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徐紹嘴上開著玩笑,可是心裡卻並沒有這麼輕鬆:他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人,處在這個位置上,又怎麼能容得他天真!所以立后是必須的,而且只能選最有利於他日後地位穩定的人選……喜好什麼的都要放在一邊了,感情更是奢望。
然而這些對徐紹來說都算不了什麼,甚至談不上委屈:食得鹹魚抵得渴,想要做到這個位置上,就要有做到這個位置上的覺悟!一個撞大運做到儲位乃至日後皇位上的人,因運氣得到的東西已經太多了,不過就是一場政治婚姻罷了,這種情況下還計較什麼皇后是不是他喜歡的人婚姻是不是能讓他愉快,那也太矯情了!
但他依然沒辦法完全放開,他不是生來就是政治家,他對感情是有追求的,而且他的底限也比一般人要高一些。他可以在各取所需的情況下讓胡柔娘成為他的側室,但此時讓他全然為了穩定自己的地位而立一個皇后——只要隨便想想,他就覺得混賬的不得了:不管是對那個要成為皇后的姑娘,還是與他相愛著的孟端。
不管外表如何的俊美秀氣,徐紹的骨子裡其實還是那個大男人:他並不在意自己受點委屈,但是他不願意因自己而讓身邊的人委屈:對孟端如此,對唐涵如此,對他未來的皇后依然如此……可能有些人會管這種性格叫做優柔寡斷,然而對徐紹來說,這卻是作為一個男人最起碼的責任心。
當然這些話,他現在不想跟孟端提,孟端已經夠累的了,而且他自己都沒有把這些事情整理清楚呢,又何必說出來讓孟端跟這一起煩惱?
此時徐紹看著瘦了一圈兒的孟端,臉故意板著,嘴上打趣著,可還是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他的臉:「瘦的顴骨都凸出來了,眼睛里也都是血絲……你多久沒睡覺了?」
孟端沙啞著嗓子道:「昨晚還是睡了兩個時辰的。」
徐紹十分心疼:「這哪裡是辦喪事,這是活活的折騰人呢!這才十幾天你就成了這個樣子,後頭還有一個月呢!這是什麼狗屁規矩,人死了不敢進下葬,非要停靈這麼久!」
孟端笑了笑:「普通人想要停這麼久還折騰不起呢!辦喪事本就是拼體面的!我幾個嬸嬸還在路上,還有我父親的那些親朋故舊……停靈四十九天,正好該來的人都能過來了!」
徐紹問道:「你嬸嬸們都跟著叔叔們在駐地?你家家風倒是挺好的,知道把妻子帶在身邊。我看好多軍官把家眷留在開封照顧老人孩子,自己在外頭討小,挺混蛋的。」
孟端翻了個白眼:「你當我家叔叔們就不混蛋啊!這是沒辦法,二叔四叔是被我父親趕出開封的,只要我父親活著他們就沒多大可能回來,這種情況下不把老婆孩子帶身邊那是有毛病!他倆都有一大把的姬妾……我四叔光是兒子就有十一個!」
徐紹頓時噴了:「十四個兒子!我去!這要多勤奮才能造出這麼多啊?他記得住名字么?咦咦,你怎麼沒說你三叔?」
孟端囧這臉道:「我三嬸是我三叔自己挑的,因為這個我爹差點跟我三叔斷交,他娶了個海上漁民的女兒,沒妾,到現在只有兩個女兒,好像是三嬸不能生了。我二叔犯賤,送了兩個妾過去,被三叔轉手做媒說與手下做媳婦,因為這個還被前頭那位偽帝表彰過。別提了,還有人曾經出主意把我過繼給三叔呢!其實我那會兒心裡頭真是樂意的……可惜三叔不稀罕我不肯要。」
徐紹先是愣了一下,接著哈哈大笑起來:「我覺得不是不稀罕你,是不敢要你,你倆長得也太像了實在讓人浮想聯翩啊哈哈哈哈!!」
孟端氣的夠嗆,伸胳膊把徐紹的脖子摟住:「你胡說八道些什麼啊,腦子呢?出門沒帶腦子么?這種話傳出去像話么!」
徐紹笑著反身也摟住孟端的脖子:「沒帶沒帶!太想你了,隨隨便便套上張人皮就出來了,把腦子落在床上啦!」他說著摟著孟端的脖子把他的頭拽低,抬頭就親了上去。
