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程嬌的這番真知灼見說得可謂是鏗鏘有力,一時叫人反駁不得。馮舅娘有心想把話題往謝府表兄妹的親上加親去引,被她這麼一說,一時三刻竟是反駁不得了,尤其鍾老夫人聽那做妾的言論已經是面色不虞,越發不敢開口了。
這時,鍾妙彤眼見事有不好,再看母親說不話來,銀牙一咬,就道:「表嫂說得固然是對的,但我娘膝下就我這一個孩兒,我……不想遠嫁。」
「表妹,這你就錯了,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是老祖宗傳下來的,你嫁個好人家,你娘心裡也定是歡喜的。」程嬌掃了她一眼,輕飄飄地道。
鍾妙彤看向程嬌,總算是回過味來了,知道表嫂沒安什麼好心……什麼褚秀才什麼好人家,許是將她遠遠地打發了,事後發現對方不過是個破落戶,再有個什麼不如意,讓她叫天不靈澆地不應?!
何其歹毒!
這麼一想,她如何還坐得住,心裡已經認定了此事,更加明白,表嫂定然是容她不得,若這回,真叫這毒婦稱了心,到時候事無轉圜,她可真是有理也無處說去了!
鍾妙彤顰眉不語,苦苦糾結萬分,手心一攢,冷聲道:「表嫂,這回妙彤怕是要叫你失望了。」
她緩緩地抬起眉眼,看向程嬌:「我心裡有人了。」
「什麼?」
「妙彤!」
鍾老夫人和馮舅娘一前一後地驚呼——鍾老夫人是既震驚又對她失望之極,而馮舅娘卻是驚慌與閨女竟還沒和她通氣就說出口了!
將她們神色盡收眼底,程嬌倒並無十分意外,就連聲音都平緩得一如從前:「這種壞名節的事,表妹萬萬不可亂說!」
「我沒亂說,」鍾妙彤咬了咬牙,決計放手一搏:「從第一眼見到表哥起,我就覺得表哥風姿過人,再無旁人可以出其左右了,又怎麼還能嫁給旁人……求姑姑做主,我不想嫁給什麼褚秀才!」她一下就跪到了鍾老夫人面前,淚汪汪地掛了一行清淚……
鍾妙彤自從入了謝府以來,也就見過謝衡,雖然不過一面而已,但她這樣一說,至少沒人誤會她說得謝徵或是旁人了。
馮舅娘聽她說完這些,簡直是又驚又怒,她完全沒有料到閨女竟將她的話全作了耳旁風,頓時眼前一黑……
這謝衡哪裡有謝徵出息?妙彤定是被謝衡這個混小子給騙了!
馮舅娘驚怒交加,說不出一句完整地話來,但鍾老夫人又何嘗好受?也是被驚了又。她這會兒看向鍾妙彤,眼裡透著的全是不可思議,彷彿已經不認識這個侄女一般。
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裡有好人家的閨女給自己相看的?再說回來,就是表兄妹間兩小無猜的不是沒有,可鍾妙彤不過只見過謝衡一回,且謝衡還有妻室的,她也能起了那樣的心思?
可見她是白疼她了!
這兩個老夫人,心裡想得簡直是南轅北轍,但一樣的是,她們都不同意讓謝衡納了鍾妙彤!
場面已經是這般不可控制了,程嬌索性也不說話了,還十分應景地肅了臉,臉往常一直掛在唇邊的笑也不見了。
鍾老夫人似有所感,伸手過去,拍了拍程嬌放在膝上的手背以示安慰,再轉頭看向鍾妙彤,已然道:「這些狂浪的話休要再提,我看那褚秀才極好,妙彤,你莫要再任性了!」
這話,鍾妙彤也早有預料,知道此事不會這樣順利,一邊搖頭,哭得梨花帶雨地,好不傷心:「姑姑,你就念在我從前孝敬的份上,允了我罷。我自知身份配不上表哥,也不敢肖想別的,只要讓我留下,端茶遞水的做什麼都行……」說到這裡,已經伏在鍾老夫人膝下泣不成聲了。
這會兒,就是馮舅娘都回過神來了。她見事無轉圜的餘地,狠狠地嘆了口氣,知道再想扒著謝徵也是不能,沒的叫小姑子心生嫌隙,只好跟著嘆道:「妙彤,你心思何其重,竟然也不同娘說道。」馮舅娘偷偷瞥了眼鍾老夫人,繼續哀道:「娘要知道你是這麼想的,便是舍了我這張老臉,也要為你求上一求!」
馮舅娘話一落,就欺身上前,抱緊了鍾妙彤。
鍾老夫人瞧著她們,又看向程嬌,見程嬌面色陰了下來,又瞧向了鍾妙彤:「這些話,我只當沒有聽過,若你們看不上這門親事,日後不提也罷,我讓人送你們回潤州!」
她看到鍾妙彤這般柔弱可欺,卻是有一刻的心疼和猶豫,但這並不代表她會因為是娘家親人就此妥協。
