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高山流水(下)

第三十章 高山流水(下)

《元寧實錄•順宗卷》

崇明十四年四月二十九帝秘諭議政廳稽司部戡兵部。

議政廳稽司部是個很低調的部門一般也沒有人願意與之打交道雖然是議政廳的屬部但是與六方館一樣只有皇帝能調動他們他們只負責一件事清查事實。

稽司部清查時從不動用刑罰但是從沒有人願意回想被審查的經歷。不過一直以來也從未有人指責過稽司部因為動用到稽司部就意味著事情與通敵叛國有關係這種情況再過激的手段也是可以理解的。

陽玄顥的這道諭旨一下意味著兵部上至正二品的尚書下至不入流的書吏全部被稽司部隔離監管直到確定事實。

兵部是何等重要的地方即使各方的報告都說兵部中有人通敵陽玄顥也不得不慎與齊朗等人商量之後仍然只能秘密行事連包圍兵部、隔絕內外都是以邊關事務緊急為由進行的稽司部是個效率很高的部門不過三天就查清了事實。

齊朗也是到這時才知道稽司部的人居然都是內侍。

「有什麼人比內侍更清楚折磨人心的伎倆?」紫蘇對他的吃驚反而有些不解「我以為你應該能想到呢?」

齊朗的臉色並不好看:「我本以為本朝並無太平閣之設?」

紫蘇皺眉:「景瀚你言重了!」

齊朗不語等她的解釋:「稽司部只是一個工具只負責審查而這種審查的困難如何你也應該清楚不能在情況未明的時候動刑更不能傷及性命你可有更好的辦法?」

齊朗無言以對紫蘇明白他的想法:「稽司部沒有任何權力只能接受指令清查事實而且除了皇帝沒有人知道哪些人才是稽司部的人。與太平閣差得太多了!」

不得不承認如果陽玄顥沒有下旨連齊朗自己都不記得議政廳還有這麼一個屬部。

至於方才的言辭純粹是朝廷官員對內侍涉政的天然反感。

其實正是因為稽司部這種絕對中立客觀的立場才會讓事情如此順利換了任何的朝廷官員都不免因牽涉燕州而猶疑。

稽司部查出的情況是朱珍的確外泄的兵部情報但是並非通敵那些情報被送回了燕州至於通敵一事需要在燕州進一步調查。

陽玄顥的諭旨還沒有出夏承正的奏章便接連地到了。

第一份奏章是說燕州軍大統領守印不善燕州有通敵之嫌。

第二份奏章是說風鑠之妻為劉氏女印記系其擅取夏承正以鎮北大將軍所領之天子劍斬此女並查抄劉家。

這兩份奏章到京的時間相隔沒過一天。

第三份奏章則是隔了三天才到說的是夏承正已下令燕州戒嚴並將燕州軍中世族子弟全數羈押同時呈上了查抄劉家所得的部分文書。

就像謝清說的陽玄顥是惱羞成怒了他對燕州一再的寬容在此時分外顯眼無異於羞辱。前兩份奏章尚可夏承正的第三份奏章幾乎就是在說燕州世族有半數參與通敵一事而且未參與的家族未必不知情卻無一上報朝廷。

