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孟端坐在床邊,光著上身,一聲不吭地任由孟玲帶來的軍醫在他身上揉揉抹抹,他臉上的肌肉時不時地抽動一下,顯然這種治療是相當疼的,但他自始至終都沒發出聲音。
孟玲大搖大擺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饒有興趣地看著孟端,好一會兒才有些惋惜地說:「哎呀,看你現在這樣兒,還真是個人物,我還真有些後悔當時沒有同意把你過繼過來!要不然我現在就也是有兒子的人了!」
孟端並沒有接話,只是沉默地坐在那裡。孟玲頗有些無趣:「你這孩子怎麼這麼不愛說話呢?我在這裡坐了有半個時辰了,你才說了不到十個字,我說了這麼多,你好歹吱一聲啊!」
孟端看看他:「哦……」
孟玲差點掀桌:「小三兒,沒有我你這次就死定了,那幾個熊玩意沒輕沒重的,要不是我及時趕來,你連命都沒了,你現在還跟我在這裡耍脾氣,你個沒良心的小兔崽子,想怎麼樣啊?」
孟端輕聲道:「不是。」
孟玲叫道:「什麼不是?」
孟端垂下眼睛:「我不是跟您耍脾氣,三叔,你過來我院子的時候,院子里除了三叔跟四叔家的幾個兄弟,有沒有看到其他人?」
孟玲愣了愣,臉色頓時有些陰晴不定:「當時都亂套了,我哪裡注意得了那麼多。好像是看到有旁人趁亂鑽出去了,我估摸著是你家的下人,大概是惹了禍趕緊跑路的……怎麼了,怎麼忽然想起問這個?」
孟端的嘴角扯了扯:「我就在想,幾個兄弟才來開封,怎麼就跟下人們混得這麼熟,專門有人告訴他們我住在那裡,能賺幾個賞錢么?可這要是被查出來,可不是打一頓的問題啊。」
孟玲皺皺眉毛:「小三,你到底什麼意思?別跟我東拉西扯的,你三叔是個粗人,聽不懂這些彎彎繞繞!你說這些到底是什麼意思吧,直說,說人話!」
孟端笑了起來「沒什麼意思,隨便說說……我也是命大,幸好三叔路過,要不然我搞不好真要丟了命呢!」
孟玲見他不想提那個問題,也就從善如流地接著孟端的話茬說下去:「嗨,還不是你那妹子,毛手毛腳的,燒個紙把我袖子給燒著了,怕回去被你三嬸抽,逼著我陪她回去頂缸,然後又嫌衣袖少了半邊兒太丑,非拉著我繞小路……你確實命大!回頭記得給我們二娘謝禮!」
孟端道:「好,二娘的袖子燒了,我就給二娘做上兩套衣服做謝禮!」他說道這裡笑了起來:「我現在只是個窮鬼,也就能做上幾身衣服了!日後……我總歸會記得三叔的!」
孟玲看了看孟端,點點頭:「行,有你這句話就成。好了,這都大半夜了,我也該回去休息了!明日是你侄兒的生日,你這幅樣子,怕是沒法去了吧?」
孟端彎了彎嘴角:「可不是,這幅鼻青臉腫的模樣,只怕會嚇壞了小侄兒呢!還是老老實實地在床上躺幾天吧,也避避風頭。」
孟玲指著桌子上的湯罐:「這是你大嫂家的那個果兒剛才送過來的,那會兒你還沒醒,我就先讓她回來了,小丫頭過來看你兩次了!」
孟玲說罷便走了出去,留下孟端一個人留在屋裡,他站起身來,只覺得渾身都在疼:孟玲是行伍出身,孟端身上的傷對他來說簡直就是毛毛雨,所以也沒專門安排人過來照顧他。至於夏夫人,她這些天一直抱病,家裡的事情全都撒手不管,這會兒更是據說被侄兒們乾的事兒給氣到了,又病倒了……那裡有功夫管孟端的死活?
「我還真是礙眼啊!」孟端走到桌前,打開罐子的蓋子,濃郁的香味散了開來,乳白的湯翠綠的香蔥葉,賣相這叫個好!果然是國公家的千金會送出手的東西……只是這湯篦的叫個乾淨啊,別說骨頭了,連個肉丁都不剩,這可真是湯,統共就只有幾個蘑菇丁跟香蔥葉飄在上頭。放下手裡的勺子,孟端忍不住嘆了口氣:這是多大仇?餓了幾個時辰了不但吃不到飯,還要面對這種越聞越餓的東西!好歹捎倆炊餅過來啊侄女,你這也太坑人了!
這會兒已經是大半夜了,孟端又渾身都在疼,實在沒精神出去找吃的,只好苦逼兮兮地往肚子里灌了半罐子湯,然後往床上一躺,睡覺!
說是睡覺,他有哪裡睡得著?今天的事情他越想越不對勁兒,別的不說,他當時已經決定先走開了,可是卻有人罵了他娘,然後還砸了個花瓶過來……
他當時在氣頭上不覺得有問題,可打完架醒過來怎麼想都不對勁:他雖然跟這幾個堂兄弟不熟,但對他們的聲音也都還有印象的,一群西南來的兩個草原上住慣了的,好好的官話為什麼會有魯地口音?還有那個瓶子,一群醉漢從屋裡衝出來,東倒西歪的還記得拿個瓶子也就罷了,居然準頭還那麼好,他要不是躲得快,直接就給開了瓢了!哪裡還有機會等著孟玲過來?
