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圍爐夜語
一路上,文書向義男搭了幾次話,但兩眼放光的義男卻完全不予理睬。
他們回到家裡時已經是晚上10點。為了安撫子西,義男花了半個小時把整個事情從頭到尾給她講了一遍。文書趁著這段時間,跑到廚房燒了壺水,沖了三杯熱茶水端了過來。
「你覺得張先生會不會報警呢?」子西向義男問道。
「肯定會報警,但警察會不會立案調查則很難說。因為到現在為止,張中山還沒有收到任何明確的勒索信息。姐妹倆失蹤的時間從昨晚算起才剛過了24小時。根據留下的那兩張便簽,警方很難立刻推定這是一起綁架案。不管怎麼說,一般人最多會得出這是場惡作劇的結論,勸焦急萬分的張中山多等幾天。」
「所以張中山一開始就說只有你能幫他,而你也打算答應下來是吧?」文書問道。
「是的,但還有另一方面的原因。」
「還有另一方面?」
「不管別人怎樣看待這起事件,從一見到那個現場開始,我就確信這是個貨真價實的綁架案。而且,我確信這案子來頭不小。我不想錯過這次難得的機會。」
「但你不是說,還無法確定嗎?」
子西端起茶杯卻沒有要喝的意思,而是替義男回答了文書的問題,「如果只是惡作劇的話,沒必要使用『密室』這樣麻煩而又轉彎抹角的手段。更沒必要拉一個完全陌生的人進來。哥哥沒當場告訴張中山他也認同這是綁架案,估計哥哥是怕徹底崩潰失控的張先生不僅提供不了任何線索,還會硬拉著哥哥去派出所讓警察『審訊』他這唯一的『線索』吧?雖然警察不太可能受理。說白了,哥哥是不想這麼早就引火上身。」
「哈哈,妹妹挺厲害的嘛,不過你沒說全。不管是哪個混蛋把我的名字留在密室里,他擺下那盤棋八成是希望我能參與進來,這就像是一封挑戰書。雖然我不清楚對方的目的是什麼,但這絕對不會是一場簡單的綁架。」
義男頓了頓彷彿想到了什麼,他說:「《蝙蝠俠前傳2黑暗騎士》里,小丑曾對蝙蝠俠這樣說過,『idon』twamobdealers,no,no,no,no,you…youplete…me』(誰說我想殺你了?沒你我可怎麼辦喲?走老路去耍耍毒品販子,不,不,不,不,是你啊……是你讓我變得完整)。正因為有蝙蝠俠這樣的超級英雄,小丑這樣的超級反面人物才有了表演極品犯罪的動力。對小丑來說,蝙蝠俠是自己劇本里必不可少而又無法替代的人物,是他完美犯罪的證明。這次,雖然不知道導演是誰,但顯然有人是想讓我出演蝙蝠俠。」義男說完就大笑起來。
「又是偵探又是蝙蝠俠的聽起來真累,攤上這種事還能這麼沒心沒肺的笑,我看老哥你離精神病院不遠了。」
義男笑的更歡了。
黑框的掛式石英鐘指到了午夜11點,但不知是因為突如其來的事件讓大家變得興奮起來,還是因為文書沖的綠茶起了作用,三個人現在全然沒有睡意。
《星夜》中的山峰彷彿如火焰一樣向上躍動,流轉的星空如漩渦般轉動,星星點點的亮光像火星一樣四濺。深邃寬闊的房間,暗暗飄來的書香,讓一切都變得朦朧不現實起來。
「有點像圍爐夜語的感覺。」文書嘀咕了句。
「嗯,確實有點像。」子西回應道,「對了。哥,你對密室問題怎麼看?」
「華生,你對密室怎麼看?」
「誰是華生?你妹妹在問你,又沒有問我。」
「給你個表現機會。」
「唉...那個房間我仔細看過,所有窗戶是內鎖的,玻璃也沒有拿掉再按上去的痕迹。房間里的四面牆都是實體的,衣櫃後面有縫隙,可以看見平整的白色牆面,應該沒有暗門之類的東西。屋裡的電器不多,沒有那種能遙控或是到處走的機器。房門雖然被砸的稀爛,但沒有見到玻璃碎渣,說明門上原本沒有玻璃而是一整塊木板。按照張先生的敘述,房門是內鎖的,門下還被楔了個楔子,這扇門的鑰匙還被放在了床上。」
「哇,你觀察這麼仔細!」子西讚歎了聲。
「然後呢?」義男問。
「我不清楚這個密室到底是怎麼弄得,但布置這個密室的人顯然料想到張先生會砸門。他可能想藉助飛濺進去的木屑來掩蓋什麼重要的痕迹,我覺得可能會是水跡。犯人-大概是通過冰做了什麼稀奇古怪的裝置來完成密室,然後通過大量的木屑覆蓋門后的水跡吧。」
「有道理,子西你怎麼看呢?」義男轉過臉看著子西,手裡的茶水喝的只剩茶葉。
「要我說啊,門框說不定是可活動的。由於門被破拆,所以沒人注意到後來砸到門框上用來固定的釘子。楔子說不定沒有真正楔住門,可能是張先生從上往下看的緣故,所以誤以為是楔子在起作用,其實是門底被砸上了釘子卡住了門。怎麼樣?」
「兩位都是想象力豐富的高手嘛。哈哈」
「那老哥你是怎麼看呢?」
「其實,在小說里採用密室,無非是想說明屋裡的人是自殺或是證明這是不可能犯罪。密室的存在,從某種角度講,是為死人準備的華麗棺材。」
「老哥,有點瘮人。」子西抱著肩打了個寒戰。
