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 杜先生的幫助（上）
抵制日貨行動進入實施階段，多數執委都很佩服戴遜的謀划，就推舉戴遜負責分派任務。
戴遜也不推辭，一上任就把上海華洋兩界的大小商業區分割成小塊，每個區域都建立行動小組，以學校為單位，發動居住在附近的學生參加小組，專門勸說和監督商家，還有就是散發傳單，向鄰里宣傳購買國貨。
戴遜又帶領那些家裡有背景的學生，組團到上海灘各行大亨家裡登門拜訪，遊說這些大亨，即講國家大義，又陳述私人利害。有愛國心有遠見的大亨聽了前面一半自然會一口答應，那沒心沒肺的聽了後面關乎私利的遊說再看在上門後生的面子上也會考慮一二。
組織遊行搞宣傳之類自然輪不到戴遜來插手，其它人都是個中老手，不知道做過幾回了，一時間運動搞得風風火火。
一一給各人分派好任務，戴遜反而一下子輕閑下來，郁翰林見了很不滿，就道，你也別閑著，你忘了，你家裡還有一尊大神，他要是不同意，我們忙了半天還不是白搭。
戴遜默然，他忍不住又想起了民國十六年，一個個熟悉的名字和畫像出現在布告欄上，或是死刑或是通緝，工友的屍首被草席包裹著用小車推出城外掩埋。
當天下午，戴遜早早結束工作就趕回家吃晚飯。
杜先生正穿著長衫，坐在大廳的沙發上，有滋有味地聽著唱片機里放京劇唱片，定軍山。
杜先生看到戴遜這麼早回家有些詫異，又見戴遜打過招呼之後，還滯留在門口沒有上樓去，而是束手立在一邊，就知道他有事，於是停下唱片，問道：「小寶，有事找我嗎？」
戴遜點點頭。
杜先生招手道：「來坐，我給你削個水果吃。」說罷把唱片機關掉。
戴遜端正地坐下，雙手放在膝蓋上，靜靜地看著杜先生。
杜先生此時不過四十五歲，應該只能算是中年，可已給人一種英雄遲暮的感覺，由於食少事繁，飲食起居無法正常，他的健康狀況並不為佳。就外貌上看來杜先生瘦骨麟峋，兩肩微聳，清瘦的面容，平頂頭，使他的高顴、尖頦、隆眉、闊嘴，和那一對大而厚的招風耳朵，愈加顯得突出。
因為手臂上有刺青，所以杜先生一年四季都穿著長衫，再熱的天氣也不挽起袖子，不解開領口紐扣，以前常戴的金剛石戒指和金錶之類的黃貨，自從杜先生的身份上升后，也不再戴了。整個人看上去即樸素又嚴肅，如果再戴副眼鏡，袖口在沾上粉筆灰，那就活脫脫像個在小學里教書的先生了，但就是這樣簡單的打扮，杜先生出入上層社交場所，反而沒有人敢於看輕他，甚至畏懼他。就連素來看不起中國人的洋人都有很尊重他，大概是因為看到他這樣古板打扮，又被他軟硬兼施收拾，使外國人聯想起了在老家橫行無忌的西西里黑手黨教父。
杜先生從果盆里拿起一個生梨，手中穩穩地削著水果皮，皮不斷就這樣長長的拖到盤子里，皮寬度很均勻，乾乾淨淨的。杜先生頭也不抬道：「小寶最近很忙啊，楊先生的事忙過了，功課有沒有落下。」
戴遜道：「其它都很好，只有日文是新學的，不過還能應付。」
杜先生道：「那最近呢？很久沒有看你這麼忙過了。」
戴遜低垂著眼瞼，看著杜先生在手中轉動的生梨，就好像那是個萬花筒，口中仍舊恭敬地道：「契爹，最近國家不太平，日本人狼子野心佔領我東三省，南京的中央決策我們這些學生動搖不了，所以準備發起抵制日貨行動。」
杜先生沒有抬頭，只是道：「這是好事，需要錢可以找我要。」
戴遜道：「我們暫時還不需要錢，只是我們有個計劃想請契爹帶頭。」
