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血奴除了健忘還有個嘴碎的病,這病不常發作,時間也不定準,但凡發作卻必定要煩死人。她自己心裡明白,就是管不住舌頭,有的沒的東拉西扯,不說足一炷香可無法打住。

怕被人聽見起疑,血奴起初壓低聲音。不多時門外傳來鐵蛋子的聲音:「姐姐你放心倒苦水、發牢騷,我給你看著人呢。」她囧然一愣,喝道:「小毛孩子你懂個屁!一邊玩兒去!」

蹬蹬蹬的腳步聲遠去,鐵蛋子飛快跑了。

血奴繼續倒苦水,發牢騷。白蓮花到這時才揮手化個結界,然後默然聽著,神情莫測。

一炷香后血奴下床去倒了杯冷茶水喝,緩解了口乾舌燥之感,回頭一看,大毛抱著床腿睡得正酣吶……血奴大步過去,一巴掌扇在它肉嘟嘟的屁股上。

白蓮花的思緒被大毛的慘叫聲打斷,見大毛繞著床腿轉圈,直到繩子纏到最短,它才不得不趴伏到地上,用水汪汪的黑豆眼很無辜的瞪著血奴。

血奴戳著大毛的腦門,惡狠狠的罵道:「你跟那個殺千刀的臭道士都是吃軟飯的,只憑這一點,我就該一掌劈死你!」

大毛戰戰兢兢地舔了舔血奴的手指。白蓮花張了張嘴,提出一個建議道:「不如這樣吧,我給你說兩段書,你看可樂不可樂。」

血奴這才想起他是個說書人,本也沒想著食言,只是她心有煩郁無處排遣,這才拿他這個無關之人當了出氣筒。於是躺到床上,專心聽他說。

白蓮花不緊不慢的說了十幾個小段子。

最初幾段讓血奴忍俊不禁,後來幾段她大笑出聲,再來幾段她滿床打滾,最後幾段簡直要把她笑抽了。緩和過來之後她不由叫道:「你別這麼用力過猛,我受不了。」說罷想到重點,她趕緊開門四下瞄了瞄。唔,沒發現異常。回頭見大毛頭鑽在床下,撅起來的屁股腫了半邊,她不免乾咳一聲,又爬回床上。

「我盡量不笑,你也小聲點。」

「那我溫柔一點,」白蓮花微微笑道:「給你說說尋常凡人家是怎麼過日子的吧。」

接下來說得果然都是住家過日子的段子。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成家立業養孩子,幾口之家住一間屋子,柴米油鹽醬醋茶,吃喝拉撒睡,居然樣樣都有樂趣。

血奴聽得專心,很快入了迷,不時還插話問幾句。約莫已經到了寅時,白蓮花忽然側首往她面上呵了一口白氣。原本精神十足的她頓時打起了哈欠。

「天快亮了?你歇會兒吧。」

「你若是喜歡聽,我可以在這裡多留幾日。」

「這樣的段子你會很多麼?」

「日夜不停,說一個月不成問題。」

「是么?看在你還有些用處的份兒上,我且留你一命罷。」

白蓮花不做聲。血奴顰眉一想,瞭然道:「三月天易發丨情,我們妖界生靈不比你們凡人明禮儀,知廉恥,也便比你們凡人更加開放。明日我給你找只母耗子作伴,包你樂不思歸。」

對於血奴的貼心建議,白蓮花的臉黑了一瞬。

「我妻子有潔癖,往日我跟別人有點肢體接觸,她知道了,不親手給我刷洗下一層皮來,就不讓我上床。若是我跟別人有染,她切了我的子孫根倒是小事,就怕一爪子撓死我。」

血奴訝然奇道:「看你也算是個孔武有力的凡人,能連個女人都制不服?」

白蓮花輕嘆一聲道:「我從文,我妻子卻是武狀元出身。」

血奴瞭然懂了,噗嗤笑道:「有潔癖?分明是她過於彪悍。你既是從文必定腦筋活絡,鬼點子多,多動動心思還愁治不住她?縱是贅婿也不能太過折腰,須保住你男人的顏面吶……」說到這裡眼皮已經重逾千斤,她往冊子上一趴,很快打起鼾來。

「你還知道自己彪悍,得我來治一治啊?」白蓮花柔情百轉的笑罵一句,在血奴眉心戳了一指頭,收手的時候順勢一攝,抽離出的那團黑氣是她的魂。

它面目模糊,像一團渾濁的黑煙懸在她身體上方兩尺,輕飄飄的無處著力。白蓮花一彈指,它變成倒懸。然後他以指點在它眉心。

隨著極清極正的元氣自腦神灌入,它身上的黑氣開始涌動,繼而自它腳心往外升騰,在半空聚成一團,翻滾不散,還發出鬼魅一樣凄厲的嘯聲。

如同把層層覆蓋枝幹的繁密樹葉剝離,把包裹它的邪戾之氣攝出會讓它很痛苦。好在時間很短,它也因他那口白氣陷在混沌當中,因此直到過程結束也沒被痛醒。

白蓮花從袖管里掏出一隻錦囊,把那團戾氣收進去,紮緊口子后又丟進袖管。

它變成透明般純凈。白蓮花凝視著它與血奴完全不同的容顏。這是一張即使三千年不見也讓他銘刻於心的臉,他深愛之人的臉。他捧住這張安詳沉睡的久違的臉,深深吻在它唇上。

良久之後白蓮花退開幾寸。它則緩緩睜開狹長明亮的鳳眼,迷茫的看著他。

他用柔似春水的嗓音語氣慢慢說道:「今生今世,三生三世,永生永世,我都絕不負你。晏璃,你還記得這話么?不記得也無妨。無論你怎麼抉擇,也無論耗費多少時光,心力,我都會陪你度過這個劫。」