鍾老夫人一生縱然沒有跌宕起伏,但看得聽得也多了,眼力還是三分的,如今焉能想不明白馮舅娘和鍾妙彤來會稽郡的打算?她願意照顧自家親戚是一回事,可被人利用又是一回是,自然是以親生兒子為重了。
這話一說完,馮舅娘和鍾妙彤頓時止了哭泣,愣愣地看鐘老夫人已經起身,看都未看她們扭身就走了……
程嬌將話題引出來后,就再沒說話,總算也是看了一出好戲。
鍾妙彤初入謝府的時候,卻是討鍾老夫人歡心,不僅因為是親生的侄女,也是因為鍾老夫人膝下不過兩個兒子,並吳閨女,但凡有討巧漂亮的女兒家,心裡已是先喜上三分了。程嬌如是,鍾妙彤也是。
且自打她入府以來,確實是做足了姿態,恭敬謙遜又孝順,日日捧著老夫人高興,自然對她越發喜愛了。何況她又是親事不順遂,同謝衡當初似的,也叫鍾老夫人起了同病相憐的憐惜之情來。
可侄女再親,也親不過自家兒子,也親不過家宅安寧!何況後來出了些事,如今宵的事、珠釵的事,也昨日說到的廚房的事間接牽扯到了鍾妙彤,惹得老夫人對她添了些不好的印象來,再今日這麼哭上一哭,不僅叫人為難,也叫鍾老夫人忍不住地想懷疑,是否她們入府以來就動機不純了呢?
這麼些道道,鍾妙彤肯定一時三刻想不明白,馮舅娘那腦子就越發不能明白了……
程嬌見原來候在門房外的吳媽媽也隨著鍾老夫人的離身跟著前去服侍了,也跟著起身,漫不經心地拂了拂了裙上並不存在的褶子,朝馮舅娘和鍾妙彤看了眼,也扭身出去了。
她這算是解決了這對母女,只要謝衡對鍾妙彤無意,任憑她飛上天去都沒用,只要鍾老夫人對她沒了憐惜之情,那就距離送這對母女回潤州已是不遠了。
這麼一來,她心情也沒來由地闊朗起來,瞧著野徑雲俱黑,在她眼裡都成了好天氣了。
穿花拂柳地回到東院,剛一坐下,玉梅就捧茶上來稟報了:「方才老爺遣元月姐姐來尋夫人了,只是夫人在素心齋,元月姐姐略等片刻就回去復命了。」
這個時候能有什麼事尋她?程嬌決定起身去昭文居看看,也是她運氣好,剛到書房門邊,雨就簌簌地落下來,不一會兒,淅淅瀝瀝地越下越大。
一進了屋子,謝衡一如往常那樣招待她,端茶遞果子的,倒像是招呼客人一般。雖說昭文居是書房,等閑程嬌也不常來,但回回這麼著,都是要橫他兩眼的。
謝衡有些怪癖,這個程嬌在初初接觸的時候就發現了,並且隨著了解得越深,就發現他的怪癖越多,現在他還多了一項,就是極具領地意識!
程嬌每回一來,都是被他領著坐哪,被他引著吃什麼用什麼,偶爾的兩次坐到案邊書寫,也是被他硬拉著去的,這還不是出於她的意願。除此之外,程嬌還真的對他這個書房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書房一景一物她都識得,陌生的是,大多她連碰都從未碰過!
謝衡當然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了,還同尋常一般笑著喂她吃了顆蜜餞,就取了信件道:「還真有件事要與你說,大哥來信了。」
程嬌嚼了嚼,剛把果脯咽下去,就道:「可是出了什麼事了?」
一聽就感覺定然是什麼要緊事,不然何至於這個時候尋她過來?她也不意外,隨口就應道。
謝衡隨意地就著軟墊往身後一靠,就將書信遞了過去:「大哥的意思,是希望我儘快啟程,最好是本月就出行,最遲次月下旬可到京城。」
「這樣一來,可不是錯過了中秋佳節?」古人對這種一家團圓的日子是極為看重的,程嬌就是知道才會這樣問,跟著又想到一事:「那娘呢?她是否也同去?」
之前謝衡也有提及此事,已經與她說了屆時帶她同行,這會兒卻是想起,他們倆一走,只留鍾老夫人一個,別人就算了,叫謝衡如何放心?
謝衡聞言,果然蹙起了眉頭:「我是想攜娘同行,但她怕是不願。」
不僅是他,程嬌也頓時也愁上了。
別看鐘老夫人軟和,很好說話的樣子,但她要認定的事情,還真就執著到底了。
兩人這會兒正為此事發愁,並不知那邊鍾老夫人也收到了來自京城的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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