杜先生隨口問道：「學生們有什麼計劃？」
戴遜看著轉動的水果，道：「我們想發動滬上大亨，以國貨換日貨，然後把日貨返銷到日本，順便給國貨做做廣告。」
杜先生停下小刀，抬起頭來道：「抵制洋貨前後搞了這麼多年，這個方法倒是頭一次聽說，似乎可行。是誰提出來的？」
戴遜頭更低了，道：「是我提出來的。」
杜先生手中的生梨飛快的旋轉著，長長的果皮落到了盆子里，露出裡面雪白的果肉，杜先生把削好的梨遞給戴遜道：「做得不錯，這是獎勵給你的。」
戴遜雙手接過生梨啃了起來。
杜先生拿起抹布邊擦手邊道：「想法不錯，具體一點呢？」
戴遜努力咽下口中的生梨塊道：「學生有兩大優勢，一是人力豐富，而且比較單純，不會起壞心思。二是背景複雜，家裡做各行各業的都有，人面極廣。我就把商業區分成小片，由住在附近的學生負責勸說店主以國貨換日貨，學生人多時間又空，堵在門口一家家來，只要警察和青幫不插手，就不會出事。還有就是發動有背景的學生拜訪各行業大亨，獲取他們支持。」
杜先生道：「那貨物怎麼運送，怎麼保管，損失了怎麼辦？」
戴遜道：「現在還只是學生參與，真的開始換貨了，學生主要起輿論和監督作用，到時候還需要各廠各行派人加入才行。」
杜先生點頭道：「不錯，這些事學生做不來，還是要做生意的來。」
戴遜忙道：「還要有契爹支持我們才行。」
杜先生道：「我本來還擔心你們闖禍，既然你心裡有數，那我就放心了，到時候有損耗都可以來找我報銷。」
果然，杜先生已經知道了學生子的密謀。
戴遜又道：「我還怕日本人會派人來搗亂。」
杜先生淡淡地道：「如果敢來，那就把他們派來的人扔到黃浦江里餵魚。」
戴遜一愣，杜先生一向是不與洋人武鬥的，總是通過賄賂和施壓來達到目的，只有極端情況才出重手，這下有好戲可看了，青幫弟子大斗日本浪人，估計黃浦江里的魚要美餐一頓了。
杜先生又道：「不跟我說一下你的秘密計劃嗎？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
連這個也知道，看樣子所謂的小孩把戲，都在他眼皮子底下。
戴遜道：「我想帶人偽裝成倒夜香的挑糞工，混到日租界里把他倉庫里的貨物尤其是棉布弄污穢。這樣就算他們保了險，歐美的保險公司也不會償付，一定會賴掉的。最重要的是很隱蔽，沒人會在意運糞車，也查不出違禁品。潑完以後神不知鬼不覺，也不像放火會殃及無辜。」
杜先生看著戴遜，眼中閃過戲謔的光芒，道：「典型的地痞流氓手段，往別人店裡丟潑屎，只是動靜搞大了點。」
戴遜臉色一紅，道：「雖然是老辦法，關鍵是管用。」
杜先生哈哈笑著道：「這種齷齪事你們學生子是做不好的，還是交給我的學生做吧。」
又聊了幾句學習，戴遜起身回房休息。
杜先生懶散地靠在沙發上，對著戴遜離開的背影大聲道：「以後你要做什麼事都先來和我說一下，遇到誰不買面子就告訴我，不要一個人硬撐著。」
戴遜轉過身來半鞠一躬道：「多謝契爹。」
杜先生躺在沙發好像陷在了裡面，只聽他道：「我知道你對那件事有心結，但是你要知道，我們青幫是愛國社團，誰在台上手中握有大權，我們就聽誰的話，不和掌權的人作對，這是我們幾百年來代代相傳的生存之道。」
戴遜聞言又鞠一躬。
杜先生又道：「還有你要記住一點，你是我的兒子，不要給我丟臉。」
戴遜深鞠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