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謝衡生來也不知是不是八字命局不好,倒霉的事層出不窮,遠的的說他討的三門妻室,邪門得叫人都不知說什麼是好,臨近明年年初的禮闈,就是遠在京城的謝徵都不免為他捏一把冷汗。
只單說文采,謝衡無疑是出類拔萃的,這點,身為探花郎的謝徵也極為認可。可這麼個身強體壯的青年男子,適逢科舉,總是層出不窮地攤上些事,不是忽如其來地一場大病,就是家中出了白事,總之,他自從十七歲中舉以來,歷經三屆科舉,都因那些莫名其妙的意外而生生錯失了。
這麼些年來親眼見證了這奇迹般的巧合,謝徵如何還敢掉以輕心?
他一面給謝衡去了書信,一面也給鍾老夫人去了封家信,為的,就是怕謝衡當面點頭同意了,轉身就將他的話當成了耳旁風。
不得不說,謝徵看人看事極准,他料定了謝衡心底的諸多猶豫,也算準了鍾老夫人的心思。
鍾老夫人同謝老太爺,當年也是少年夫妻,琴瑟和諧、情深意切,謝府並無納妾,膝下唯謝徵、謝衡兩個兒子。
長子謝徵向來就不用她操心,從小學識過人、聰慧絕頂,直至後來娶妻生子、高中探花,彷彿一切都是順理成章的,與之相比,謝衡就天上地下了,從來都大病小災不斷,提心弔膽地把他捧著供著、放在眼皮子底下看著,好歹是磕磕絆絆地長大成人了,她卻更操上了心。
先前被她先斬後奏地給說上了親事,不然以他心性,許還真就如他當初所言地孤家寡人,再不成婚了。別人或許不知,但鍾老夫人對自個兒的兒子的了如指掌的。長子像極了謝老太爺,待人接物八面玲瓏,遇事行事也令人賓來如歸,可以說是天生就是要立在朝堂上的人,次子卻是隨了她,雖然高情遠致、不同流俗,但缺了些變通,容易轉不過彎來。
好在近段時日總算是了卻了老夫人這一樁心事了,謝衡成了婚,轉眼就要入京趕考,若無意外,待到金榜題名時,她的心就能真正放下了。
正是日薄西山時,吳媽媽火急火燎地從外院進來,經絲絞顫的素羅裙上沾了些許塵土都來不及用手拂去,匆匆進了屋子,見了老夫人,笑得臉上的褶子都多了兩道:「老夫人,大老爺來信啦!」說著,將手上的家信遞了過去。
吳媽媽是深知鍾老夫人的,長子常年不在身邊,不過回府小住幾日就又入了京去,心中定是想念,她也急老夫人所急,外院的小廝將信轉交后,便迫不及待地送到了老夫人面前。
果然,鍾老夫人欣喜若狂得不能自己,忘乎其形地站了起來,顫著手接過信,三兩下拆了開來。
從前兩個兒子俱都在身邊還不覺得,自從長子從身邊離開,鍾老夫人才恍然發覺,她對長子的關注實在是太少了,也正因為謝徵太過優秀,也沒有謝衡那麼多病多災,根本無需她多多費心思。遠香近臭,謝徵離開會稽,雖是為了前程,她心裡卻是挂念得很,總想著,多直到些他的境況、多看看他。
此時收到謝徵寫來的家書,如何不喜出望外?
鍾老夫人含笑著看上邊熟悉的字跡,內容也俱無不是思念之情,還有些近況,提到徐氏又懷上了。看到這裡,鍾老夫人會心一笑,心裡就更惦記上了。她繼續一目一行得看了下去,直到提及催促謝衡儘快入京事宜。
這時候,鍾老夫人也想起次子往年科考諸事不順的事來,一旦被勾起此事,她也不能放下了,心裡還頗為贊同謝徵的意見,邊看邊暗自下了決定,還是得由她來開這個口!
翌日,程嬌聽玉梅說了杏園那邊的動靜。
自從昨日鍾老夫人下了決定不再管她這些烏漆嘛糟的爛事,馮舅娘拎著鍾妙彤回了杏園,當場就撂了狠話說要回潤州,也不知道她身旁那老媽媽勸了什麼,只一會兒工夫,那邊就又悄沒聲息了。
反正不管她們胡思亂想些什麼,她都是打定了主意,在入京之前都要打發了她們的!
