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劉涼看向公子後面走出的老人,年逾花甲,兩鬢斑駁,卻仍威武矍鑠,眸光犀利的落在自己身上,充滿打量與審視,皺著眉彷彿正在回憶什麼。
劉涼下意識往公子身邊躲了躲,總覺得這位老人的目光並不和善,可為什麼?自己明明是第一次見他。
莫宣卿微微側身,語氣有些不自覺的溫軟:「這是我的丫頭圓子,平日都在府里,今兒瞧她悶了,順道帶她來玉山寺逛逛。」說著,拍了拍圓子的頭:「還不見過蘇將軍。」
劉涼只得蹲身一福:「圓子見過蘇將軍。」不過,這個蘇將軍怎麼聽著如此耳熟呢,正想著,忽聽一個異常熟悉的聲音傳來:「原來祖父來了方丈大師這裡,怪不得子玉遍尋不見呢。」
祖父?劉涼愕然看著走過來的蘇子玉,又看看公子後面的老人,這老人竟是蘇子玉的祖父,只聽說蘇子玉的父親是父皇封的將軍,難道祖父也是?若果真如此,還真是世代簪纓,一門英烈,只公子一貫跟將軍府沒什麼來往,便跟蘇子玉也不算相熟,上次碰上,不過客氣的寒暄幾句罷了,卻為什麼跑到這玉山寺來拜訪蘇子玉的祖父,真是讓人想不明白。
不止劉涼想不明白,蘇子玉更不明白,事實上,從莫宣卿姐弟倆進到京城,自己就沒看明白過,西靖望族莫家新一代的家主,掌控著天下最大的莫記商號。
細算起來,莫記商號聲名鵲起,也不過是近幾年的事兒,之前雖也在莫家手裡,卻遠沒如今的規模與名聲,莫宣卿這個莫家新一代家主接手之後,方才發展起來,可見他相當有本事。
當初莫宣卿初進京的時候,自己還跟劉凌說過,此等人物應當要結交才是,更何況,莫家的宣卿公子的風雅之名在西靖便已傳遍天下,如今成了大周的國舅,自然更要結交。
不想,這莫宣卿卻是個極冷的性兒,風雅歸風雅,本事歸本事,性子卻冷如冰,更不喜歡應酬,便見了面,也就點個頭寒暄幾句,從不會深交。
蘇子玉雖性子和善,卻是京城最出類拔萃的青年才俊,自視極高,平日想結交朋友哪還用這般上趕著,而且,上趕著人家也不鳥他,何必用熱臉去貼莫宣卿的冷屁,股,乾脆也就歇了心思,彼此的關係也就比陌生人強那麼一點兒。
後來是因劉涼喜歡莫宣卿,堂堂公主之尊,甘心情願混進莫府當莫宣卿的小丫頭,而且,恨不能永遠不回瓊華宮才好,哪怕自己把皇上找來也沒用。
如今更是天天待在莫府里,自己想見她一面都難,本想求助劉凌,可劉凌這些日子也是焦頭爛額,一大堆煩心事兒,這樣的小兒女私事,就沒好意思張口。
蘇子玉跟劉凌是嫡親的表兄弟,又是自小一起長起來的,自然最了解自己的表兄,劉凌看似低調淡漠,卻有一顆憂國憂民之心,而蘇子玉也清楚,這大周的繁華也只限在京城,出了京城不用太遠,走上百里,便已是饑民成群,餓殍遍地。
皇上自從登基為帝,便不大理會朝政,好在有裴丞相協理朝政,兢兢業業才勉強支撐下去,也是老天眷顧,這些年大周也算風調雨順,極少鬧災,便稅賦徭役過重,也撐下來了,卻今年這一場接著一場的大雪下來,老百姓的好日子也就到頭了,便今年冬天熬過去,明年開春又該如何?為此劉凌愁的什麼似的。
正因發愁,劉凌才舍了臉開口求助莫宣卿,讓他捐些錢出來做一場功德,不想被莫宣卿直接拒絕,並言道,救濟災民該朝廷出頭,跟他並無干係。
這些事不是表哥跟前的小安子,提了幾句,自己再也想不到莫宣卿竟冷漠至此,這樣一個心如鐵石之人,卻讓九公主傾慕不已,為了他不惜進莫府當小丫頭,她究竟知不知道莫宣卿是什麼人?如此冷漠之人,怎會真心對她,
更何況,他還是皇后的親兄弟,而現在莫宣卿還跑到了玉山寺來跟祖父在一處,且,蘇子華看得出來,祖父對莫宣卿頗為尊敬。
蘇子華很清楚祖父的脾氣,便皇上來了玉山寺,恐祖父也不會給什麼好臉色,不罵一頓已經是萬幸。
在祖父心裡,皇上始終是謀逆的叛賊,就像他二十七年未見父親一樣,他同樣厭憎皇上,這是祖父的忠。
雖然祖父總說他對不住大秦的列位先帝,對不住自盡而亡的永福帝,但蘇子玉卻覺得,大秦之所以亡國,完全是永福帝自作自受,若他不為色所惑君奪臣妻,大秦如何會亡,他是個不折不扣的昏君,所以,大秦亡國是活該,祖父這般愧疚悔實在沒必要。
