓我，竟然連我兒子都不肯放過！她好狠毒的心！」

「哎！」

這樣的陰謀論，整個鎮子上下都聽了無數遍了。

衙役耐心的等她說完，這才慢悠悠的道：「府尹夫人早料到你會這麼說，特地叫我帶給你幾句話皇後娘娘才剛抱上了外孫，正忙得很呢，哪有功夫理會你這個遠在天邊的人？而且你姓誰名誰，只怕皇後娘娘根本就沒有任何印象了，你就別再把自己的身份掛得那麼高？真當你是個人物么？」

「哦對了，還有，這件事也是府尹夫人交代過的，叫我們領著新科狀元郎和探花郎到了你家門口再通報，也是為了讓你先高興高興。免得老遠的就聽到了實話，你又要傷心一場。哎，府尹夫人就是心善，時時處處為你考慮。你可千萬要將府尹夫人的大恩大德記在心裡才是啊！」

「我呸！她什麼大恩大德？她根本就是故意的，她想刺激我！別以為我不知道，她的兩個兒子能考中，還不是因為皇上欠她一條舌頭，所以彌補在了她的兩個兒子頭上！她兩個兒子能有什麼真本事？他們根本就比不上我的兒子！我兒子才應該是當朝狀元！」李麗娘撕扯著嗓子大喊。

「是是是，你兒子最厲害了，你男人也是狀元人選。只可惜他們時運不齊，次次都名落孫山！」衙役沒好氣的敷衍，「好了好了，請你讓開些，新科狀元和探花郎要插花遊街了！」

立馬邊有人上前來，一把將她給推到一邊，霎時鑼鼓齊鳴，鞭炮陣陣，熱鬧喧騰的氣氛幾乎將整個鎮子都吞噬了。

一對新中的兄弟也都穿著華服，慢條斯理的駕著馬朝前而去。不過在走過李麗娘跟前時，兩人雙雙側過頭，微微對她將頭一點。

這姿勢、這眼神，都和他們的親娘一模一樣！

李麗娘似乎又回到了十多年前，在朱家門口，那個啞巴就是這樣，於不經意間壓過了她的風頭、搶走了王公子，也搶走了原本應該屬於她的光彩絢麗。

如果當初是她嫁給了王公子，現在高中的人就該是她的兒子！

都是青楊做的壞事！都是裴映雪！這兩個人害了她一輩子！

想到這裡，她眼前又一黑，噗的吐出一口鮮血。

等她再度睜眼時，人已經被移到了室內。

兩個人正在床頭竊竊私語。她側耳一聽，發現這兩個人赫然便是她的丈夫和兒子！

只聽兒子小聲道：「爹，怎麼辦？娘看樣子被氣得不輕呢！」

「就是因為她氣得不輕，所以咱們千萬不能把實情告訴她，知道了嗎？」是丈夫的聲音，只是底氣十分的不足，完全沒有在她跟前時那般侃侃而談的模樣。

「可是，都已經這樣了，我還能怎麼說？要不，就乾脆實話實說了算了。一直這樣拖下去，什麼時候是個頭？爹，我現在只想安安穩穩的過日子，早點和阿平成親生子，我不想再折騰了！」

「阿平？咱家隔壁那個燒火丫頭？不行！你不能娶她！」李麗娘立馬熱血上頭，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

兒子趕緊轉身。「娘，你醒了？」

「你不許娶那個燒火丫頭，她配不上你！」李麗娘拉上兒子大叫。

「娘，阿平她不是燒火丫頭！我們兩家也是門當戶對，孩兒能娶到她就已經是高攀了！」兒子大聲道。

「什麼高攀？你可是要考狀元做大官的人，她大字不識一個，哪裡配得上你？你要娶也該娶洛陽城裡的高門貴女才對，那裡也才是你該待的地方！對了，你這次去洛陽，難道沒有見識到那裡的姑娘嗎？見過了那裡的女子，你怎麼還瞧得上那個燒火丫頭？」

「娘！」兒子無力閉上眼，「我實話和您說吧，我和爹根本就沒去洛陽。」

「你說什麼？」李麗娘愣住了。

兒子點頭。「是的，我們沒去。那個會試，我們根本就沒資格參加，年前的鄉試我和爹就沒考過。當時來報喜的人都是我們花錢買通了來騙你的！」

「為什麼？」李麗娘臉上血色快速褪去。

「還能為什麼？讓你安心啊！你天天都叫著讓我們上進，壓倒府尹大人一家。可是爹只是一個窮秀才，論才幹論出身根本就比不上府尹大人一根汗毛，你也和府尹夫人相去甚遠。生下一個我，又哪裡有資格和府尹公子相提並論？我們也曾勸過你無數次，求你放下，可是你不幹，非要拚命的砸錢讓我們去讀書上進。可是我們根本就不是那塊料，花了再多的錢也沒用啊！」

兒子說著，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娘，咱們不比了好嗎？人各有命，我們現在一家三口在一起不也挺好嗎？你說你這些年都已經砸了多少錢出去了，這偌大的家當都快被花光了！現在我們已經用你給的錢買了幾個鋪子，鋪子的進項還不錯，以後咱們一家子吃穿是夠了。以後咱們就這樣一起安安穩穩的挺好的，你說呢？」

「不行！」李麗娘立馬就搖頭，「青楊的兩個兒子都考中了，裴映雪的兒子也當了太子，憑什麼你就不能給我出息點？那些鋪子你都給我賣掉，接著讀書，考會試！」

「娘，我和爹都不會再去考了。」兒子也堅持。

李麗娘冷冷瞪視著他。「你是非要逼死我是不是？」

「兒子不敢！可是，求求娘你也不要逼死兒子啊！兒子這輩子也沒什麼想法，兒子只想娶了阿平，一起過日子！」

「不行！我說不行就不行！」

「娘！」

「不行，這件事你們必須聽我的」

咚！

「娘！」

此時，泉州府府衙內

府尹夫人朱氏青楊正執筆描摹一副歲寒三友圖。忽的她的陪房走了進來，附在她耳邊低語了幾句。

朱氏青楊慢慢唇角高揚，眼中也浮現一抹隱隱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