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大梁的西北和西南同樣礦產豐富,而且大梁還是周邊數國之中唯一盛產鐵的~國~家。
大梁北方草原上的那兩位大敵,他們控制的土地上產出的鐵礦石,估計給他們騎兵戰馬釘馬掌,打彎刀都夠嗆,甲胄就更不用多想了。
憑心而論,大梁的鐵礦買賣已經控制得相當嚴格,無奈供求在那兒擺著,控制得越嚴,就越有人看在暴利的份兒上鋌而走險。
走~私~鐵礦雖然不是前朝亡國的根本原因,但卻導致前朝大軍面對西狄時兵敗如山倒,從而讓尹家趁虛而入,占足了便宜。
如今江山之主換成了尹家,哪裡肯重蹈覆轍?
所以敢涉足鐵礦走私之人必定都是出自真正的權貴之家,而且也是小打小鬧——那礦石~走~私的數量對於西狄的騎兵也是聊勝於無。
但蚊子再小也是肉,西狄也是不買不行。
如此一來,聖上也就睜一眼閉一眼了,而且這事兒在一眾高官眼中並非秘密,但是……能讓西狄人親自過來商談的礦石買賣,還要硬說這買賣依舊是小打小鬧,那真是把天下人都當蠢貨。
牽扯進了這等大事,璉哥兒平安歸來,還立了一功,真是邀天之倖。雖然現在看來這功勞之後的~隱~情也棘手得很,但賈敏卻安心下來:總算沒坑了這個侄兒。
比起內侄賈璉,林海真正在意的是他媳婦。眼見媳婦恢復常態,他就開始琢磨著在這礦石~走~私上能不能做點文章。
又過了七天,賈璉親筆寫來報平安的家信也送到了林海兩口子手裡。
話說賈璉雖然不得不在家休養,但心情很是不錯。而且他一回來,鳳姐兒和肚裡的孩子全都沒了大礙,還讓親舅舅好一通誇讚。
寡不敵眾,被抓了起來,這沒什麼,關鍵是賈璉被囚禁之際,還知道買通看守,暗中給四處查找他下落的斥候送了消息。
話說這個看守乃是被擄到了西南的京城人,這些年一直表現得十分老實,實則沒有一天不想著回到家鄉,再見親人。
讓興奮不已的舅舅誇得麵皮微紅,賈璉還不忘謙虛,「這也是外甥運氣好。」
許謙笑道:「你能在一眾看守之中挑中此人前去送信,足見你眼光甚好。」
送走絡繹不絕前來探望的同僚,終於得了清凈,鳳姐兒撫著肚子笑道,「給二爺道喜。」
敘過功,下一回升遷就定準了。就算再沒見識,也知道二十多歲的五品官十分難得,何況做了正經官太太,鳳姐兒可比以前沉穩許多,眼界也寬了不少。
在榮府里她是小輩,也是孫媳婦。跟著二爺離京做官,不僅丫頭婆子奉承她,些許官太太言談間也不乏討好,鳳姐兒更是不用再為討人歡心而親自上陣。
至於巧姐兒跟著爹娘來到西南,身子一天好似一天。
舅舅舅媽這兩個長輩又極好說話……總之除了氣候差了些,也沒京城熱鬧這兩樣,鳳姐兒這日子過得頗為順意舒暢。
她這副樣子,賈璉自然看在眼裡,「你瞧著氣色比在京里的時候還好。」
鳳姐兒此時正是粉面桃腮,滋潤無比,她坐在賈璉身邊道,「這都是託了二爺的福。」
自打岳父去官,鳳姐兒性子便軟和了許多。
不好說立功之後的自得與后怕哪個更重一點,賈璉忽然就想跟鳳姐兒攤牌:有些話雖然不好聽,但卻是發自真心。
賈璉吩咐平兒,「你去跑一趟,把我書房格子右邊第一個抽屜的信拿來。」
二爺慣會憐香惜玉,這會兒的語氣可不大對勁兒,鳳姐兒與平兒主僕對視一眼:忽然生起些不詳的預感。