當然,這些話,蘇子玉是絕不會跟祖父說,祖父骨子裡只有忠義,無論對錯與否,作為臣子都必須盡忠,所以,性格執拗的祖父對莫卿竟然如此敬重,敬重的甚至有些卑微之感,可想而知,蘇子玉怎能不驚。
蘇青看見孫子卻頗為高興,沖他招招手:「來,子玉,過來見過宣,宣公子。」
蘇子玉挑了挑眉,目光從心虛的劉涼臉上劃過才落到莫宣卿身上:「祖父,宣公子乃是國舅,子玉如今領著御前侍衛的差事,自然早就見過的,只是以莫國舅的性子竟會來玉山寺,子玉倒未想到,莫國舅是來逛廟的還是來燒香拜佛的?若是來逛的還罷了,橫豎有無善心都可,圖個熱鬧也是有的,若是來燒香拜佛的,就沒必要了吧,燒香拜佛求的不過是功德善心,若無善心,燒香拜佛不過是白耽誤工夫罷了。」
蘇青再想不到,性子一向溫雅的子玉會說出如此一番堪稱尖酸刻薄的話來,一時愣在當場,竟不知該怎麼應對。
劉涼卻氣了起來,上前一步:「你胡說什麼,你怎知公子無善心,你怎知公子燒香拜佛就是白耽誤工夫?」
蘇子玉見她如此圍護莫宣卿,心裡不禁更氣起來,真想把這丫頭抓過來搖醒,讓她明白莫宣卿到底是個什麼人。
動了真氣,臉色越發難看起來,極力壓制才勉強維持住風度,卻哼了一聲:「你怎知我是胡說?說起來,你不過只是你家公子的小丫頭罷了,又知道什麼?」
劉涼從來不知道蘇子玉如此咄咄逼人,之前見他的幾次,雖不算討喜,卻遠沒有今天這般討厭,性子上來頂了一句:「我就知道。」
蘇子玉定定看了她一會兒,卻忽的笑了起來,笑過之後卻喃喃說了一句:「今年雪大,七皇子別怨的梅花開得甚好,也不知明年能結多少梅子,我新近認識一個饞丫頭,最喜吃我腌的梅子,瞧你跟我認識的丫頭差不多大,你喜不喜歡,若喜歡回頭我你一罐子拿回家去解饞,如何?」
提起腌梅子,劉涼忍不住吞了下口水,不得不說,蘇子玉腌的梅子當真好吃,酸甜適度,自己一天要不吃幾個都過不去。
一想到吃了他那麼多腌梅子,渾身那股勁兒,嗤一聲就泄沒了,心道,果然吃人嘴軟,自己不過吃了他幾顆腌梅子,這嘴就張不開了。
莫宣卿的目光卻劃過蘇子玉落在小丫頭身上,心裡莫名一緊,下意識抓著她的手牽回身邊兒,低頭看了她一會兒,問:「什麼腌梅子?」
劉涼目光閃了閃,只能硬著頭皮裝傻:「誰知道他說的什麼?公子,圓子有些冷了,咱們快些回去吧。」
莫宣卿見她頭上的風帽落了下去,小臉凍的紅撲撲,點點頭,伸手剛要幫她戴上,卻瞥見她一邊的髮髻少了一隻玉鈿,不禁皺了皺眉:「怎麼少了一個,莫不是丟在哪兒了?」剛要吩咐墨染清風出去找,卻見小丫頭扯了扯他的袖子,攤開小手,手心裡正是那隻玉鈿。
莫宣卿拿起來與她別再髮髻上,撥了撥下頭垂的琉璃珠子,叮的一聲,清脆悅耳,聽在蘇子玉耳朵卻變成了刺耳。
這不是他第一次見劉涼跟莫宣卿在一處,卻是頭一回見到他們之間這種親密曖昧,冷漠的莫宣卿竟會如此寵個小丫頭,不是子玉親眼所見,都不會相信,就連看這丫頭的目光都跟平常不同。
蘇子玉是個男人,作為一個男人,很清楚,如果不是自己喜歡的女子,看一眼都嫌多餘,更遑論,親近了,而且,他主意到,剛莫宣卿幫這丫頭插上玉鈿之後,順手撥了撥她額前的碎發。
這是一個極親近的動作,在蘇子玉看來,也只有夫妻之間才能如此,但莫宣卿卻做了,而且做得如此理所當然,這丫頭更是如此,兩人之間這種自然而然的親近,真是刺眼之極。
這丫頭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知不知道莫宣卿是她的舅舅,兩人這般,將來傳出去,她該如何自處?以莫宣卿的性子,到那時又怎會護她?這是個不計後果的傻丫頭,自己卻不允許她犯傻。
而且,子玉隱隱覺得莫宣卿對九公主有些不安好心,近日西靖和親之事已經鬧得沸沸揚揚,本來是五公主劉淳與七公主劉清,年紀最為適合,卻皇后忽然力主讓九公主和親。
皇后是莫宣卿的親姐姐,以莫宣卿的能力城府,這件事若無莫宣卿在後頭出主意,皇后如何會想起九公主來。
雖不知莫宣卿為何如此,子玉卻敢肯定一件事,此事對於九公主絕非好事,而今日看了她跟莫宣卿之間相處,蘇子玉便更下定了決心,不能再由著她的性子待在莫府了,必須讓她回瓊華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