肚子餓的厲害,沒洗澡還擦了一身的葯,黏糊糊的簡直難受死,孟端翻來覆去睡不著,越想越越精神,天快亮了才閉上眼。
肚子畢竟太空,所以儘管孟端困的要命,還是沒一會兒就醒了過來。想到今日是侄兒侄女的滿月,他便從床上爬起來翻箱倒櫃地找禮物。
孟端是個窮鬼,身邊並沒有太多值錢的物件兒,有那麼幾樣紀念品還都是來路太清楚的不適合送人:比如他便宜舅舅夏順前年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送他的玉佩……這種被人-大張旗鼓當做正式禮物送他的東西明顯不適合轉送別人。
所以孟端從一開始就沒有想用那些玩意,直接打開包裹,在包袱底兒里翻出一個小小的匣子,扭開鎖頭打了開來,裡頭卻是一包玉佩,零零碎碎七八個,有雙魚的,有龍鳳的,有虎頭的,也有最簡單的如意佩。他隨便拿起了一個雙魚佩,只見魚肚上彎彎曲曲刻了個一團小篆,卻是一個:「紹」字。
原來這一包玉佩,是徐紹送他的。前陣子孟端住在徐紹那裡,徐紹見他連個壓袍角的玉佩都沒有替換的,便從自己的玉佩匣子里扒拉出八個給他。這會兒孟端看看這些玉佩,嘴角忍不住彎出個弧度來:徐紹那個促狹鬼,每塊玉佩上都讓人專門了「紹」字,聲稱要他被什麼小娘子小郎君什麼的糾纏的時候可以隨時砸一塊玉佩出來顯派:這是我相好送給我的玉佩,你看我相好是多麼的土豪,隨便送的都是和田玉,所以你死心吧,他比你英俊比你有錢還比你善解人意!
孟端想到徐紹,嘴角翹了起來,紹總是能給他帶來各種快樂,就算這種補貼他的事兒,也能說得如此可愛。只是他畢竟是個男人,不能靠徐紹補貼一輩子。
孟端挑了一會兒,在玉佩裡頭翻出兩隻雙魚佩來,走了出去。
孟端一路走到他大嫂住的院子,讓丫鬟通報,不多時他便被請到客廳里,過了好一會兒,江氏才姍姍而來。
孟端一見江氏的模樣就嚇了一跳,江氏本是個身材嬌小的江南美人,可嬌小歸嬌小,並不瘦,算得上是玲瓏有致的那種。可是如今這樣子,簡直瘦成了不成人樣,顴骨高高地凸起,臉頰也塌陷下去,看著足足老了十歲,尤其一雙眼睛,紅腫的厲害,竟是不知哭了多久的樣子。
「嫂子這是怎麼了?哭成這樣?」孟端見江氏這樣子,趕緊站起來問。
江氏輕聲道:「沒什麼,只是一早上想起今日是嬌嬌跟壯兒的滿月,可你哥哥卻見不到,心裡頭難受……這才哭了一場。」
孟端雖然跟兄長沒什麼感情,可是想到這兩個孩子長大了卻是連自己爹爹長什麼樣都不知道的,也覺得心酸:「我知道嫂嫂心裡頭難受,只是畢竟這三個孩子現在也只有嫂嫂您了,您總該好好保重身體,莫要再哭了,傷身。」
江氏垂下頭,輕聲嗯了一聲。
孟端見這個狀態,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索性直接把兩塊玉佩從袖袋裡拽出來遞給江氏:「這個給您!滿月的禮物,送與我那侄兒侄女留著當個護身符吧!」
江氏低頭看了一眼玉佩,起先並沒有在意,等抬起頭來,忽然意識到什麼,趕緊又低頭看向玉佩,然後她的眼睛猛地瞪大了,把一個玉佩拿道眼前看了看,又趕緊把另一塊玉佩翻了個個,她看罷兩塊玉佩,猛地抬起頭來:「三弟是準備跟太子殿下相好一輩子了?」
孟端道:「是不是一輩子,我說了不算,至少目前來說,我是不準備找別人了。」
江氏抿抿嘴唇:「三弟難道想要被人稱作佞幸?」
孟端聞言忽然嗤地一笑:「有人管衛青叫佞幸么?我又不準備只靠他護著!整個北部邊疆從東到西到處都蠢蠢欲動,缺人著呢!我本就想著等忙完這一陣,便請命到邊疆打仗去,比起我的幾位叔叔,父親的舊部還是更認我的!只要我不貪生怕死,但凡有那麼一點本事,總歸比別人容易混出頭。只是我不去跟別人爭,別人卻把我當做想爭上這位置的大敵來對付!若不是三叔公來得快,只怕我這條命都沒了!佞幸?佞幸也起碼先有命來當!卻不知嫂子可想出辦法保住我侄兒這個正主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