平兒乖乖去了,不多時她拿著封厚厚的書信回來了。
賈璉靠在床上望著鳳姐兒,卻對平兒道,「把信給你們奶奶瞧瞧。」
平兒直覺以前二奶奶做過的虧心事恐怕瞞不住了。在二爺的目光下,她遞信的雙手都有點抖。
鳳姐兒的臉色也不好看,她打開信,先掃了一眼……
賈璉恰在此時開口,「這是姑父姑媽託大哥給我送來的,我收到時剛好到任半個月。」
鳳姐兒不至於大字不識,算賬倒是夠用,但看懂姑父姑媽送來的書信,未免太難為她。
眼見鳳姐兒半天也沒翻頁,賈璉便問,「我給你念念?」
信上寫的是賈璉與鳳姐兒夫婦這些年做過的所有上不得檯面,將來定會影響賈璉官聲~官~路的事項:一條條的,列得清清楚楚。
賈璉越念,鳳姐兒的臉色越白。平兒見勢不妙趕忙上前扶住她家二奶奶。
賈璉還是堅持著念完,此時鳳姐兒額頭已經浮起了一層薄汗。
他也不出言安慰,而是默默把信仔細疊好。隔了好半晌,他才再問,「可有錯謬之處?」頓了頓他又自嘲道,「反正姑父姑媽一點都沒冤枉我。看完這封信,我連著好幾天沒睡好覺。」
他輾轉反側那會兒,正好是他巡視各路營房庫房的時候。
信中提到鳳姐兒拿了賈璉的帖子狐假虎威,從中賺了好幾筆虧心錢……鳳姐兒越想越坐不住了,「二爺我……」
賈璉平靜道:「我的名聲原來只值幾千兩?我這回立了功,有舅舅和姑父在,升遷是定準了的。也正好趁著這等機會,咱們把以前這些把柄都平一平清一清。」
鳳姐兒連忙起身,應了聲「是」。做官且成功獨當一面的二爺,和當著榮府大管家的賈璉聲威哪能一樣?
如今鳳姐兒除了倚靠丈夫,當真別無選擇。
賈璉繼續道:「我只怨我以前太蠢。你以後也不許再糊塗……指揮同知趙大人曾經就是出自忠順王府,咱們家一直跟忠順王府不對付。等我陞官,盯著咱們的人只會越來越多。舅舅教導得最好,切莫得志便猖狂。何況我一個六品小官,縱然將來升到了五品,又談何稱得上得志?」
賈璉這番話猶如幾個大耳光,不止讓鳳姐兒坐立難安,更扇得她有些眼冒金星。
話說回來,鳳姐兒比王夫人更欺軟怕硬的同時也更能屈能伸。像林海和許謙這樣掌握著自家命運和前程的高官長輩,鳳姐兒真是一點怨恨都生不出來。
賈璉與鳳姐兒這番懇談,經由在外間守著的二等丫頭之口,數日後便傳到了賈敏耳朵里。
賈敏知道了,林海和賈珠也沒有一無所知的道理。
當晚,夫妻倆說話的時候,賈敏便十分欣慰,「璉哥兒是個明白孩子。」
大約把這個愛享樂的侄兒逼到牆角,撤掉他的後路與退縮之心,再給他亮出一個光明的前程,他果然能迅速成熟且長進。
林海笑道:「可惜璉哥兒是蔭庇入仕。看看今後……我再想想辦法。」
「老爺不必如此。」賈敏誠懇至極,「不能太貪心,璉哥兒天賦在那兒擺著,一個幸進,真坐到二三品我該睡不著覺了。換了珠哥兒,我笑都來不及,哪裡用擔心有的沒的?」
林海拉住媳婦的手,話里話外滿是寬解,「我冷眼瞧著,珠哥兒的確沉得住氣……將來黛玉和珝哥兒他們還得讓他照拂一二。」
「就看老爺這仕途,大約是要老爺自始至終照拂所有子侄小輩了。」賈敏微微一笑,「老爺可有話要說?」
林海輕嘆一聲,「果然瞞不過你。許大人寫了信來。那位指揮同知固然出自忠順王府,但也就是存心算計下璉哥兒,」賈璉畢竟是長房實際上的嫡長子,榮府的爵位要是沒被擼下來,便會落到他身上,「萬沒想到後面牽扯出了這麼件大事兒,他也是嚇著了。」