孟端就勢將徐紹摟在懷裡,低了頭痛痛快快地親了一通,天氣本來就熱,兩個人又正是青春年少,耳鬢廝磨了沒一會兒,徐紹就猛地把孟端退了開來:「停停停,再親下去就擦槍走火了!」
孟端抽抽嘴角:「擦槍走火……這又是什麼詞兒?滿嘴都是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
徐紹笑道:「你練武的時候拿倆槍尖擦擦看,看看出火沒有啊!」
孟端捂住額頭:「認識你的時候明明是嬌嬌怯怯美少年,怎麼現在皮子這般厚?」
徐紹道:「呸,你當你說我嬌嬌怯怯我會開心?這就不是夸人的話!我好歹也是楚館常客,什麼葷段子說不得?人生本就夠累的,要是你我之間還要遮遮掩掩的裝相,這日子還有什麼意思!」
孟端沉默了一下,輕聲道:「阿紹,你說不願意在我面前裝相,可有為什麼非要說些言不由衷的話?你真正想說的不是這些吧?明明眼睛里沒有笑,卻想要說些好笑的話逗我開心……可你心裡頭不開心,我又怎麼真的開心得了呢?」
徐紹沉默了一下,輕聲道:「你知道我在不開心些什麼……柔娘她,做不了太子妃的,我沒本事,所以讓她做太子妃就是逼她死,我不想逼她死,而我自己,也不想死。」
孟端的慢慢抬起頭來,看向徐紹:「所以呢?你想要立誰為太子妃?」
徐紹搖搖頭:「我不知道,我沒想好,大概父皇心裡頭有主意?但似乎也沒特別合適的……我是準備聽天由命的,只是覺得對不住你。」
孟端重又低下頭:「有什麼對得住對不住的,本就是別無選擇的事情。」
徐紹道:「你……會離開我么?」
孟端沉默了一會兒,低聲說:「我不知道,我想說不會的,可是……我不知道你會不會變,也不知道我會不會變。阿紹,你是要做皇帝的人,而我呢?一個將軍府里一文不名的庶子,而且當將軍的爹爹也不在了!」
徐紹張開嘴正要說什麼,卻被孟端伸手遮住嘴唇:「什麼都別說,聽我說!我喜歡你,你也喜歡我。我們就這樣快快活活地在一起,不想其它的好不好,一年也好一個月也好,哪怕一天呢?陛下的身體你我都知道,我知道你不愛聽,可是你登基,立后的日子確實不遠了,那時候你還有心思去計較我們這點事么;而我呢,我也想要有點自己的事業,等父親的喪事過後,我想謀個差事,哪怕去邊疆打仗呢?阿紹,你能理解我想要做點自己的事情的心情么?你去做皇帝,我去打仗……這麼放上幾年,興許我在你的心裡也就——」他說到這裡,再也說不下去,最後輕輕嘆了口氣:「以後的日子以後再說,能跟你在一起,快活一天都是好的。」
「快活一天都是好的么?」徐紹輕聲複述了一遍,然後輕笑了起來「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也罷,也罷!等你忙完了你父親的喪事,你便進宮陪陪我吧!然後……隨便你想去哪裡做官,就去哪裡做官!可你要明白,你要離我遠遠的,我可不會特地的給你安排什麼好位置!」
孟端輕聲道:「好!」
徐紹點點頭:「行了,我要走了,你送送我?」他說完這句話又笑了起來:「罷了,送我到門口就行了。你畢竟是孝子,要守靈呢!」
他說著,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門,孟端猶豫了一下,跟了上去,徐紹開始是慢慢地走,然後腳步越走越快,孟端一聲不響地跟在後面,腳步也越來越快,徐紹一口氣快速走到了二門前,猛地扭過頭來:「你追什麼追!」
孟端輕聲道:「我不追的話,只怕連眼前的快活都沒了!」
徐紹的嘴角翹了一下,隨即又恢復了面無表情的樣子:「傻瓜,要娶妻的是我,會甩開你的人也是我,沒用的,是我……你這幅樣子倒好像你對不起我一般。」