義男看看子西,接著說:「但是這間密室里卻沒有兇案現場,那這間密室的意義到底在哪裡?」
「剛才不是在討論密室是怎麼辦到的嗎?怎麼扯到密室意義上來了?」文書有些不耐煩地說道。
「因為這個密室有很特殊而重要的意義——迫使別人砸破自己的門。」
「啊?」子西和文書異口同聲的說道。
「單純的擺上那些東西,讓張中山看到會怎樣?普通的父母都會認為是過家家般的鬧劇。但一旦換成密室會怎樣?製作這間密室的人,想通過這種特殊的方式,來激化張先生的情緒,引導他得出『綁架』這一關鍵結論。製作這間密室的人還把它當成一個『禮品盒』將挑戰書包裝在裡面送給了我們。」
子西和文書沉默了。
義男停了會,接著說,「再來說說密室的原理。首先是內鎖問題。這門的鎖是一隻球形鎖,只要裡面按一下就會鎖住。但是這種鎖的上鎖原理不是通過彈出鐵片擋住門,而是通過鎖定鎖的方式,讓外面的人無法擰動。所以,要想在屋裡沒人的情況下上鎖,只要在門開啟的時候按下內鎖按鈕再關上門就行了。其次是楔子問題,簡直是老掉牙的方法。提前準備好一個楔子和一根比較結實的線,通過門下的門縫從外面把楔子拉過來楔住門,再抽掉線就行了。這些手法都簡單,但都起到了有效的作用。驚恐的張中山最終砸碎了門。」
「綁了人不直接打電話要贖金,而是通過這種方式來讓受害人家屬來找自己,還真是一群莫名其妙的綁匪。」文書說到。
「那哥,綁匪通過房間里的那些東西想表達什麼呢?」子西問義男。
「我現在還不清楚,但一定有他們的道理。」
「便簽上的內容是什麼意思?」
「『列子御風,狙公賦茅』這八個字有什麼樣的含義,我現在還沒什麼頭緒。但既然有1/3,所以我猜應該會有2/3和3/3,也就說還有另外兩起綁架案。不出所料的話,還會有兩個人給我打電話。」
「事情變麻煩了呢。」子西嘆了口氣。
子西看到三個人的杯子里都沒了水,就起身到廚房裡燒開水。
文書閉著眼睛翹著腿一動不動,黑邊的眼鏡加上濃黑的眉毛看起來有點像漫畫版的貓頭鷹。義男以為他睡著了就打算伸手拍一下他的肩膀,但文書突然點了點頭,睜開了眼。等子西給大家倒好水,文書就說起話來。
「我覺得這八個字可能和《莊子》有關係,雖然我不太肯定。」
「說來聽聽。」剛好走過來的子西放下了水壺。
「『列子御風』應該是出自『夫列子御風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後反』這一句,而『狙公賦茅』應該是出自『狙公賦茅,曰:『朝三而暮四』』這一句。兩句意思一個是說列子乘風漫遊,輕鬆美妙極了,過了十天半個月才回來,另一個是說有一個養猴的老人,他給猴子們分橡子,說:『早晨三升,晚上四升』。」
「當然,單純的拿出這兩句來是毫無意義可言的,只有拿回到原文里,才能知道這兩個字是在說什麼。《莊子》的內容十分宏大,章節之間很多又都是相聯繫的,硬挖一段讀很容易讓人費解,我先簡單的介紹下《莊子》這本書。」
「莊子認為世間萬物都是天地的子民,都遵守著『道』這個最根本的準則。無論你是人還是蝴蝶還是石頭都是由同一最根本的準則孕育而來的不同物體,在本質上是沒有區別的。所以,無論人與人還是人與自然萬物都是平等的。所有超出正常人際關係的制度準則都是一種束縛。無論打著怎樣仁義道德的旗號,本質上都是控制民眾的工具。就像捆東西的繩子只是方便盜賊偷東西而已。人們所有的爭論都是出於自身認知所發出的聲音,就像大風吹過不同形狀的樹洞發出不一樣的聲音一樣。能讓樹洞發出聲音的是風而不是樹洞本身。人只有放棄爭論才能靜下來聽聽風本身的聲音,也就是『天籟』。真正的『完人』應該摒棄一切束縛與爭論回歸最質樸的自然生活中順應自然的活下去,將精神從人世間的紛擾中解脫出來皈依到自然中同萬物化為一體,這樣就算*消亡精神也會暢遊在自然里永不消失。當然這些都是我一些淺薄的認識,可能與原著還有很大差距。」
文書輕咳一下接著說:「再說說這兩句,列子御風那一句實際上是想突出『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這一內容。意思是說至人無一己的私念,神人無功業的束縛,聖人無名聲的牽挂,也就是說人不應為名利所累。而『狙公賦茅』那一句實際上在說人不應該有各種毫無意義的爭論。」
「太抽象了,綁匪想通過這些來傳達什麼呢?」子西低聲的說了句。
大家都沉默不語。
義男看看錶,不知不覺中已經是早上2點半,「大家睡覺吧,明天還有很多事要做。」
深沉的夜很快就將每一個人推進了夢想,空無一物的街道上,只有風在不停地流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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