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高山流水(上)

第二十八章 高山流水(上)

《元寧實錄•順宗卷》

崇明十四年三月初五永寧王開城遇刺。

成佑皇帝對於元寧取寒關的事情十分不滿因此在北原風雪封道之前揮師南向占白河平原周揚大驚但是緊跟著的大風雪阻止了所有戰爭行動只有到來年二月才能有大規模的調兵行動。

夏承正回到北疆便加強了戰備並強行隔出戰略防禦的縱深二月中旬周揚開始意在收復白河平原的進攻與古曼互有勝負漸成東西僵持之勢。

古曼能有如此局面必須歸功於呂真高明的治理手段高明。周揚與古曼又一直往來密切多有婚姻親緣關係在最初的反感之後面對生活狀況的好轉古曼的統治也就不那麼難接受了畢竟周揚紛亂的政局導致了令人瞠目結舌的繁瑣稅賦令普通民眾的生活愈加困苦民族的因素不那麼明顯之後選擇便容易許多。

這是白河平原的居民的想法看似富庶的白河平原在最近十年中一直承擔著遠過能力的稅賦上繳稅賦之後留下的糧食還要繳納地租根本無法養活佃農的家庭。飢餓是恐怖的當有人宣布你只要交繳很少的稅賦甚至規定地租的上限時沒有人能堅持所謂的氣節更何那些人似乎算不上異族!

——某些時候人總是能找出無數的理由說明自己行為的正當只要他想活下去!

元寧人對此深感不恥大正皇朝的統治之後至略人對異族抱持著天然的懷疑——非我族類即代表不可信、不可妥協!至略人仍然接納外來的知識與文化但是對外來的人卻只有純粹的排斥。

儘管如此在邊疆仍有大量的異族人在軍中因為他們是優秀的軍人這一點無論是南疆還是北疆都是相同的。

夏承正的遇刺也是正是因此。

刺客是一個世代居於燕東郡的周揚人元寧收復北疆之後他與家人留了下來效忠於元寧在他行刺之前沒有人認為他可疑可是他偏偏行刺了雖然沒有成功但是仍然令人震驚。

那人不是真正的刺客他被當場俘虜沒有自殺永寧王的親隨幕僚十分憤怒嚴訊拷問卻只得到一個回答:「他是罪魁禍!他害了周揚!」

納蘭永在三天後終於出面制止了無意義的拷問他對那人說:「你有自己的思考這很好但是同樣是周揚出身我並不能認可你的想法。至略的一位貴人說過一句話我很喜歡——沒有哪一個民族能被外來者毀滅如果真的被外族毀滅了只能說明那個民族本來就已死亡!」

這句話是張翊君說的正確與否就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後世的學者專家一次次為此爭論褒貶不一但是不可否認張翊君主持朝政期間至略對言論的寬容度是前所未有的一些具有浪漫主義情懷的人們盛讚——「當皇朝的命運已無法改變至少至略會永遠存在!」張翊君是否高尚、先知到如此程度暫不評說但是那段時間對至略的意義是得到肯定的大正皇朝的統治下無數的民族被融合、被毀滅但是至略堅持了下來並重建了自己的國家。

納蘭永認可這句話因為他是周揚人他一直在思考周揚的情況最後他現這句話用來形容周揚再合適不過了。

他看不到周揚的未來周揚人的驕傲封閉了所有的路也許徹底打破再進行重建是唯一的出路但是誰有這個勇氣?誰敢做?誰能做?

納蘭永知道至略有廣闊的未來當他知道朝廷的決定后他更加確信這一點。

永寧王的內衛震怒不已鎮北大將軍府上下都為之震怒北疆的氣氛時前所未有的緊張一時間各營中的異族都成了懷疑的對象處境艱難因為事涉永寧王各營主官再清醒理智也不敢隨意表態直到京中的消息傳來。

刺殺沒成功但是永寧王受傷也是真的那人在刀刃上用了毒夏承正不得不暫留開城休養醫官不願他費神下屬心懷愧疚一心除惡務盡種種因素綜合到一起夏承正竟然不知道下屬已經開始排斥行動直到永寧王妃的急信送到信中在慰問之後小心地勸說夏承正克制不要過激行動。夏承正先是一愣隨後便恍然大悟知道自己的疏忽了連忙召集眾人處理善後。

朝廷的正式公文比永寧王妃的信遲了三天是同樣的意思並將收復北疆時的種種宣言重申了一遍。

夏承正又是傷又是處理善後自然沒有過多關注京中事情直到再次閑下來休養他才知道自己遇刺的時機太巧了!

