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負荊請罪
應天府書吏有個很好記的姓——苟。
查出苟書吏家后宅*之事後,晏衡並沒有立刻大肆宣揚。畢竟當天上午城門前苟書吏剛惹著他,晚飯前他家后宅的香艷之事便搞得大街小巷都是,這樣未免太刻意。他不僅自己沒宣揚,反倒命查探消息之人保密。為了讓他們徹底保密,他還出錢又布置了一項新任務,讓這人出城去找另一個人。
一夜無話,第二日一早,太陽剛出來京城已經熱鬧起來。街邊擺著熱氣騰騰的早點,小販賣力吆喝著。
但當一個人走過來時,不論是吆喝的小販、還是坐在街邊閑話吃早點的百姓皆安靜下來,齊刷刷地看過去。晨霧中一中年男子光著膀子,背上捆幾根柴火棍走過來,一路穿過早點攤子,往四合院深處走去。
「這人是個當官的,還是最清貴的文官。你們不知道吧,昨天在城門跟前,他冤枉一位從西北來的大人。」
本來過了一夜這事差不多沉澱下去,但如今苟書吏招搖過市,有好事之人便說起了前因後果。
「那怎麼大冷天光著膀子出來了?」
知情人繼續科普道:「咱們大越律規定了,紅口白牙隨意誣陷官員,這事官府要管。那位西北來的大人仁慈,雖然差點被他害得下大獄,但人家大事化小,只讓他賠禮道歉。」
百姓們對牢獄有本能的恐懼,見這麼大個事只賠禮道歉就完了,一時間都覺得那位大人很是寬和。
不過依舊有好奇者問道:「賠禮道歉用得著這麼興師動眾?」
知情人一時語塞,正當眾人升起其它心思之時,旁邊一直沉默著吃小籠包的人說道。
「昨天那會我正排隊進城,正好親眼目睹了此事。光膀子背柴火棍,這一出好像叫負荊請罪。大越律里有這規定,不送官也行,但必須得負荊請罪,讓所有人都知道這事。」
「還有這一說?」
「我看這條倒不錯,讓所有人都看到小人的本來面目。」
一時間這種說法得到了大多數人的贊同。苟書吏一路走來,路過連成片的早點攤子,見到他的百姓紛紛好奇,連帶著前因後果也迅速發酵。
待他一路走到衛家四合院跟前時,已經有不少人捧著早點跟過來。捧著油紙包好的大包子或油條吃著,眾人邊好奇地看著跪在門前的苟書吏。
這會天還早,衛家人少也沒那麼多請安捧飯的規矩,向來是睡覺睡到自然醒,連帶著早膳也晚很多。苟書吏來的事後,衛家還沒開門。跪在門前,他臉色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誠然大越律中是有負荊請罪這一條,昨日在城門前當著眾人面,他還親自背出過這條。但同樣的條款,往往變個執行方式便會面目全非。昨日應下后,苟書吏本就想好了。一大早他坐馬車停在晏大人家門口,趁著人少下來意思意思這事也就過去了。
即便那樣依然很丟面子,但還在他的極限忍受範圍之內。他想得倒很好,可惜天不遂人願。昨天招呼完應天府同僚,抹黑回府時,到家門口剛下馬,從暗處閃出一道人影。那人警告他,要是明日賠禮道歉之事敢隨意應付過去,晏大人絕對不會輕饒了他。
收到恐嚇后他幾乎是一夜沒睡著,丟臉還是丟官,這不是一個很困難的選擇。
大冬天裸著身子跪在門前被人指指點點,他心中羞憤不已,旺盛的心火直往頭上沖,一時間熱得他腦門都出起了汗。
「苟某人前來請罪。」
眼見四合院大門始終緊閉,苟書吏挺直身子,對著裡面大聲喊道。