跟聖上對著干,忠順王真沒這份膽量,他再貪財,也沒昏頭到非要火中取栗。
何止這位指揮同知,也就是當地守軍的二把手,嚇了個夠嗆,連忠順王得到消息時也眼前一黑,現在他正急著把自己從中摘出來:這事兒簡直就像泥巴掉褲~襠……
聽說忠順王焦頭爛額,四處求人幫他在聖上跟前解釋,賈敏心裡也沒如何順暢,「老爺究竟發現什麼了?」
「偷偷摸摸跟西狄人做礦石買賣的商家……」
「老爺還賣什麼關子?」賈敏直截了當道,「我瞎猜啊,估計是哪位皇子吧?璉哥兒把這事兒揭出來,背後那位殿下肯定得報復。」
林海頷首道:「正是這個道理,敏敏你多留心些。不查不知道,五皇子……是我小瞧他了。」
當初五皇子打算娶黛玉做繼室的時候,賈敏就提醒過林海,讓他對這位皇子多上點心。只可惜她說話向來都是點到為止,林海那會兒並沒重視。
林海只覺得自己年輕,仕途又一帆風順,皇子想跟自家結親好拉拉關係……也不怎麼稀奇,畢竟五皇子再有父皇器重,也比不過太子,而他的母族實在靠不住。
也正是五皇子這副儘力想四處逢源的模樣,也蒙蔽了林海幾年——真有底氣何必非得放下身段,四處討好呢?
別說林海,就連他身後的老師們何嘗不是如此思量?五皇子這些年差事的確沒斷過,但他沒掌過兵,更沒沾過戶部吏部事項,聖上再疼愛,百官也重視不起來啊……
卻沒想到這位殿下稍微「露了底」,就是如此大手筆。
看著林海深思的模樣,賈敏決定多說一點,「身為皇子,有幾個沒想過那個位子?又有幾個一點手段都無?」
五皇子可是在太子被廢之後,能一人硬扛二皇子與六皇子兄弟聯手的狠人。尤其是太子被圈禁后,正是五皇子接手了太子餘下的勢力和財產。
五皇子因為太子被廢而壯大,這兩輩子都無可避免——因為太子叛亂,容家響應,最後是六皇子帶兵把容家軍擊敗,並抓住了營中坐鎮指揮的太子與容敬。
太子謀反,聖上心痛不已,他在怨太子的同時一樣對鎮壓叛亂的六兒子存了警惕之心,至少心裡有個坎兒,很是不舒服。
當然,該賞的沒耽誤,該罰的也沒漏下。然而太子被關,餘下的好東西卻歸了五皇子。
賈敏出於私心,也希望六皇子登基得更順利一點,不要再因為兄弟內鬥耗費~國~力,尤其是六皇子當得起明君二字。
媳婦的直覺向來很靈,林海也從來不問媳婦的感覺從何而來:媳婦在生珝哥兒之前忽然對娘家態度大變,更不隱瞞她對朝中人和事的各種見解。可也正是從那以後,女兒不再病弱,他們夫婦更「一口氣」多了三個兒子。
林海覺得媳婦的變化只有好處沒壞處,那就多聽聽媳婦的意思。
於是林海肅容道:「我必會轉告老師。」
入了冬,六皇子到來之後便悶頭整頓起軍務,鮮少出門應酬,聽說西南礦石~走~私之事,更用心練起兵來。
黛玉和賈珠趁著冬日農閑,拿著圖紙帶著人,現在自家上千畝的地里修建水渠,並試著打了幾口井:四口有水,兩口之中一口水稍微淺了點,另一口乾脆是乾的……因為這口井正好在路邊,當旱井用也使得。
黛玉為此紅了臉,「母親,下回一定再用心些。」平均算下來一口井竟要幾百兩銀子……她知道自己太浪費了。
家底再足,黛玉也不覺得自己能理直氣壯地胡花亂花。仔細想想,光靠那些莊子,爹娘得多久才能收回打井和修水渠的花費?