雲沐雪所受的懲罰是嚴厲的謝紋冊后以來從未對妃嬪施以如此嚴厲的懲罰事實上對於朝中很多人來說後宮刑罰過甚不是好事那意味著皇后權威不重後宮不寧。

宣政廳的記錄轉往禮部備案時朝中嘩然三司言官的彈劾表一半是沖著皇后的另一半則沖著雲沐雪。

陽玄顥的震怒改變不了任何事實謝紋根本沒有與任何人商量便已經命宣政廳將裁決交禮部同時嚴令雲沐雪立刻前往永清堂不得與任何人相見。

面對陽玄顥的質問謝紋很平靜地聽完隨後很淡然地道:「陛下是君、是夫您給臣妾定的罪名臣妾只有領受的份。」

「你以朕不能廢你?」陽玄顥覺得被羞侮了。

「您當然可以!」謝紋低著頭說得雲淡風輕「臣妾出身寒微本就沒資格入主長和宮!」

陽玄顥狠狠地掀了手邊的茶盤為謝紋不軟不硬的回答。

他能用什麼理由廢后?廢的還是結妻子!

陽玄顥沒有看到說完那句話謝紋長袖中交握的雙手便鬆開了垂下的眼神中一派平靜。

如果這便是自己的結局謝紋也沒什麼不滿的。可是一陣寂靜之後陽玄顥拂袖而去什麼話都沒有說。

謝紋跪著沒有動直到尚宮誠惶誠恐地將她扶起見自己的親信一臉擔憂謝紋輕拍了一下對方正扶持著自己的手蒼白的臉上浮現出無奈的笑容。

「娘娘奴婢還是不贊同您如此嚴懲後宮。」揮退宮人尚宮再次進言「您素來寬和仁厚此次過苛無異於為山九仞功潰一簣。」

短短一天她已如此進言五次謝紋一直沒有回答這一次她同樣沒有抱期望但是謝紋卻回答了:「已經登山了不繼續堆土就只能摔下去了!」

徐尚宮立刻明白皇后的無奈了。

謝紋這個皇后從一開始就打上了太后一系的標籤論出身、論才情、論寵幸怎麼算謝紋在宮中都處於中庸的位置只是因為她姓謝只是因為紫蘇應允了謝清與謝家的期望她才能夠入主長和宮。

陽玄顥的一切溫柔、尊敬都源於她結妻子的地位而不是她這個人。她能將未來的一切寄托在他的身上嗎?

這樣想的不只是謝紋。謝紋很清楚尹韞歡比她更早確定了立場否則向來清高、孤傲的慧貴妃怎麼會在乎一個犯了過錯的尚儀?

太后那句分憂比什麼話都有分量謝紋沒有異議尹韞歡的尊榮愈盛於她愈有利。

陽玄顥拂袖而去的原因也在於此尹韞歡殊加恩榮之後雲沐雪的處境更加艱難。——後宮最有權勢的三個人同時要對付一個妃嬪那個妃嬪不會有任何翻身的機會!

陽玄顥狠狠地拍了一下步輿的扶手。肩負步輿的宮人不安地停下卻只聽到皇帝冷言:「去慈和宮!」

紫蘇聽到皇帝駕到的消息稍稍愣了一下隨後擱下書起身離開明心軒:「到明泰殿」

自從四皇子暴斃陽玄顥一直沒有在定省時間之外前來慈和宮紫蘇在明泰殿見他也有冷淡之意因為那太正式了有史官在側。

陽玄顥一見明泰殿三個字就是一愣進殿後看到「懿德沛儀」的匾額不由輕扯了一下嘴角。

「怎麼不坐?」紫蘇進殿就見兒子站在殿中不由訝然問道。

陽玄顥看向母親隨即看了一眼跟在她身側的趙全與葉原秋默然行禮抬頭時趙全等人已經離開不由笑了一下——他的母后永遠心細如什麼心思都瞞不過去。

「皇帝還不坐下?」紫蘇輕笑抬手拍了拍手邊的方墊。

陽玄顥再次深深地行禮:「母後娘娘我要如何做您才能放過雲沐雪?」

紫蘇變了臉色她已經無力去問諸如「雲沐雪有什麼值得你如此?」之類的問題了但是聽到這樣的話她仍然無法不生氣拋開太后、皇帝的身份即使是一個普通母親也不會願意聽到兒子如此說話吧?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她將母親的柔軟心思全都擱在一邊緩緩地道:「不要讓她影響你的判斷!」這是一個太后應說的回答。

