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7 第五章
飯後的晚上是工人學習班的時間，工人們白天上完工，晚上就在會館里認字學習科學常識，還有政治思想，雖是最簡單的課程，用的是刷了黑漆的門板，老師卻是聞名遐邇的教授，而且深入淺出，不但目不識丁的工人入迷，一群高小生也聽得津津有味。
「天字出頭為夫，所以作大丈夫當頂天立地。以前那些做官的，看到洋人腰越彎越低，天沒了頂，變成大字，再缺點骨氣，就變人字，所以他們不是丈夫而是大人，以後誰叫你大人那就是罵你。」這是個國文系教授。
「天上為什麼會下雨，我娘對我說是因為天上有龍王。我告訴你們，天上沒有龍。」
「不是龍王搬上去的，那咋個會下雨呢？」蹲坐在前排的某人問道。
「是因為水蒸氣，大家燒開水，燒鍋爐都會冒水蒸汽，它碰道冷的東西就會變成小水滴，就從天上掉下來了。」這是物理老師在破除迷信。
兩小時的課一晃而過，所有人都意猶未盡不肯離去。
汪壽華站起來道：「已經八點多了，再不走半夜壞人就出來了。」
有人道：「現在上海是人民做主，那些地痞哪裡還敢出來作亂，我們一起走，真要是有壞人出來作亂就用拳頭教訓他。」
汪壽華道：「你們年青力壯不怕，老師怎麼辦，還有這些學生子怎麼辦？」
「我們黃包車工人送他們走，不收錢。」
「好，這可是你們說的。」汪壽華轉過頭來道：「天晚了就讓工人同志們送你們回家吧。」
戴遜道：「打擾了你們一個晚上，以後我們還能再來嗎？」
「隨時歡迎。」幾位同志都很歡迎這些小朋友。
有了這句話，一群小夥伴都歡呼雀躍起來。
晚上到家已近十點鐘，戴遜謝過拉車的黃包車工人，那人看到目的地竟然是赫赫有名的杜公館頓時有些傻眼了，放下戴遜趕緊一溜煙跑了，戴遜看著匆匆消失在街角的身影只得搖頭苦笑。
進了門杜公館里還是燈火通明，此時正是大人們進行社交活動的好時間，杜先生當然也沒睡，他看見戴遜進門就道：「小寶哪能這麼晚回來？聽默林說你去總工會了？」
戴遜隱約感到青幫大佬對總工會不滿，心裡有些忐忑，但還是恭敬地道：「是的，契爹，我去總工會了。」
張大帥聽了就破口大罵道：「觸他娘的，就是這個鳥總工會，昨天晚上扣下我們一批貨。」
一定要在晚上偷偷摸摸出的貨，自然指的是鴉片。
杜先生擺手道：「這個沒關係，那點東西反正只是用來試一下他們。」
張大帥瞪著通紅的大眼睛，伸出一隻肥厚的大巴掌來翻了翻，又神經質的抽筋般抖了抖，臉上的橫肉抽了抽，終於吐出口惡氣，還是沒再說出什麼難聽的話來。
杜先生嘆了口氣道：「好啦，好啦，損失就從我的那份分紅里扣，十萬大洋而已，我一個月打牌輸得也不止這點數目。」
張大帥聞言哼哼了兩聲，也許他等的就是這句話。
戴遜見沒自己什麼事，就想上樓去睡覺。
杜先生又叫住戴遜道：「來，小寶，不要急著上去。坐下來給我講講總工會的事。」
張大帥扭頭道：「我不想聽。」
杜先生在沙發上往邊上挪了挪，拍拍身邊空出的位置，戴遜只好放下書包，在杜先生旁邊坐下，杜先生對張大帥道：「聽總比不聽要好，打仗還要講個知己還要知彼，何況我們做生意，更要消息靈通才好。」
戴遜只好道：「下午放學后，我去總工會見到了汪壽華委員長。」張大帥又要發表什麼高見，不過被杜先生抬手止住，示意不要打斷，「還有兩個人與他在一起，一個叫羅亦農，是從莫斯科回來的，很有本事，還有一個更不得了，去日本法國留過學，別人叫他周主任，曾作過黃埔軍校的政治部主任，現在北伐軍里的很多營團長都要叫他一聲周主任。這兩個好像都是汪委員長的上司，但具體做什麼的不知道。」
這下就連張大帥也不響了，他讀過軍校，雖然不知道黃埔軍校設立的這個政治部主任具體是幹什麼工作的，但聽聽就知道官不小，「主任」頭銜還要加上「政治」，就算他屁也不管，單單隻在軍校里當過老師這點，意味著什麼，他還是明白的一清二爽。
戴遜接下去說：「然後去吃了頓飯，所有人都在食堂吃，大米飯，兩個素菜，一份肉骨湯。」
杜先生追問道：「所有人？是說大官與小民一起吃的嗎？」
戴遜點頭道：「都是一起吃的，沒有小灶，而且大家都吃得很香。我看不是裝出來的，他們提倡官民一致，官兵一致。」
張大帥吐著煙圈不肖道：「這是窮人(窘寧)暴富，過不得好日子。過一段辰光就不會了，一定比以前當官的還狠。」
杜先生搖搖頭沒有說話，不知道是在反駁張大帥，還是在反對戴遜。
戴遜接著道：「飯後我們參觀了他們的工人夜校，上課的都是真正的學者，講得很好，聽課的都是普通工人，人很多，十幾，二三十歲的人都有，看衣服閘北、虹口、滬西、公共租界、法租界這裡各廠子各行各業的都有，時間一共兩個小時。」
杜先生面無表情地盯著戴遜問道：「上的是什麼內容？」
戴遜與杜先生對視著，想要從杜先生眼中猜透這位契爹的心事可不容易，口中含糊答道：「主要是識字和普及科普知識，中間有宣傳反對帝國主義，反對封建迷信的內容。講得很淺，但很生動，又有道理，工人也很信服。」說完忍不住打了個大哈欠。
杜先生拍了拍戴遜的肩膀道：「小寶，今天你忙了一天，也累了，快去休息吧。」
戴遜有些擔憂地看著杜先生問道：「契爹，我以後還可以去嗎？」
杜先生點起煙袋，猛吸了兩口，吐出的煙圈遮住了戴遜與杜先生之間的眼神交流，只聽杜先生道：「去吧，只要不影響學習，多和這些喝過洋墨水的人多接觸一下也好。」
戴遜放心的上樓睡覺去了，忙了一天確實是累了。
戴遜上樓后，杜先生又靠在沙發上抽了一會煙，默默聽著眾人滿含怨氣的嘀咕聲，平靜地對張大帥說道：「你那兩個朋友什麼時候帶來一起吃頓便飯，再叫上金榮哥一起，大家認識一下，交個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