程嬌讓玉梅遣人往潤州捎了個口信去,又啟開了自己的嫁妝清點。
出嫁前,劉氏給她另備了個匣子,裡邊還有三千兩的紋銀還未動過,疊在一塊兒的還有田契、地契,田地租給佃戶都是一年收一次租子,這個還省些心力,縣裡租賃出去的商鋪按季度支付,一年下來,少說也有百兩的收益。這當中,還多虧了劉氏給她收來的租子,再讓人給她捎來,但總歸是不方便,何況不日就要入京,幾時回來還猶未可知。
她將匣子捧到了西側間一擱,盤算著是不是把除了田契以外的鋪子給賣了,畢竟她手頭上還沒人……
出了西側間,她就直奔素心齋了,正好同鍾老夫人說說她遣人去了潤州的事。
剛邁進素心齋才知道,謝衡竟然也在!
這倒挺稀奇,往常他並不往這裡來,何況自從馮舅娘她們入府開始,他也為了避嫌,就更不來了,在這個時辰多半是在昭文居的,沒想到今日倒挺反常。
她剛進了屋子,謝衡頭一側就看到她了,嘴上一頓,就將手裡的茶盞擱到茶几上了,顯然正在同鍾老夫人說著什麼話,連順手放下茶盞的動作都停滯了。
「嬌嬌,你也來坐下聽聽。」謝老夫人招了招手,把媳婦喚到身旁坐下。
謝衡看著程嬌裊裊而來,臉上不由地漾起了笑來,再看向鍾老夫人的時候,竟是無奈地嘆了聲氣:「娘,你也知道我是不放心留你一人在會稽的。」
他這麼一說,程嬌立時就反應過來他們此刻在討論的是什麼,但不知他們都說了些什麼,便默不作聲地先聽一聽。
鍾老夫人聽了,卻沒應他的話,反而作出副嫌棄的神情,撇過頭去,看向了程嬌,已然笑得溫和:「嬌嬌,阿徵來信了,已經在京城為阿衡安排了住處,我尋思著,他一人前去我也不放心,若是身邊有你跟著打理,一切倒是迎刃而解了。」
這話是說到了程嬌的心坎里,此前謝衡也提了此事,她當然是想跟著一同去的,萬一天高皇帝遠的出了事情,或者又如像鍾妙彤這般恬不知恥地就喜歡有婦之夫的,她遠在會稽,豈不是防不慎防?
順著鍾老夫人的話,程嬌看向謝衡,嗔:「既然是娘的意思,郎君方才又說了什麼惹娘不快?」
謝衡一臉萬般無奈地道:「我想勸娘同我一起去。」
「這倒也是,我們去了,只留娘一個卻也不能放心。」程嬌嘆道,眼見鍾老夫人似有話說,急忙調轉槍頭繼而道:「可是,讓娘隨我們舟車勞頓卻也不孝,娘都這年紀了,一路風霜怎麼都是不該。」
「我待在這裡好好地,去京城做什麼?」鍾老夫人也跟著附和道。
這些,謝衡何嘗沒有想到過,所以才想著再晚些時日出行。
程嬌見他面有難色,可鍾老夫人是一根筋到底的,難以勸降了她,便試探性地問道:「可是,娘,郎君此去年前是決計回不了會稽,你叫郎君身在京城,怎能安生地過年?」
這回,不光是鍾老夫人看她,就是謝衡也打眼過來,聚了眉頭,道:「正是,讓娘一人留在會稽過年絕對不妥。」
「我看不如這樣吧,郎君先行,再晚些時日遣人送娘前去京城一敘。郎君春闈在二月,打個來回是來不及的……」程嬌勸道。
她也是無奈之舉,這也算是權宜之計了,但謝衡聽了眉頭仍是沒有舒展開,還是老夫人最終敲定了此事。
「好了,此事就這麼定了,你們儘管去京城,我這把老骨頭還沒到風燭殘年的時候,哪裡有那麼多心好操了?趕緊回去罷。」鍾老夫人忍不住趕人了。
兩人剛剛邁出素心齋,程嬌便偷笑著牽了謝衡的手:「郎君別急,娘一旦沒見著你了,定然想念,我們再接她去京城過年,哪裡還能不同意的?」
其實謝衡後頭也很快就回過味來了,知道勸人他也並不拿手,只得隨她去了。
「偏你主意多,只是路途遙遠,我不能全然放心罷了。」謝衡剛進了東院,就見玉梅已經遣人安排膳食了,順帶攜著程嬌去了小廳。
程嬌揮手就屏退了丫頭們,見桌上備了一壺酒,抬頭就給他斟了一杯:「暑氣也過了,我就不再讓人備你常喝的酸梅湯了,這是杜康酒,應當也是你至愛了吧?」
謝衡小酌幾杯還是尚可的,杜康酒又俗稱仙酒,文人都喜歡用它來助興,謝衡也不例外。
「什麼至愛,就會渾說!」謝衡賞臉地將酒一飲而盡,聲音都變得有幾分動人心弦了。
此時,窗欞外銀盤高掛、微風如絲,透過半闔的門扉,隱隱傳來嬌笑的細語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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