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九尾狐
太子殷郊站在下首恭敬地對帝辛道:「恭喜父王,這次父王不費吹灰之力便令萊夷與九苗退兵,化解此番危機,實乃天佑我大商!」
帝辛見殷郊如此喜形於色,面上透露出不悅之色:「萊夷與九苗並未徹底歸心,猶有戰力,大商鞭長莫及,危機並未徹底解除,有何值得高興的!太子,你太浮躁了!須知,我大商如今正處於危險的邊緣,須臾不可掉以輕心!」
殷郊本是來討父親歡心的,沒想到,歡心沒討著,反而討了罵,一時頗為尷尬:「兒知錯了,必引以為戒,日後再不如此輕狂。兒處事頗有不足,還請父王多多指點兒子。」
「你既有此心,日後少說,多看。」
帝辛想,郊兒這孩子,才能只屬中等,適合做個守成之君,卻不善於與人爭鋒,如今他的性子也還需要磨一磨。若大商還在鼎盛時期,如郊兒這般是君主自是上上之選,可如今,大商危機四伏,也不知,若是自己僥倖能保住江山,日後郊兒從自己手中接過這重擔,可有能力應對?
想到此處,帝辛眉宇間閃過一抹憂思。
他從不是個喜歡瞻前顧後的君主,可如今,大商的重重危機擺在眼前,已由不得他不多考慮一些了。
從思緒中回過神來,帝辛見殷郊仍站在下首,不免奇怪:「太子可是還有其他的事?」
「兒只是想多與父王相處一會兒,自年前父王去森林中狩獵歸來后,兒已經好久沒有與父王單獨相處了,父王要教導兒,兒卻不敢耽誤父王的時間。父王自處理公務,兒揣摩著看看能不能學到父王一點子皮毛也就是了。」殷郊低垂著眼帘,遮擋著眼中一閃而逝的暗芒。他記得,正是那時,父王帶回了尚軒,他們的命運也由此發生了改變。
帝辛顯然也想起了遇到尚軒之初時的情景,面上柔和了些許,不復起初的嚴肅,看著很是愉快:「多大的人了,還與父王撒嬌。」
同一件事,帶給兩個人的,卻是截然不同的感受。
殷郊看著帝辛愉快的表情,心中叫囂著的憤怒愈發熾熱,面上卻絲毫不顯,只道:「父王,兒可否湊近些,也好看看父王是如何批複那些公文的?這些日子父王雖拿了些公文讓兒練手,兒卻總感覺有些力不從心呢。」
「你直接過來就是,誰還不讓你過來不成?」帝辛心中暗自喟嘆。從前他與王后感情好的時候,殷郊親近他從無顧忌,自王后自請下堂,退居偏殿之後,殷郊便不可避免地與他疏遠了不少,性子看著倒是比以前更優柔了些。
這些日子以來,他忙著處理內憂外患,餘下的時間都撲在尚軒身上,殷郊來他這裡的次數又遠遠不如從前頻繁,不知不覺,倒忽略了殷郊,幸而如今殷郊性子還未定下,還有扭轉的可能。
帝辛心中存著與兒子修復關係及教導兒子的心思,自然不會拒絕兒子的親近,當下便招他來自己的身邊,教他自己是如何批公文的,這樣批的原因是什麼。他教的認真投入,卻沒有看到,站在他身後的殷郊眸色逐漸轉深。
忽然,帝辛感到背後傳來一陣劇痛,利器搗進血肉,似要將他的臟器搗壞,鮮紅的血從傷口處爭先恐後地噴涌而出,伴隨著的,還有力氣與生命力的不斷流失。
疼,真疼。帝辛感覺,自己像是掉進了十二月的冰湖般,渾身冰冷。他顫抖著嘴唇,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讓他說什麼呢?給予他致命一擊的,是他最為乖巧、最為信任的兒子。他甚至完全沒有意識到,這一切究竟是怎麼發生的。
帝辛感覺,自己體內的氣力正在不斷地流逝,眼前的視線逐漸變得模糊,儘管如此,他卻只管睜著一雙眼,死死地盯著殷郊。
他能夠猜到,殷郊如此憎恨他,必然與被剝奪了王后之位的姜夫人脫不了干係,可是,他分明記得,當初姜夫人自請下堂的時候,殷郊並沒有這樣深重的恨意與不甘,有的只是對母親鑄下大錯的傷心。
可眼前的殷郊,卻像是將恨意深深埋在了心底,經過長時間累積,終於到了如今爆發的地步。
難道,一直以來,他都被殷郊營造出的假象給騙了嗎?殷郊,其實一直都在怨恨著他嗎?
