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入昭文居
謝衡來東院幾回,倒也沒覺得不自在,臨窗坐那羅漢榻上,在曲几上倒了兩杯茶,就看向床榻上趴著裝死的女人:「還不過來喝口茶?」
程嬌這一路累得慌,一根手指都不想動,但聽到喝茶也忙坐起身來,整了整衣衫理了理鬢髮,裝作什麼事都未曾發生一般,娉娉婷婷走到南窗邊上,往羅漢榻上一坐,拿起茶盞,原本想著淑女地輕輕呷一口,豈料這一路來,滴水未沾的已是口乾舌燥,唇畔一碰上略帶溫良的水就是咕嚕咕嚕猛灌。
一杯茶猛灌下肚,舒緩了一口氣,這才想起謝衡還坐邊上,抬眼瞧去,入了一雙微怔的眸子里……
程嬌一時又有點想死!
「那、那個……我渴了……」對著這麼個光風霽月的美男子,她有點說不出話來。
「嗯。」謝衡從鼻腔應了一聲,隨後一手支在曲几上。在臨行前喝的酒有些上頭,饒是他酒量好,這一路來也惹得頭疼,面上不免帶了些倦意。
看他這副樣子,真是有些喝多了,程嬌驟然想起,回府之後還沒吩咐下去,急忙喚了聲「玉梅」,見丫鬟輕手輕腳地進了屋,就囑咐道:「險些忘了,快去廚房說一聲,端個醒酒湯來。」
玉梅應了聲就要走,又得了程嬌一句「且快些」,自去不提。
謝衡往扶手就著軟枕斜靠著,安靜地聽著程嬌吩咐下去,眸子一動不動地盯著她瞧,程嬌回過頭,正好瞧見謝衡就這麼看著她,不知怎麼的,有些不敢對視,遂將視線一轉,問道:「我叫了熱水,你不如也順道洗個澡?」
這話甫一說出口,謝衡不由地坐了起來,便是程嬌自己也覺得這話有哪裡不對,偏她自己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她看了眼謝衡,清咳了聲,又道:「那、那個……當然是另外給郎君備個沐浴的地方……」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解釋什麼,卻越說越有些不知所措。
「好。」謝衡答道。
「呃?!」程嬌一時沒反應過來,可看到謝衡眉梢帶笑的的臉,就無意識地多問了一句:「真要在這裡沐浴?」
謝衡眸底稍稍帶了些微醺,此時也不想挪來挪去,既然東院備了水,他索性作一番休整再回了,正好還是託了程嬌的口說出來的。
但兩人好歹並沒有夫妻之實,所以一個問出口,一個附和答應了,到底還有些不自在。這種不自在,直到玉梅在軟簾後頭讓兩個僕婦裝了滿了浴桶的熱湯后出來,延伸到了,兩個都不敢朝對方看的地步。
作為小丫頭的玉梅此刻也頗為無語,但老爺和夫人不說,她又不好乾杵著,只好無奈地出聲:「夫人,水已經備好了。」
小丫頭極為體貼地把兩人的衣物都備好,放置在軟簾後頭的杌子上,回了話,便恭敬地退了出去。
一時,屋子裡就剩下程嬌和謝衡二人了。
那溫熱的水縈氳出來的熱氣逐漸發散開來,空氣中一時都帶了些溫度來,程嬌這才不得不問向謝衡:「郎君先請?」
謝衡頗有幾分意外地看向她,明明瞧見她迫不及待的模樣,偏生按捺了性子禮讓,叫他看得好生有趣。
「好。」謝衡邊答邊起身,從容地走向軟簾。
這回,程嬌是真的傻眼了……
明明是她為自己叫的熱水,卻被謝衡捷足先登……好吧,是她自己孔融讓梨,可他怎麼不知道客氣一下呢?他如果說一句,她就一定不會相讓了!
然後傻愣愣地程嬌呆怔地坐那羅漢榻上,眼見一道身影繞到軟簾后,跟著就是悉悉索索脫衣裳的聲音……
謝衡匆匆一番沐浴,著了寢衣披了寬袖長袍一繞出軟簾,就瞧見程嬌毫無形象地裹了被子睡得憨熟,他輕笑一聲,正要出去,陡然想起了什麼,又回身走向床榻,然後眉頭聚攏,就在床沿上坐了下來。
「娘子?」他低低喚了兩身,被正睡得酣睡如泥的程嬌毫無意識地揮手一推,只得嘆了聲氣,動手幫她脫起鞋襪來。
翌日,同尋常照舊,巳時末卻有老夫人身邊的吳媽媽親自來了東院一趟,說是老夫人有請。程嬌只好將手頭事情一放,就去了素心齋一趟。
她心裡也奇怪,這個時辰,老夫人應該仍在小佛堂,且按鍾老夫人極為嚴整的作息習慣,應該也至於被旁的影響,除非……除非府里有大事發生?
