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一瓶子省兩萬
小海他們沒搭理我,就走了。
醫生趕緊過來給我收拾頭,把我扶床上,又進來倆護士,拿碘酒給我洗傷口,疼的我齜牙咧嘴的。然後又縫,最後包起來的樣子,和馬良一模一樣。
回家的路上,爸看著我就笑了,說,「行啊臭小子,摔一瓶子省了兩萬塊。」
到了家裡,爸就跟媽商量錢的事。那會兒我奶奶常年有病,是個藥罐子,我爸是長子,還得負責照顧我奶奶。家裡那會兒只有三千多,還是給我準備的學費。
爸就說:「那我去借點,一萬塊還是能借上的。」
我心裡感覺很複雜,就覺得挺對不起爸媽,雖然他們沒說我。
那會兒我確實學習挺好,我們這地方小,只有小學和初中,管你九年義務教育,再要繼續念,就得去市裡,學習差不多點的念個高中,學習差的念中專。我是年級前二十名,考上市一中的名字全在廣場公告欄里貼著,跟金榜題名似的,特別長臉。我爸媽剛高興了一上午,晚上就碰了個這事。我就覺得不能這麼完了,心裡就有股不安分的血液一直跳,當時說真的,都想弄死小海和馬良了。
我很了解爸,他為人很軟,和我一樣。但信譽確實不錯,大家也樂意把錢借給他。一個小時之後,他就回來了,把一疊錢擱柜子的夾縫裡頭,和我媽說了會兒話,就睡了。
我一夜未眠,不知道爸和媽怎樣,反正老是聽到他們嘆氣,也不知道是不是說夢話。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開始找刀,各種各樣的刀。只要我能找到的,我就拿出來摸一摸,彈簧刀,水果刀,菜刀,家裡就這些。最後我選了彈簧刀,擱口袋裡。我倒不是想幹什麼,但就是想握著,給自己的勇氣和信心。因為我實在是太懦弱了。
真的,刀那個溫度,冰涼冰涼的,但就是能給人勇氣。我擱兜里,心裡就踏實了不少。就想著,媽的實在不行就一刀扎過去,管他砍球!但也只是想想,我太了解我自己了……
就這麼著,家裡一天的氣氛都很壓抑。終於到了晚上,家裡幾乎都不說話了。
我爸一直盯著門口。那會兒我家住的還是老式的平房,帶院子,院子的大門就開著,等小海來。過了一會兒就有人進來了。我爸站起來往門口走,我看他的腿都有點哆嗦。
結果那人張嘴就說:「老周啊,咱喝兩口。」我當時就有點暈,不是小海,是我爸一個單位的同事,我不知道全名,平常叫他超叔。我爸估計也暈了,說:「超哥啊,你咋今天來了。我今兒有事了,咱改天再喝。」超叔不依,進來以後,一屁股就坐沙發上了,看樣子已經喝了點酒了,來我家續攤了。
這個超叔我得單獨說說,因為後面的事也有他。超叔實際年齡應該就比我爸大十幾歲,但是看上去很老,皺紋很多。具體為人怎樣我不太清楚,但是我媽特別討厭他。他這人太愛喝酒了,尤其喜歡往我家跑,但每次來什麼也不帶,帶個嘴就來了,開口就是喝酒。喝了酒又鬧,所以我媽有點煩他。
但是據說超叔在單位對我爸挺照顧,我爸老實么,就老有人叫他幹活。超叔就罵那人,你咋不自己干。所以我爸也挺尊敬他。但是我家被小海訛錢這事,他嫌丟人,誰也沒跟誰說。結果誤打誤撞,超叔就來了。
我爸也知道超叔喝了酒以後是個什麼德行,死乞白賴的,絕對不會走,只好叫我媽弄菜,又拿了上次喝剩下的半瓶酒。一會兒我媽就弄了倆菜,一盤青菜一盤豆腐,明顯不把超叔當貴賓。超叔也不客氣,嘗了一口,說:「有點咸。」