衛嫤是被門外吵嚷聲驚醒的,自打有身孕后她便變得十分渴睡。從涼州到京城,長途跋涉下她本就疲憊不堪。雖然依舊擔憂著前程,但洗個熱水澡換上衛媽媽給準備好的寬大舒服的衣裳后,一沾枕頭她就睡著了。
這一睡就超過六個時辰,朦朦朧朧間耳邊有聲音傳來。略微睜開眼,她發現天已經大亮。
「什麼時辰了?」她略帶咕噥的問道。
旁邊晏衡翻身把她摟在懷中:「大概有……辰時了吧。」
子、丑、寅、卯,下一個是辰,衛嫤掰指頭數過來。辰時,那不已經過了早上八點。她昨晚七點睡著的,到現在睡十三個鐘頭,這是要睡到地老天荒的節奏。
「得起來了。」
強行掙扎著坐起來,過了一夜屋裡爐子還是那般旺,即便鑽出被窩,也沒有多少不適感。昨晚她睡得熟,只記得迷迷糊糊間摟著她的人離開過幾次。
「火爐還這麼旺,阿衡夜裡收拾過?」
晏衡點頭:「外面天寒地凍,有人進來的話容易帶進來冷氣。」
這算什麼理由,衛嫤看向西側間緊連的正房。雖然正房內稍冷一些,但也一直點著爐子,總不至於天寒地凍。
他這般折騰,歸根結底還是為了她。
胡亂穿好睡衣袖子,衛嫤扭過頭親親他下巴。昨晚入睡前沒刮鬍子,現在他下巴上新冒出點胡茬。少年的鬍鬚還沒那麼硬,細細軟軟的扎在人臉上有些麻、又有些癢。
「外面什麼聲音?」
晏衡滿足地抱著她,凝神聽一下。
「應該是昨日書吏上門請罪。」
書吏?衛嫤一下想起來,拱了拱被子:「他這麼早就來了,咱們是不是起太晚了。」
「不晚,讓他等著就是。」
隨意地說著,晏衡從外首摸出兩隻羅襪,起身給她穿上。襪子也是烏蘭媽媽特製,將羊皮翻過來,裡面一層柔軟的羊毛,直接碰觸皮膚絲毫不顯涼。
「幸好這羊毛襪沒被亂翻一通。」
看到這雙襪子衛嫤就想到了昨日的仇怨,烏蘭媽媽聽說她有孕后特別高興,特意給她做了專門的衣裳。然而那些東西,大多數全都被一幫兵油子翻個底朝天,弄得她用也不是,不用又覺得浪費。
昨天的事還歷歷在目,這會讓始作俑者多跪會也沒什麼。
「等會給我梳個好看點的頭。」
好看的髮髻一般複雜,梳起來耗費的功夫也久一些。明白她是什麼意思,正愁沒法子拖時間的晏衡想也不想答應下來。伺候媳婦穿好衣裳,扶她坐在梳妝台前,他慢慢打理起了她的一頭烏髮。
兩人在房裡墨跡起來,東廂房的衛媽媽也十分配合。她覺得自己上了年紀,老人家難免有些耳背。雖然外面聲音很大,但她依舊假裝聽不見,穿好衣裳縮回被子里,翻個身繼續假寐起來。
見三位主子如此,院中下人各忙各的活。對於院外的吵嚷之聲,他們表示:廚房拉風箱的聲音太大了,我們聽不見。
一院子主僕裝聾作啞遲遲不開門,吃完早點過來看熱鬧的人卻越來越多。四鄰百姓興趣盎然,院中主僕烤著爐子正舒服著,密密麻麻一大群人中,唯一不高興的便是跪在門前的苟書吏。
光著膀子跪在門前,一開始他有心火撐著還能禦寒。這會時候一長,那點內在的情緒終究抵禦不了往毛孔里鑽的冷風。一直遠遠跟在後面的苟夫人心疼自家夫婿,走上前給他披上見外套,自己親自站到台階上拍起了門。
「開門!開門!我們真心實意地上門道歉,這把人關在門外是故意為難?」
苟夫人嗓門足夠大,站在衛家門前嚎了起來。
這會功夫衛嫤終於收拾好了髮型,晏衡給她盤了個很高的雙髻。也不知他是怎麼弄的,一頭及腰長發豎在頭頂,像極了敦煌壁畫中的飛天。背後用最細款的掐絲桃花木釵固定好,頭頂再散落兩三朵指甲蓋大小的掐絲花朵,整個髮型簡單清爽而又不失高貴大方。
