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只是九念未曾想到,救了這一命,未來,卻害了無數人。】
「爐餅爐餅!侯香臭爐餅世間獨一份啊!」
狀元郎的熱鬧一過,鬧市又恢復如常。九念與紅箋走在街上,打老遠就聽見了熟悉的叫賣聲,兩人穿過人群往一家賣餅的街傍小攤走去,專程去找這個賣餅的,侯香臭。
「娘子,前面那賣餅的怎麼叫侯香臭?是我聽錯了?」紅箋不解,哪有賣吃食卻給自己取名為「臭」的?到底是香是臭?
九念故弄玄虛的一笑:「過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兩人走到賣餅攤前,只見一男子生得濃眉大眼,皮膚黝黑身形健壯,兩條手臂肌肉發達如兩條黑棍,正賣力的揉面。此人頭頂以藤編織的席帽,更顯得高大了幾分,由於天熱,他的頭上浮著汗珠,身上破舊的黑布袍子已經被洗得發白,乾淨熨帖,絲毫不像其他商販那般油膩污濁,足登簡陋的草鞋,腳趾戳破而露,可見家境貧寒。
「侯香臭」自然是他的諢名,原名侯思止。侯思止在冀州賣爐餅是一絕,他的爐餅面脆油香,椒鹽潤酥,遠近聞名。賣餅的同時,侯思止也偶爾賣肉,城外病死的雞,山上爛死的蛇,被狗咬死的鴨,他都擺到攤位上賤賣,一些饞肉的窮人就到他這裡來買臭肉解饞,左賣香餅右賣臭肉,顧名思義「侯香臭」。
禁屠令一下,許多不敢殺雞宰羊卻又饞肉的百姓,就到他這裡買一點不新鮮的肉,侯思止的生意竟比以往紅火。
侯思止一抬頭便看見了曾九念的身影,只覺得混混沌沌之中忽然尋到了一抹清素,即便心裡是開心的,臉上卻綳著,侯思止喜怒從不外露,鮮少笑,於是看見曾九念的時候,故作鎮定的撓撓頭,卻撓了一腦子的麵粉。
紅箋看了看九念,再看看侯思止,笑他:「你這人怎麼總是這麼不拘小節?你這樣撓完了頭髮再和面,哪個還肯買你的餅?」
侯思止嗤之以鼻,傲慢的昂起頭,一股子濃厚的雍州口音道:「老子的餅就是吐口唾沫和面,也有人買!」
紅箋立刻皺起了鼻子嫌棄的把臉別了過去,小聲道:「娘子,這人粗俗,你如何結識?」
九念笑了笑,看著侯思止。
她與侯思止如何結識?算來,曾九念還是他的救命恩人。
前年春,侯思止因吃了官司從老家雍州逃到冀州,居無定所,饑寒交迫,昏迷在城外樹林,曾九念自小熟悉馴馬之術,算囊里總是習慣置備幾塊石蜜塊以作馴馬之用,恰好那日她去出城探望乾爹一家,途經小樹林發現了餓昏的侯思止,遂急忙拿出算囊中的糖塊給他,這才使侯思止撿回一條命。後來他暫居在冀州,賣餅為生,九念當他是好友,侯思止不敢與九念攀為友人,就連稱呼都不敢妄加,卻不忘表達救命之恩。
只是九念未曾想到,救了這一命,未來,卻害了無數人。
侯思止看著紅箋嫌棄自己,再看看曾九念,嚴肅的說:「你要吃爐餅不?我這就洗手,新給你做,乾淨!」
說罷,他立刻找了個木盆倒上水,老老實實認認真真的洗起那雙粗糙的手來,生怕九念嫌棄一樣。
九念笑著說:「侯大哥,我是順道來看你的,聽說你要離開冀州去洛陽,九念也沒什麼好送的,這十緡錢是我的一份心意,做盤纏用。」
侯思止心裡感激,面上卻遮掩不住自尊心:「錢你拿回去,我不要!」
九念把錢往他的案上一放,說:「侯大哥,九念還有一事相求。」
侯思止自然樂意:「你儘管說!」
九念把盧相國想吃竹雞,而曾泓卻怕違反了聖上禁屠令的事一說,侯思止擦擦手,爽快的說:「這件事我替你想辦法,但我先給你倆做餅吃,我手都洗白了!」
紅箋撲哧一笑:「你要是再長得白點,也算是個英俊男兒!」
侯思止當即怯生生的低眉垂目,抓耳撓腮不自在。
九念對紅箋說:「你別看他生得五大三粗,羞恥心比姑娘家還重上個一斤二兩呢!」
三個人說著都笑了。
五日後,曾九念帶著兩個護身的家奴,幾匹上好的錦緞,騎上快馬趕奔南宮縣。南宮縣縣丞帶著夫人早早的就等在了縣丞府門口,遠遠的見九念牽馬走來,一家人立刻迎了上去。
曾泓與崔敬兩人是摯交,起初,兩家夫人懷孕的時候,二位有人就把酒約定,指腹為婚,沒想到生下來的兩個娃娃都是女兒身,只好讓兩個人結為姐妹,曾九念嘴甜,頗得崔敬喜歡,一口一個乾爹的叫著,一叫十幾年。
曾九念與乾爹乾娘寒暄熱絡,忽然察覺姐姐崔仙芝不見來迎接,便問崔敬。
崔敬嘆了口氣:「在屋裡頭哭呢,九念,進門再說。」
曾九念與崔仙芝姐妹感情深厚,每每見面都是歡天喜地的,可今日卻綳著個臉,一見到九念就把她拉進了閨房,任性的將爹娘關在了門外。
「姐姐,你怎麼了?乾爹乾娘哪裡招惹你了?」九念忙問緣由。
崔仙芝拉著曾九念的手,帶著哭腔道:「你三兩月沒來看我,定不知道,我要嫁人了吧?」
「嫁人?嫁給誰?」九念詫異的問。
崔仙芝說:「我爹娘將我的生辰八字交了出去,托媒人給我尋親。」
曾九念調皮的說:「我爹也是,不過我找了個畫師替我畫了一幅奇醜的小像,偷偷的擱在了八字里。任誰見了都不敢娶我!」
崔仙芝搖搖頭說:「我哪有你鬼點子多?我的八字誰知道怎麼就傳到冀州的媒人手裡,前幾天我父親說,冀州刺史吉懋家來提親,聘禮都下了!說明日就來娶我!」
曾九念心裡咯噔一下,冀州刺史?難道...