孟端說:「這是兩個人的事兒,談不上誰對不起誰。要說對不起這類的話,那我也會說,倘若我是父親的嫡子,那麼今日今時,我們又何必這般為難?沒用的,何止你一人。所以你才要在娶妻的問題上妥協我才要去邊關,不就是不想這麼任人擺布下去么!」
徐紹笑了起來:「阿端,阿端,你可真是個……討人喜歡的傢伙。」
許多的話哽在徐紹的嗓子里,卻沒有說出口:你我都是無用的人,無用的人,是沒資格去談什麼戀愛的,所以才格外眷戀眼前的一點甜蜜……過去是這樣,現在還是這樣,別人看我以為我與過去是雲泥之別,可其實呢?我跟在朔州的我沒什麼區別,依然是……沒用的傢伙!因為沒用,所以再眷戀,也不可能保住眼前僅有的一點甜蜜。儘管如此,我還是覺得生活總歸還是有點希望的,因為這一次,總算那個讓我感覺到甜蜜的人,沒有把責任都推到我頭上。
徐紹離開將軍府好一段路之後,心情慢慢平復下來,徐翰當然是不敢讓他單獨在外頭晃蕩的,給他留了十幾個衛兵。此時開封動蕩剛過,整個城市十分蕭條,街上隨時會走過一隊隊巡查的衛兵,徐紹想了想,打馬朝晉王府走去:晉王府的下人並沒有幾個被調進皇宮的:畢竟徐翰離京多年,除了專門留下來看家的幾個親信,其他比較忠心的僕役幾乎都被他帶到了朔州,這個王府里值得他專門弄到皇宮工作的人並不多。也正因為這個原因,徐紹從朔州帶來的日用品幾乎都還在晉王府放著,他想起自己穿慣了的內衣,用慣了的筆墨,還有晉王送給他的馬,決定回府讓人收拾收拾行李給他打包到宮裡去。
走到晉王府門前,徐紹看到一輛馬車正停在不遠處的側門出,他手打涼棚看了一眼,看到個衣著也算華麗的女人正在跟門房說話,他正看著,那女人正好轉身往馬車放下走,跟徐紹看了個對眼,徐紹一下子認出了對方:是徐翰過去的那位侍妾林氏身邊的鄭嫂。
鄭嫂看到徐紹,像是嚇了一跳,先是一愣,緊接著也不敢上前,直接跪倒,沖著徐紹的方向直磕頭,徐紹皺皺眉,下了馬,沖鄭嫂走過來:「你不是跟林娘子去田莊了么?過來府里有事兒?」
那鄭嫂囁嚅道:「娘子擔心大王的身體,所以回來看看。」
說話間林氏也從車裡走了出來,見到徐紹,臉上的表情有點僵硬,但還是跪下行禮:「拜見太子殿下!」
徐紹嗯了一聲:「免禮……林娘子有事兒?」
林娘子怎麼說也是在晉王身邊多年的人,到不至於像鄭嫂那邊話都說得沒底氣,最開始因為意外而引發的僵硬過去,她迅速地進入了狀態:「倒也沒什麼大事兒,就是前些天開封鬧得厲害,我我心裡頭擔心大王,所以過來看看……」她說到這裡眼圈紅了起來:「本想過來王府看望看望大王,誰知道一過來便聽說大王終於苦盡甘來……妾心裡頭實在是為大王開心!」她說著看向徐紹:「不知道大王……哦,陛下的身體怎麼樣了?最近可還咳嗽么?我心裡頭實在是放心不下。」
徐紹的嘴角微微翹了起來,卻沒有直接回答林娘子的話,而是輕聲道:「本朝建國也才三十多年……許多事情都還沒有形成固定的慣例,比如太祖駕崩的時候,後宮里只有一個韓太妃;至於偽帝呢,父親放這些妃嬪回家實在已經稱得上是隆恩浩蕩了!前頭大陳的規矩是國君駕崩,擇三兩妃嬪殉葬;蕭家那幫人倒是好一些,不過是讓那些無子的妃嬪出家為尼罷了!父皇前幾日也跟我提過這個問題,我說反正後宮人少,每一個都單獨安排也沒什麼麻煩的。」
他的話說到這裡,林氏已經臉色大變,她有些哀求地看向徐紹:「妾知道太子一向仁厚,又何必嚇唬我呢!」徐紹輕輕一笑:「南方的人有句話說得好,食得鹹魚抵得渴,我又何必嚇唬林娘子?天熱,快回家去吧,莫要被日頭曬暈了頭!」我以為我是龍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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