程嬌剛一邁入屋子,鍾老夫人就笑道:「嬌嬌快來。」
隨著老夫人身旁落座,老夫人忙道:「阿徵他們總算是要回來了,嬌嬌,待會兒你便讓人將西院收拾收拾。」
老夫人口中的阿徵,必然是她的長子謝徵了……謝徵不是在外當差?竟然這就回來了?!
程嬌暗自納罕,卻沒有多問:「是,就是不知道大伯和嫂嫂的喜好。」
自從程嬌嫁入謝府一來,老夫人也逐漸放權,會派她些許事情,如今旁的倒可以放一放,迎接謝府長房一事卻是迫在眉睫來。
「阿徵今晨來信說,不日即將上京續職,他剛從明州而來,應住不了太久,你看著辦就好。」除開這些,老夫人別的便不在上心。她現在滿心滿眼地期盼長子回歸,哪裡還會留意這些細節?
程嬌得了吩咐,只得回去著人置辦,但長房一系原就住在東院,如今他們回府,卻將人安排到西院去,恐不直不覺得罪了人,想想有些不安,遂一面置辦西院一應物事,直到申時,聽說謝衡回府,急忙換了身衣裳,去謝衡的書房走一遭。
東西兩院的中心,是圍繞一個偌大的花園,花園的北面是老夫人的素心齋,南面便建了做書房。
程嬌這也是首次踏入謝衡的書房,從南面的游廊,繞過園子的水榭,再看上書「昭文居」,一入圓門,目入的是滿眼的青竹。
她不再多作打量,直接往書房去,剛到台階,見門房外站了個俏生生的丫鬟,一身杏色笑盈盈地往那一站,見了程嬌,很快便反應過來,福身施了一禮,還道:「元月拜見夫人。」
這樣的年紀,會來昭文居的,根本不作其他人想。
程嬌見她靈透,又是這樣恭敬的模樣,就笑著將人扶起:「老爺可在書房?」
必然是在的,來前她都打聽好了。
不過……原來這個就是元月!這兩個丫頭俱是年輕貌美,各有千秋……
元月答了一聲,伸手便幫她將門推開,自己卻不進,仍站門房之外。
這昭文居里陳設古樸,出了朝南的回紋格心木格扇門及窗欞外,其餘三面環繞的都是書架,書架上滿滿的書冊堆積如山,有的極為陳舊,一看看下來,並非只一代、兩代所累積。
「郎君。」程嬌一眼就看到西面書案臨川而坐的謝衡,環視一圈,沒見什麼□□添香的旖旎,心裡有幾分滿意,就朝謝衡走去。
謝衡正伏案上看著書信,聞言抬頭,面上不解,唇角含笑:「娘子怎麼來了。」說著,視線已從她臉上掃到了她手上了。
程嬌含笑上前,將手中黃花梨木托盤往書案一擱,將托盤的邢窯白釉瓷盅捧出來,搯了一小碗的南北杏銀耳雪梨羹:「讓廚房燉了甜湯,順道給郎君送來。」
乘著謝衡用湯的功夫,程嬌打量一番昭文居,見整個屋子極為明亮,朝著南面的,除了扇門,就是窗欞了,白日里,即便沒有燈光,也照亮了一室。
「方才我也看了大哥來信,娘應與你說了罷?大哥大嫂不日即將回府,還有他們一雙子女,西院的陳設應還要累娘子上心了。」謝衡擱下瓷碗,與程嬌道。
「說起來,我也正想問你,我聽說大伯和嫂嫂原是住在東院的?」
「正是,只是我的親事諸多不順,是大哥自己同母親說遷居的事宜。」謝衡一聽便知道她在憂心什麼了,於是又道:「大哥如今深受皇恩,從明州府交差之後,定是要留京的,在府里不過住上幾日罷了。」
「我知道了。」程嬌來的就是為了這句話,要是不明就裡的,兩眼一摸黑,怕是要辦砸了事情。
謝衡朝窗欞外瞧了一眼,才轉頭與她道:「都這個時辰了,用了晚膳再回?」
「好。」程嬌笑眯眯地應道。
她會告訴謝衡,其實她正是踩著點來,就為了留下吃他這頓飯嗎?!她初來乍到,雖然謝府沒有什麼惡仆,但是老夫人逐漸放權給她,總是要叫人知道,她在府里並未受到冷落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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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