彷彿被重鎚敲在頭頂,它腦中轟然響了一聲,似乎有什麼東西瞬間被震得坍塌了。它伸出雙手,溫柔地捧住他的臉。

張了張嘴,它完全不知自己究竟想說什麼。或者說,它壓根就沒生什麼念,沒什麼可表達的。

「你忘了我臨去時的囑咐,自己給孩子取了名字。曾經有五個月的時間,你每天都撫著肚子喚他無數次。」

「……」它迷茫的看著他的眼睛。

「你喜歡吸食陽氣,光明又閃耀的陽氣。給孩子取名那日,你晨起時沒有發病,一睜眼便瞧見艷陽透過小窗,照在你身上,所以你就給他取了個名字,叫做……叫什麼來著?」白蓮花循循善誘。

「……明亮?」

它的回答讓白蓮花很是驚喜。

「對,就是明亮,我們的孩子,他在等著我們。」又是長長一吻之後,白蓮花瞬間出門,身似一片羽毛隨風而起。他會最高明的駕雲之術,可瞬息千里。但若走得太快會現出一道白芒,便無法匿形了。所以他慢吞吞的御風。

受到他念力的無形牽引,渾渾噩噩的它始終保持倒懸的姿勢,緊隨在他肩側。

在妖界,陰邪與溟河黑水齊名之地喚作捨身崖,崖下是片連妖魔都輕易不敢進入的邪異之境。

不多時趕到捨身崖,白蓮花縱身一躍,穿過那道無形卻真實存在的界限。

他收起匿形之術,凌空站定。彷彿霽月清輝一般繚繞在他身畔的靈氣耀亮了方圓十數丈,異境中的邪靈凶獸嗅到極清極正之元氣芬芳,都戾嘯著,瘋了一般自四面八方向他圍攏過來。

「這些都是明亮的爪牙。」白蓮花笑著對它解說一句,同時化氣為障,一道無形卻堅韌的阻礙讓邪靈凶獸無法進犯,只能在界限外面圍得水泄不通。

白蓮花咬破舌尖將血啐在掌心,以指沾之,點在他眉心那粒紅艷如血的印記上。

那枚印記是他妻子以心頭血描畫,加上他的心頭血和他自腦神發散的念力,可以讓他們的骨肉產生強烈感應,不由自主地來到父母身邊。

很快有道黑氣自遠處趕來。

那是一個生了腿的鮫人。他很健壯,兇相懾人,身畔也元氣滾滾,只是黝黑如墨,可見他遭異境中的邪戾之氣侵蝕極深。

鮫人如俯瞰眾生的王者一般在高處凌空站定,抱肩觀望少頃,然後他以無形之力感召鋪天蓋地的爪牙們,命它們集結為數隊,潮水一般輪番衝擊護住闖入之異類的仙障。

妖靈凶獸的氣勢越來越凶,白蓮花若一味防守,早晚耗盡法力。他自袖裡掏出一對金鈴,捏訣一指。金鈴金光大作,幾乎籠罩了整片異境,如同蜂鳴一般的梵音如海似潮,眾邪靈凶獸受此念力干擾,凶性驟減,任由鮫人怎麼驅使它們,也都沒了先前銳不可當的氣勢。

鮫人這才罷休,霎時飛掠近前。白蓮花也撤去仙障,收起金鈴。

鮫人保持著戒備之態,繞著白蓮花轉圈,從頭到腳細打量他,也細打量它。它則彷彿感應到什麼,開始躁動。但是無形的念力禁錮住它,它只能像波紋一樣劇烈擺動著。

白蓮花的念力發散到極點,鮫人雖然察覺自己的元氣與他截然相反,父子骨血相系的神奇卻讓他在鮫人眼中倍感親切。他不由彎起嘴角,捏訣一攝,一枚碩大的黑丹從鮫人口中飛出。鮫人頓時化作五六歲大的男孩,身畔的黑氣也消逝無蹤。

男孩的相貌與它極像。

他纖細的肩膀上有道猙獰疤痕,那是險些要了他命的重傷。因為先天不足,他的身體比同齡孩子看小。但他靈智不凡,且因這些年有非淮常常來教養,他已經比同齡的孩子懂得太多太多。

忽然被奪去賴以稱王稱霸的內丹,男孩並沒有驚慌,而是表情嚴肅。他在白蓮花身上嗅來嗅去,摸來摸去,抓住白蓮花的勝雪白衣扯來扯去,最後抓住一支瑩白如玉的手腕,用力啃了一口。

喝了幾口鮮血,男孩從腥甜血氣當中確認了什麼,仰首看著含笑注視他的白蓮花。

「吾兒,明亮。」白蓮花捏了捏兒子的臉,給他化一身衣裳,彎腰抱起他。

明亮也捏了捏白蓮花的臉,很用力,把他的臉都捏紅了,捏變形了。

面上很疼,白蓮花卻甚為愉悅地笑著。見明亮撅著嘴不說話,白蓮花在他肉嘟嘟的臉上親了一口,他有些彆扭的轉頭抱怨道:「爹爹再晚來幾年,我都要娶了媳婦,給您添個大胖孫子了。」

小小年紀卻說出這樣話來,不愧是非淮教養出來的。白蓮花朗聲笑道:「這不是急著先跟你母親團聚,給你添個弟弟妹妹,好陪你一起玩耍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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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是朵白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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