這是一個諷刺相較於燕州的榮譽這就是一個諷刺。

燕州在用元寧的利益換取自己的利益。

很聰明的構想——只要恢復燕州的邊境狀態燕州的特權自然可以恢復。

想法沒有錯但是很顯然沒有執行好或者說古曼沒有配合燕州。

雲家正是參與的家族之一。

得到這消息雲沐雪受驚之下流產了。

陽玄顥在暴怒之中謝紋嘆了一口氣吩咐:「等陛下平靜些再請曲總管稟報吧!」

雲沐雪的情況卻不太好當天夜裡便出現了大出血的癥狀謝紋不得不讓人立刻通報皇帝陽玄顥雖然震怒雖然不悅但是還是很快便來了謝紋與尹韞歡參禮迎接卻只得到一句:「免禮!」

陽玄顥沒有多說一個字徑自便進了雲沐雪的寢殿。

失血令雲沐雪的臉色看上去十分蒼白連雙唇都沒有一絲血色脆弱得令人心驚陽玄顥的心彷彿被用力攥了一下痛得不可言喻。

「沐雪……」

雲沐雪沒有任何回應事實上剛剛被灌進救命葯汁的她已經睡著了。

太醫不敢讓皇帝離開幸好陽玄顥只是坐在床榻旁靜靜地握著雲沐雪的手並未影響針灸的進行。

直到天色微蒙太醫們才收起針具回稟情況:「啟稟陛下燕妃娘娘已無性命之憂。」

陽玄顥說不出話來只是疲憊地點頭謝紋在一旁吩咐:「那就好請太醫開方吧!」

三名太醫行禮之後退到側殿開方謝紋也離開了一下驗方之後命人取葯陽玄顥守了一夜但是也不能再逗留回到太政宮他才想起來問曲微:「怎麼會這樣?」

曲微小心地稟報:「燕妃流產的事報來時陛下正在與兵部諸臣商議事情奴才不敢打擾後來情況危險了奴才……」

「朕不是問這些!」陽玄顥打斷他的話「朕是想知道怎麼流產會這樣危險?」

曲微低著頭回答:「陛下的子嗣少所以可能不清楚。奴才聽說女人生孩子便是走一趟鬼門關流產應該也是危險的因為流產而送命的事情奴才沒入宮時就聽過不少。」

「是這樣嗎?」陽玄顥搖頭「曲微這個孩子沒有了也好不是嗎?」

這句話將曲微與所有宮人嚇得跪倒在地不敢應聲。

陽玄顥此時無心糾纏此事也無力去查清真相如何就像他說的「這孩子沒有了也好。」

「讓皇后好好照顧燕妃!」陽玄顥按著自己的額頭語氣十分疲憊。

宮中的人都是十分敏感的皇帝流露出的冷淡是個十分清晰的訊息即使是考慮朝廷上的狀況而不得不如此也足夠令後宮上下開始小心地察看風向。

雲沐雪的處境尚可但是燕州籍的其它妃嬪卻是當其沖。

尹韞歡從來不問下面人如何行事謝紋要照顧雲沐雪都沒有理會這樣的事情。

謝紋與尹韞歡都是極有節制的人對待順境不會過份得意對待逆境更不會怨天尤人但是很顯然並非所有人都能如此。即使是生長在戰事不休的燕州也並非所有人都能擁有堅韌的心性。所以謝紋聽到宣執廳執事稟報一名宮女被後宮責打立斃不由愣了一下。

「……是說被後宮親手打死了嗎?」謝紋好半天才回神看著面前的執事內官連連點頭本來就皺起的眉頭就更緊了。

「按宮法當如何?」謝紋微微側身詢問身邊的宮人劉順在宣政廳當過職比其他人清楚見沒有人回答又見皇后神色茫然是真的要答案才上前一步輕聲地回答:「回皇後娘娘凡宮內諸侍執事有失或處事有過皆付有司定刑涉身命者報中宮決。」

元寧皇朝不允許擅取人命即使是奴婢主人也不能隨意傷害其性命皇室為天下表率這一點執行更為嚴格宮人一旦有過失都須交內宮執事處置主子是不能隨意動手的而且若是刑罰會傷害到性命或者導致殘廢都須由中宮裁決。

謝紋對他的回答嘆了口氣:「否則呢?」

劉順不敢隨意地言認真地思索了一會兒才道:「奴才不知詳情但是視故意與否處罰不一。」

謝紋這會兒也回神了點點頭表示明白宮法在對待妃嬪的問題上處罰的尺度完全由裁決掌握就這會兒她已經想起幾例類似的事情處置的輕重卻判若雲泥從最輕的訓斥自省到最嚴重的被廢黜實在是很難找到標準。

想了想謝紋還是道:「先收禁吧!」

執事立刻遵命行禮退下帶人將那名後宮關押到宮中的禁獄。

例行的請安時謝紋沒有向紫蘇稟報這件事處罰後宮是皇后的權責便是問了紫蘇也不會答。這麼多年下來她已經足夠了解這位太后了。

紫蘇果然沒有詢問只是問了雲沐雪的病情最4后輕描淡寫地說:「既然是皇帝交代下來的事情皇后可是向皇帝親自回稟的?」

謝紋一怔自從上次雲沐雪降位以後她很有自知之明盡量不惹陽玄顥的關注怎麼可能親自回稟?

「應該親自回稟的!」紫蘇輕笑拍了拍謝紋的肩起身離開。

謝紋與後宮行禮恭送待紫蘇離開了才起身。

尹韞歡離謝紋最近自然也就聽到了太后的話眼中眸光一轉便低頭掩去所有神色默默隨皇后離開慈和宮。

謝紋坐上肩輿深吸了一口氣吩咐:「去太政宮!」

宮人沒有猶豫躬身答應一行人往太政宮行去。尹韞歡與其它後宮目送皇后離開后才各自離開沒走幾步就聽一直在旁邊不言語的華妃喚自己:「貴妃娘娘妾想與您商量件事情。」

出身王氏的華妃是二月上晉的妃位素來是不爭不壓的謙和性子頗有才情與尹韞歡倒是談得來因此尹韞歡便停了步轉身笑問:「何事讓華妃如此著急?」離開慈和宮自可隨她去啟祥宮商量何必如此著急不似她的性子了。