沒人理他。超叔呵呵地笑,又問我爸:「你有什麼事啊,和我說,我給你擺平!」
我爸就嘿嘿地笑。我媽不依不饒,拿話刺他:「你那麼能耐,咋不去當個官啊。」
超叔說:「我那是不想當。」
我媽不理他,知道他那人平時喝了酒就愛吹牛逼。我平常也聽習慣了。超叔一喝酒,就開始指點江山了,什麼我要是國家主席就怎麼怎麼著,把哪個國家滅了,哪個國家平了,美國算個球,日本算個蛋之類。
喝了一會兒,家裡氣氛明顯活躍了很多。我爸跟超叔倆人在那,八匹馬呀,哥倆好呀,酒馬上見底了,菜一口沒動。我媽也看起了電視,老一套的法制節目,什麼兒子不贍養老人了,丈夫拋棄妻子了。看的我媽淚眼婆娑的,我有時候就想,自己這麼能哭是不是因為有個能哭的爹媽。
超叔又喝了一口,說是要去上廁所。我家院子那會兒沒廁所,要上廁所還得去幾百米外的一個公共廁所,倒是也不遠,超叔就去了。
他剛走沒幾分鐘,小海就進來了,身後還跟著蝦子和大頭。
我爸剛活躍起來的身體,看見就又僵硬了。真是,軟弱還真是遺傳的……
小海一進來,那氣氛就跟結了冰似的。他表情很嚴肅,感覺隨時都會發飆。可能這就是大家現在經常說的氣場,不得不說,他確實有那種老大的氣場。
小海進來,看了看桌子上的菜,說了一句:「我吃過飯了。」
當時我覺得我全家人都蒙了……雖然那菜確實一口也沒動,他也太自作多情了吧……
小海又看了看酒,說:「我不喝這麼便宜的酒。」
我當時真想說一句,少他媽臭美啦……可惜沒那個膽子。反正心裡就老想笑。
我爸和我媽什麼話也沒說,估計他們也被雷了。
小海又問:「錢準備好了嗎?」
我爸說,「準備好了。」然後就去打開柜子拿錢。
我當時不知道怎麼了,腦子就抽了一下,可能也是心裡的想法,就說了句:「爸,別給他錢!」
小海笑了笑,根本沒把我當回事。我爸也陪著笑,手裡一點也沒停下,拿了錢,就要遞過去。
結果那個年輕的大頭好像不樂意了,走過來就朝我扇了個大嘴巴。
我媽一下撲過來,護住我,用那種憤怒的眼神看著他。
大頭又推了我媽一下,我媽是那種婉約型的女人,根本沒力氣,一下就被他推倒了,連帶我也跌倒了。
我爸一下就急了,我估計他能看的了我挨打,覺得我是個男孩子,挨兩下沒事。但他看不了我媽被人打,一下就有點爆發的樣子,衝過來就推了大頭一下,大聲問他:「你幹嘛呢,我不給錢了嗎?」
蝦子這時候也說:「大頭,別對人家動手。」小海倒是一聲沒吭,一直看著。
大頭冷哼了一聲,就退到一邊了。
當時我心裡那個沸騰啊,感覺自己全身血都熱了。我不知道別人有沒有過那種感覺,腦子都一片空白了!
我就把手擱衣服兜里,握著那把刀子,但是還不敢拿出來。
結果一直沒吭聲的小海就說了句:「咋,衣服兜里還擱著刀呢?拿出來我看看唄。」
這下所有人都盯著我看,蝦子,大頭,我爸我媽,全看著我。
我爸顫抖著聲音問我:「明明,你幹嘛呀……」
我不知道小海怎麼看出來的,手裡還在兜里握著刀,就是沒勇氣拿出來,汗流了一手,濕乎乎的。
大頭又樂了,說:「就你那挫樣還拿刀呢?長的有刀高不?」說完又沖著我過來,看樣子又想踹我。
我爸一下就推開他,說:「別動我兒子,不然我跟你翻臉!」我也站起來,看著前面的爸爸,眼圈就又紅了。手還是擱兜里,沒那個勇氣拿出來。我覺得自己當時已經被小海那句話把精神彷彿給擊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