爹娘除了愛惜自家莊戶,肯花這一大筆銀子也是為了讓她高興吧……
望著女兒微紅的臉,賈敏輕推了推林海。林海笑著望了媳婦一眼,夫妻倆默契地齊齊拍手。
黛玉小臉更紅了,「女兒慚愧。」
來自父親的誇獎最能鼓舞女兒,賈敏又推了老爺一下。
林海果然笑眯眯道:「誇你還來不及。女兒比那些挖井探水的老手也不差什麼了。」
黛玉固然懂事,但當著爹娘卻很敢說話,「爹娘會不會覺得女兒不務正業?可是女兒隨著爹娘見過江南水鄉亦看過塞北草原……女兒覺得沒見過壯闊山川,不會真切體會到詩詞歌賦之美……」
賈敏情知女兒想說什麼,「臭丫頭,你就直說你更願意務實,不想再務虛就是。」
黛玉撲到母親懷裡,嘴巴就像抹了蜜,「還是娘最懂我。」
林海乾咳一聲,「爹就不懂你了?」
黛玉立即道:「當然懂啦。這不是爹爹沒有娘嘴快嘛。」
林海輕撫著女兒後背,「通曉庶務往小了說,將來不至於讓下人哄騙,往大處說,你能體諒百姓之苦,爹娘也沒白教導你一場。」
黛玉真誠道:「真是百聞不如一見,百姓過得太不容易了。咱們這兒可算西北富庶之地……珠大哥哥和我去給那些老鄉打井修水渠……他們得著消息都早早迎到莊子外,干起活來沒人偷懶不說……許多老鄉還說要給爹娘立長生牌位,虧得讓珠大哥哥攔住了。女兒也是覺得,爹娘善待他們,並非邀名之舉……傳出去很不妥當。」
林海寬慰極了,「乖女兒。」
黛玉偏過身子,便挽住了父親的胳膊,「女兒知道爹娘最疼我啦。」
賈敏見狀,忽然問道,「明年就是大姑娘了……自己心裡有數沒有?」
這話題一下子怎麼跑了這麼遠?黛玉一怔,旋即小臉蛋又成了紅蘋果,她害羞卻不扭捏,「都聽爹娘的。」
賈敏捏捏女兒的鼻尖,「爹娘為你做主不假,可你自己心裡想要個什麼樣的呢?娘就跟你直說了,咱們家不用拿女兒聯姻。」
林海點頭不迭,「正是如此。」
讓寶貝女兒倚著肩膀,媳婦拉著手,他「老人家」的心都酥了。
黛玉想了又想,終於來了一句,「珠大哥哥這樣的?」頓了頓又補了一句,「爹爹這樣的?」
林海又乾咳一聲,滿臉自得。
賈敏頓時喜憂參半:前世黛玉與寶玉志耳鬢廝磨兩小無猜,這份情誼幾乎就成了女兒的人生支撐;這一輩子……女兒似乎徹底沒把情愛放在心上,選珠哥兒大約也是因為志同道合又常年相處。
總之她還是想著往溫厚可靠的青年才俊這上面挑。
林海忽然道:「黛玉,爹娘教導你疼愛你,絕不是想讓你將來出嫁后給人家做牛做馬,任勞任怨。你千萬不可看低了自己。」
黛玉聞言眼眶都紅了,大聲地應了個「嗯」。
賈敏拿著帕子給女兒抹了抹眼角,心道:有老爺看著,這婚事准差不了!
誰知女兒當晚竟發起燒……
賈敏雖然不能輕易再見父親,但依稀之間能感覺到家人身子不妥當的原因:是單純的病了,還是因為功德得失導致的……
這一回,賈敏分明感覺到:絕對是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