華妃有些不好意思卻又不得不說:「是這樣安慶昨兒見著了一樣東西十分喜歡可是……」

尹韞歡明白地點頭:「是什麼?我的嗎?」

「是……」華妃那樣的出身從小就被教育著只能接受不能索取自然心中尷尬但是為了女兒的喜歡又不得不如此便一口氣說完「是那隻七瓏熏爐。」

尹韞歡稍愣了一下隨即便笑了:「想是覺得那隻熏爐很特別吧?」那隻熏爐內外七層都是鏤空的雕飾並且每一層都可任意轉動最裡面一層放置熏香卻是一直保持平衡決不會將香散出半分其實原理與普通的被中香爐一樣只是一來層數多二來式樣精巧可放在袖中。這樣的東西紫蘇不希罕謝紋本就不喜歡熏香最後便被尹韞歡留下了。

尹韞歡心思靈巧自然喜歡這般精巧的東西卻也並非割捨不下的至愛之物又正巧帶在身上說笑了一句便從袖中取出遞給華妃:「既然安慶公主喜歡便送給她玩吧對她說喜歡什麼也不必讓你這個做娘為難直接對我說就是。」

華妃接過熏爐施然行禮連聲道謝。

用過午膳尹韞歡正在中庭散步卻有宮人通報華妃娘娘與安慶公主求見尹韞歡皺了皺眉讓人將她們請到內殿。

「安慶說要親自向娘娘道謝。」華妃如此解釋尹韞歡微笑著聽公主說完道謝的話眉角不著痕迹地跳了一下卻溫和親切地道:「安慶公主喜歡那樣的玩意兒嗎?本宮這兒還有一些。何尚宮你領公主去看看。若是公主殿下喜歡便送給殿下吧!」

「謝娘娘!」安慶公主顯然是真的喜歡那些奇巧物件高高興興地隨尚宮離開。尹韞歡這才斂了笑容淡淡地對華妃道:「華妃將公主殿下教養得很好。」

「謝娘娘誇讚妾聽說二皇子也極乖巧懂事想來也是娘娘教養有方。」華妃客套地回話卻讓尹韞歡沉默了良久。

華妃抬頭卻見尹韞歡滿眼的冷意顯然很不高興不由低下頭。

尹韞歡冷笑了一下:「華妃很關心二皇子嗎?」

一語中的華妃不敢答話。

「看來本宮以後也要好好關心安慶公主才是!」尹韞歡的聲音溫柔眼神卻是冷的。

這會兒她哪裡還不明白華妃的意思?或者更確切地說應該是王家的意思。

「……娘娘是否知道陛下的身體如何?」華妃也沉默了許久才緩緩問道。

尹韞歡被這個問題一驚下意識地看了一下周圍這才想起自己方才已示意何尚宮將宮人都遣離心中這才稍安定了些。

陽玄顥的身體如何?這個問題頗有深意尹韞歡不能不深思。

「娘娘是可以看到醫案的何不親自看看?妾縱有私心也實在有限。」華妃不急不躁地緩緩言道。

尹韞歡沒有再開口只是在安慶公主迴轉華妃告退時慢慢點頭眼中的冷意卻是退了不少。

尹韞歡稍坐了一會兒起身對何尚宮道:「出去走走吧!散散心。」

尹韞歡逛了一下午路過內醫局時進去問了一下二皇子的情況不過片刻而已卻已知道了想知道的答案心中無法不惶然。

皇帝的的確確是天下最苦的差使縱然是錦衣玉食若是食不甘味、寢不能寐也是勞心傷身不是養生長壽之道。

尹韞歡是侍過駕的知道陽玄顥每日的疲憊但是從未想過會有多麼嚴重的後果她在家中也見兄弟苦讀熬夜並無大礙啊。

百般滋味千樣心思尹韞歡一時心亂如麻但是有一個念頭卻越地清晰起來——如果皇帝不在了會如何?

有太后在朝廷肯定不會有問題但是那不是尹韞歡最關心的問題她關心的——也許……可能……應該……是——誰會是下一任皇帝……

這是一個無法迴避的問題尤其是在現任皇帝身體不好的情況下。

尹韞歡思索著。心思不可避免地活絡起來——畢竟沒有嫡皇子而皇長子也是身體虛弱的樣子……

不是沒有希望不是嗎?

這樣的情況是很難讓心安定下來的!

尹韞歡沉浸在自己的思緒沒有看到不遠處的水榭中紫蘇倚在榻上眼睛半睜著假寐將她的神色收眼中卻沒有說話直到晚間才隨意地問葉原秋:「慧貴妃今天如何?」

葉原秋手上的動作沒有停頓繼續為紫蘇解開髻語氣平淡:「華妃娘娘攜公主去見貴妃娘娘說到了陛下的身體貴妃娘娘下午去了內醫局。」

「哦?」紫蘇輕聲應道唇邊有一抹淺淡的笑意「皇后呢?」

「……皇後娘娘留宿太政宮。」這一次葉原秋稍頓了一下才回答。

紫蘇點頭:「行了我自己來你們都下去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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