「姐姐你哭成這樣?難不成那冀州刺史的兒子是個癆病殘疾?或者傻子弱智?」
崔仙芝哭哭啼啼的說:「恰恰相反,那人不僅不傻,還是個絕頂聰明的,叫吉頊,字雲戰。」
吉雲戰?果然是金科狀元吉雲戰。
曾九念鬆了一口氣,既不是傻子瘸子,還是個狀元,也不算下嫁。她坐下來,哭笑不得的拍拍崔仙芝的肩膀:「那你哭什麼,你這脾氣真要改改的,記得小時候放花燈,你非要紅色的,結果沒有紅色的花燈,你就哭著把手裡的撕了個粉碎。」
崔仙芝咬咬朱唇道:「不是我喜歡的,我就不要!九念,你可聽聞那吉雲戰是個雌雄同體的怪物?」
「噗!」九念剛想喝上一口茶就差點噴了出來:「你聽誰說的啊?」
崔仙芝說:「坊間傳聞刺史府的吉雲戰膚白貌美,如女子一般偏愛穿硃色衣衫,雖經綸滿腹,通曉音律,卻愛吟唱淫詞濫調,風流成性,若我真的嫁給了這樣的人,他或是流連青-樓,或是...或是好什麼龍陽之癖,我該怎麼活?」
曾九念戳了戳她的額頭,笑她天真:「姐姐你啊,就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聽丫鬟婆子講神弄鬼的,越發膽小無能了,實話跟你說,前幾天狀元騎馬遊街的時候,我見到他了。」
崔仙芝抹抹眼淚:「真的?妹妹你可別騙我。」
曾九念道:「不騙你,那個吉雲戰倒沒傳聞那般邪乎,只是長相好看一些罷了,我聽他的聲音,也有男子的渾厚。」
崔仙芝道:「那他可有真的穿朱衣?」
曾九念說:「金科狀元騎馬遊街,不穿硃紅色的衣裳穿什麼呢?就像你明日大婚,你要穿青綠色的翟衣,他要穿硃紅色的喜袍,這才是紅官綠娘子!」
崔仙芝越發急躁起來,眼淚在眼眶裡打轉:「誰跟他是紅官綠娘子!」
曾九念一見她如此抵觸,實無辦法,便哄了哄,單獨去找乾爹乾娘了。
夜已深,燈還在掌著,九念敲了敲門,□□爹喚了進來。
「乾爹,姐姐果真明日大婚嗎?」
崔敬也是一臉愁容,不說話,崔夫人給曾九念砌了茶,面色也不好,崔夫人說:
「女兒,乾爹乾娘也是沒有辦法,那吉懋是你乾爹的上級,位高則權重,前陣子差媒人來,說是要結親,一想到人家狀元配我女兒,也不算下嫁,我和你乾爹都很高興,可那吉懋家傲慢無禮目中無人,說是娶過門后先不給仙芝名分...等到生了孩子再說...哪有這樣的道理?我和你乾爹以高攀不上為由,便拒絕了。」
「既然拒絕了為何還要嫁?」
崔夫人說:「當時吉家也算識趣,並沒有為難我們,哪成想過了兩天忽然就派人抬了幾箱聘禮,說是吉家公子吉雲戰非娶你姐姐不可,我和你乾爹也沒辦法了,只好答應。」
曾九念一聽,眉心褶皺:「吉家為什麼這麼做?」
崔夫人道:「那倒沒有,只說他家狀元郎要去洛陽為官,要仙芝過門后暫且留在冀州陪伴老人。說白了就是抓緊時間讓兩個人洞房,好讓吉雲戰離去之後留下根苗陪伴二老。但不想給名分,是怕到時候去了洛陽都城,面見皇上,能夠有幸攀附上皇室女子,也好說家中並沒娶妻。」
曾九念握拳捶桌:「豈有此理!這世間的好處都叫他們吉家佔去了?原以為我姐姐任性,這要換做是我我也不嫁!」
崔敬一聽怒了:「你們婦人家就要想得這麼複雜!人家說不給名分就不給了?也是行六禮娶過門的,只要她爭氣哄公婆開心,哄好了丈夫,他日前途不可限量!也不知什麼時候開始,你們這些女兒家家的越發放肆了!都要反了天了!難道這世道真的已經變成你們女子說了算了?!」
話語一出,崔夫人立刻嚇出一身冷汗,崔敬言語之意,指的是對聖神女皇的不滿!崔夫人趕緊打斷他:「你老糊塗了!這種話怎麼也敢亂說!當心隔牆有耳被告密的聽見了!我們一家都會死無葬身之地呀!」
可也巧了,這樣說著,就聽見屋頂似乎有瓦片響動的聲音,這聲音不大,三個人卻全部聽得清清楚楚。
房上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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