不,他的兒子他了解,殷郊絕不會是如此富有城府與心機之人。至少在姜后謀逆之事發生時,殷郊對自己絕無怨恨之心,他的心態,應該是後來才發生轉變的,只是,自己近些日子以來一直忽略了他,所以才沒有及時發現。
帝辛驀地噴出一口鮮血,費力地眨著眼,不過片刻功夫,他已經將事情的前因後果想得通通透透,也察覺到了,這一切事件的背後,恐怕有一雙手在推動著一切,可惜,他已經無力阻止了。
殷郊看著帝辛倒下,無動於衷,眼中再沒有一絲一毫溫順謙和,以及對帝辛的尊崇孺慕,餘下的,只有冰冷的恨意。
「父王,你恐怕沒有想到,兒會這麼做吧?自打那妖孽來后,父王心裡眼裡哪還有兒與母親,竟滿心滿眼都是那妖孽!正因為不知那妖孽的真實身份,母親才會被暗害!母親何等深明大義之人,如何會做出謀反之事?都是那妖孽,為了趕走母親,獨自霸佔父王,更容易地蠱惑父王,才出此陰招,害得母親身敗名裂!」
「母親不再是王后,那人雖未得到王后之位,卻有王后之實,將父王迷得團團轉,讓我大商墜入覆滅的邊緣,其心可誅!我原本只想除了那妖孽,好還我大商一個清明,可我知道,父王受那妖孽蠱惑已深,必不會答應我的請求。所以,兒才打算出此下策。父王,得罪了,日後到了九泉之下,兒子自當向你請罪,可如今,生在這世上,兒子寧可對不起父王,也不願辜負了我大好河山,致使日後我父子二人無顏去地下見列祖列宗!」
帝辛聽到妖孽二字,滿眼通紅,掙扎著想要說些什麼,喉頭髮出的卻儘是嘶啞聲。
他想要發動隱藏於身體深處的那股力量,讓自己獲得片刻的自由,不料,那力量像是受到了某種吸引,順著他的身體輕輕鬆鬆地劃出,卻向著他不可企及的方向劃去。
失了這股力量,帝辛便失去了護住心脈的最後一道保命符。一口心頭血噴出,帝辛萎靡地閉上了眼,氣若遊絲,眼見著已快不行。
意識在不斷的從他的身體上剝離,眼前陷入了一片黑暗。帝辛費力地喘息著,心中的恐懼卻沒有減少分毫。
殷郊俯下-身,湊到帝辛耳邊說道:「父王放心,兒知道您喜歡那妖孽,兒稍後就送那妖孽到地下去陪您。」
帝辛艱難地朝著殷郊抬起手,似是想要阻止他。
他想問,尚軒是人是妖,難道真的那麼重要嗎?他做了那麼多有益於大商的事,難道,就因為他妖族的身份,這一切努力,就都變成了居心叵測了嗎?
顯然,有人利用了人族與妖族之間的相互仇視,設下此局。他不明白為什麼,人族和妖族,註定要彼此分離。他曾經以為,他離自己心中的那個人已經無比接近,近到一抬頭就能夠看到那人,一伸手就能給觸碰到那人,那是他有生以來,最為幸福的一段時光。只是,最後的最後,仍有人在他與那人之間,劃下了一道無法逾越的屏障。
那些人不會相信他們真正相知相愛,因為妖族絕對對人族不懷好意;那些人不會相信他們是真的想要給治下的百姓一個安穩的生活,只會以為他們聯起手來禍-國-殃-民。
真實被仇恨掩蓋,日後,在歷史的塵埃中,他們還能剩下什麼?
也許,這一切都不重要了。帝辛疲憊地想,他就快要走了,因此,就連他的這些悲哀,都顯得如此無足輕重。
在最後的時間中,他想要好好地回想一下自己與那人相處的記憶,讓自己獲得片刻的慰藉,可是,卻驚恐地發現,他竟已經開始淡忘起那人的模樣。關於那人的所有記憶,彷彿都隨著那股力量一起,被帶走了。那麼,他還剩下什麼,還剩下什麼……
帝辛抬起的手最終頹然又無力地垂下,殷郊湊上前查看,發現自家父王已然氣絕身亡,眼角還掛著未乾的淚。
尚軒並不知道在帝辛寢宮中發生的一切,他被忽然帶人闖入他宮中的比干、聞太師等人圍住了,為了降伏他,他們還帶了好些仙器。
比乾和聞太師望著尚軒的目光不再溫和,反而充滿了警惕與仇恨。人妖殊途,在千百年來的仇恨中,這種觀念早已根深蒂固,即使是睿智如他們,也不能免俗。
「孽畜,你假作賢士,混入宮中,潛伏在大王身邊,究竟是何居心?從實招來!否則,不要怪我等不客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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