照照水銀鏡,衛嫤面露驚喜。
「這樣看上去我好像胖了點。」
以前她各種為減肥發愁,這會卻恨不得自己再胖點。在去年瓦剌人圍城時,她體型正好窈窕。但自打圍城那半個月,她吃不香睡不好便瘦下來。後來打完仗能吃上了,她又一直操著心,也沒胖回來。這會雖然懷孕了,但三個月的身孕如今卻絲毫看不出來。
昨天一進門衛媽媽就擔憂到不行,這會有這個髮型襯下,總能讓她少點擔心。
果然兩人出門時,從東側間走出來的衛媽媽面露滿意之色。
「果然懷孕了還是得好生歇息,你這一覺睡起來氣色好了不少不說,連人都看起來胖了些。」
「這不看到娘高興得嘛。」
正房喜慶之時,門外傳來婦人的咆哮聲。對視一眼,晏衡進屋拿來皮裘給她裹得嚴嚴實實,三人一道走到大門邊上。
千呼萬喚中衛家大門終於打開,衛媽媽走上前,還沒來得及說話,便被迎面而來的婦人給堵住了。
「這都什麼時辰了?晏大人可真是讓我們好等。昨日是我夫君做得不對,可他今日一大早便趕來,是誠心誠意來道歉的。天寒地凍的你們就讓他這麼等,把人凍出毛病來可怎麼算?」
台階下看熱鬧的百姓走了不少,留下來的都被凍得夠嗆,聽到婦人這話頗有同感。
衛媽媽邁出門檻,面色沉毅:「凍不凍出毛病來我不知道,但我女兒昨日可是被你家夫婿嚇到了。她可是雙身子的人,頭三個月坐胎還不穩。不過多歇息一會就被你們這麼鬧騰,我看你們今日是來找茬的,還是來道歉的?」
苟夫人跳了腳:「你女兒有那麼嬌貴?」
別的話倒還好,這話衛媽媽從衛老夫人口中聽過無數次。什麼女兒不重要,該早抱個八竿子打不著的哥兒繼承家產。對這種說法衛媽媽向來嗤之以鼻,如今苟夫人這話可真是扎了她肺管子。
「我女兒不嬌貴,難道你嬌貴?今天來道歉的到底是誰?正主還沒說話,輪得到你一個無關之人在這上躥下跳?」
「你!」苟夫人氣結。
「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跪在下面的苟書吏看到這樣的髮妻,只感覺各種丟臉。同樣是咄咄逼人,昨日的晏夫人那風度那口才,讓他一個男人都為之欣賞。而換成他夫人就比鄉野村婦還要粗鄙。拿不出手,貧賤之妻真是拿不出手。
「夫君,明明是他們欺人太甚。你看你都凍成什麼樣了?頭髮上都快要結冰了。」
退回苟書吏跟前,苟夫人一臉心疼。
看著不依不饒的苟夫人,苟書吏覺得還是家中柔情似水的小翠好。小翠雖然比不得晏夫人,但最起碼不會讓他丟臉。
想到這他更沒耐心:「我這邊還沒道歉,你又冒犯晏大人。真是,整天只會給人添亂。」
說完他歉意地看向台階上:「晏大人和晏夫人別跟她一般見識。」
衛嫤搖頭,她能看出苟夫人的出發點是好的。採取的手段雖然粗魯了些,但也算是護夫心切。可苟書吏態度,實在是讓人心寒。
晏衡站在左手邊,為她擋住了京城冬日的西北風。居高臨下看向人群中,很容易他找到線人熟悉的身影。四目相對間,他朝線人嘴唇闔動。就見線人一閃身,後面一位中年婦人,還有年輕男子鑽出人群,跪到苟書吏跟前。
「還請大人還我孫子。」
青年男子同樣跪地:「苟大人,求求你把小翠和兒子還給我。」
小翠……一頭霧水的苟書吏如遭雷擊,那不是他最寵的小妾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