陽玄顥定定地望著母親心頭湧上不可壓抑地的酸楚:「母親我是皇帝可是我也是人人不可能完全客觀地判斷事情!」

紫蘇靜靜地看著兒子好一會兒才冷靜地道:「你知道你是皇帝!」

「這個皇帝不是我想做的!」陽玄顥凄言言下之意雲沐雪卻是他想要的。

紫蘇沒有動怒眼都沒有眨一下卻依舊沉默了許久才道:「那麼來生你莫要生在帝王家更不要作嫡皇子!」

陽玄顥看著母親眼中滿是震驚但是隨即就聽紫蘇嚴厲地命令:「方才的對話刪掉!」

史官躬身執禮將面前的記錄撕毀重新寫了一遍。

「皇帝坐下再說吧!」

陽玄顥終於坐下沉默良久才再次開口:「母後娘娘雲通道按察御史再次彈劾燕州數家世族朕准了齊相擬的條呈所以後宮能否寬待燕州?」

紫蘇曲起手指輕撫過冷硬的扶手目光平靜得如老井水看著兒子卻只是緩緩點頭。

「陪我走走吧!」紫蘇忽然起身離開明泰殿陽玄顥稍愣了一下連忙跟上。

紫蘇沒有出慈和宮只是在宮殿間隨意地走動一直沒有說話直到看見長寧殿了她才停下腳步陽玄顥上前一步到她身側站定。

趙全與葉原秋知機得很離得稍遠一些聽不到他們的對話卻清楚得看到皇帝忽然變色的神情。

不多會兒陽玄顥便行禮告退紫蘇點頭轉身目送他離開。

第二天謝紋告了病沒有來請安後宮事務也交由尹韞歡負責紫蘇當然關切地命人問候了一番。等謝紋病好了來請安謝恩紫蘇看她因為消瘦更顯風流的神態不由輕嘆了一聲又問了兩句才道:「皇帝命刑部接手燕州世族事了皇后寬容一分吧!」

謝紋咬了一下唇半晌開口卻是說:「臣妾遵旨。太後娘娘陛下為何不直接對臣妾說呢?」

紫蘇挑眉眼中有一絲訝異但是她仍然溫和地回答:「此事不能由皇帝說。」

皇帝要嚴懲但是安撫也是必要的這件事卻不能出自他的口否則臣下揣測上意事情便複雜了。

謝紋會意了低頭行禮:「臣妾明白了。娘娘恕罪!」

——寬容要有分寸。

——有些事她不應計較的!

兩人正說著就聽殿外匆匆跑來一人兩人同時望去卻是趙全見太后與皇后都看著自己趙全腿一軟眼見就要跪下卻又強撐著站起來跑到紫蘇身邊低頭在她耳邊說了一句話。

「什麼?」紫蘇失聲驚呼「現在如何?」

「雖然受了傷但是沒有性命危險。」趙全的回答讓謝紋眼角一跳不安地看著紫蘇。

紫蘇輕敲扶手沉吟半天才道:「皇帝那邊挽不回了……皇后!」

「是娘娘!」謝紋一凜。

「找個理由放雲沐雪出來!」紫蘇命令沒有商量的餘地「立刻就在今天!」

謝紋皺眉有些為難卻沒有拒絕因為紫蘇緊接著就說:「永寧王遇刺燕州……」

她不懂朝政但是既然與朝政有關紫蘇吩咐了她就沒有拒絕的餘地。

出了慈和宮一路上謝紋都在為「理由」犯難等回到長和宮這個問題迎刃而解。——只是一點都不值得高興!

劉順越過尚宮扶她下輿她稍了一下沒有拒絕進了殿坐下后她看向劉順劉順便低聲道:「燕昭儀從前兒就吃不下東西娘娘是不是請太醫看看?」

謝紋一怔卻見她的總管一臉的複雜神色不由明白不敢相信地說:「你說什麼?」

劉順沒有重複只是回答:「奴才得報之後查過宣政廳的彤案記錄對得上。」

「自然對得上。」謝紋不由冷笑「寵冠後宮又不是假的。」

劉順低頭沒有回答等謝紋吐出一句:「請太醫過去吧!」他連忙躬身答應。

寥寥數語的意義令徐尚宮震驚更擔心不已看著皇后毫無血色的臉色她不得不硬著頭皮悄聲詢問:「娘娘可要做些什麼?」

「能做什麼?」謝紋的聲音很低但是意思很清楚「由她去吧!後宮……只是後宮……永遠都不可能有多少份量!」

國事、朝政面前她們的份量微不足道!

「可是若是那樣……娘娘您的處境……」

「本宮是皇后其它……」謝紋苦笑「顧不得了!」

沒有一盞茶的功夫便有人來報燕昭儀有孕。謝紋一臉笑容命宣政廳擬旨解除禁足晉二品。

雲沐雪的運氣尚好燕州的運氣尚好只是運氣……實實在在是世上最不可靠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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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遲了幾小時不好意思了放假回家車上睡了一覺到家還是困一覺睡醒趕著更新還是到這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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