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 代為保管
「代為保管」開始的第一天,就發生了大事。
天后宮橋保管所負責人叫於松橋,是郵務工會出身的杜先生門人。他摩拳擦掌,一心要抓住這個機會辦件大事,直達「天聽」,在杜先生那裡露露臉,於是來了個「射人射馬、擒賊擒王」,帶了幾個學生和工友一上來便到「合昌祥」綢布莊里抄出兩大箱日本棉布,只留了張三指寬的憑條,就一路招搖著抬回保管所,坐等大魚上鉤。
「合昌祥」綢布莊可不是普通的店鋪,不單單隻是店面大,而且是大有來頭的,他的老闆就是上海紗布同業公會理事長,在上海商場影響力極大的大亨,陳松源。
果不其然,收到消息的事主很快就上門來了。
一部黑色小轎車飛快開到天后宮橋保管所,「吱」的一聲就停在門口。
車門打開,當先走下來一個中年人,拄著根文明棍,西服筆挺皮鞋噌亮,一副鼻孔朝天祉高氣昂的模樣,此人正是「合昌祥」綢布莊的大老闆陳松源,在他的身後還跟著兩個身材高大腰間鼓鼓的保鏢。
陳松源一聽下面人報告自家的生意被抄了,立刻就趕來,兩箱日本布沒什麼了不起的,但這個面子卻拉下不來。
陳大亨心說,你們這幫窮鬼殺雞給猴看,想找人開刀,這我理解,但你找誰也不能找我啊,難道我長著一張受氣包的臉,天生好欺負?這要是墜了名頭,以後誰都沒事過來踩我兩腳,那日子可就沒法過了。於是他下定決心,一定要找回這個場子,大不了事後再去給杜先生賠罪,所以身後的兩個保鏢都帶了手槍。
陳松源一進門就大喇喇問道:「這裡是誰主事啊?」
於松喬心裡冷笑,但面上一本正經道:「是我,我叫於松喬,是這裡的負責人。」
陳松源腆著大肚子,昂著頭,雙手拄著文明棍,口中道久仰,卻沒半分瞧得起的模樣。
陳松源盯著於松橋道:「方才貴所有人到鄙人小號『合昌祥』里,取走了兩箱布匹,我恐怕這裡面一定是有所誤會了。」說是誤會,其實也就是給於松橋一個台階下,話里意思就是,放聰明點,當個誤會道聲謙不就完了嘛。
於松橋毫不示弱地道:「沒有誤會,合昌祥私藏的兩箱東洋布,就是我親自去查出來充公的。」
陳松源臉皮一抽,還從不曾有人給過他這樣的難堪,一時摸不准他的路數。
正在陳松源猶疑時,身後兩個保鏢一看錶現的機會到了,擠到於松喬兩邊囂張道:「喂,朋友,幫幫忙,」這可是上海灘街上混飯吃的人挑釁時的標準開場白,「儂不要有眼無珠啊,儂曉不曉得這位先生是誰人?」說罷一挑大拇哥指指自己老闆。
於松橋當然知道這是誰,心道,搞那麼多事,就是沖你這條大魚去的,一挺胸脯口中正義凜然道:「管他是誰(管伊啥人)!我就曉得公事公辦,在這種國難當頭的時候,還要販賣東洋貨,挑東洋人賺錢,造了槍炮子彈來打中國,那是奸商,是漢奸,漢奸奸商販賣的東洋貨就得沒收!」
陳松源火了,俗話說無商不奸,可你也不能指著和尚罵賊禿,主人光火,豢養的保鏢自然要更火,叫道:「什麼奸商不奸商?你小子敢辱罵我們陳理事長?嘴巴放乾淨點。」
於松喬還怕他們不夠火,又添了把柴,「什麼陳理事長不陳理事長?理事長要是販賣東洋貸,一樣是奸商!還是頭號大奸商!」
至此,陳松源赫然震怒,兩名保鏢也破口大罵。
干松喬還嫌他們火氣不夠旺,指著陳松源的蒜鼻子道:「我警告你,我們這裡是辦公事的地方,你要再這裡無理取鬧,我就,」
陳松源用文明棍一撥對方指向自己鼻子的手臂,打斷了於松喬的話,厲聲一喝道:「你敢怎麼樣?」
說罷,陳松源一揮文明棍,喝道:「你們兩個進去給我搜,把我們的貨色搜出來,抬回店裡去!」
兩名保鏢聽了老闆的吩咐,惡狠狠的搶前一步,正待推開於松喬,直往保管所里闖。
於松喬可等了多時了,一閃身從兩保鏢之間穿過去,一把抓住陳松源的西服領帶,使勁一拽,拖了就往裡走,一邊走一邊罵道:「你敢帶人來搶我們保管所?好哇!我現在就把你關起來!」
保鏢一愣神的功夫,老闆就被捉走了,以後這飯碗哪裡還捧得牢,又氣又急,拔出腰間別的手槍,對準於松喬,一個大喝道:「趕快放手!否則要你好看。」
另一個嗓門更大,「站住,再不站住,開槍啦!」
於松喬扣著陳松源的脖子連退三步,整個人縮在人質身後,動作乾淨利落,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劫持了肉票,正討要贖金呢。
保鏢大叫道:「放開董事長,快放手,真開槍啦!」
於松喬退到一間臨時的牢房門口,從陳松源身後露出半張臉罵道:「他娘的,有種,你就開!」
「呯」的一聲,其中一個保鏢手指一緊,扣動了扳機,子彈打在於松喬腦袋旁邊的牆上,鑽出個小洞。
裡面埋伏的人聽到一聲槍響,知道不妙,立刻持著棍棒沖了出來,屋內狹小,保鏢不敢再開槍,吃了兩棍子,於是見勢不妙,扭屁股就往外逃。
於松喬轉身就把紗布大亨陳松源關進了小牢房,任憑陳松源怎麼叫罵捶門,只當沒聽見。
陳家保鏢吃了大虧,挨了兩棍子,就逃回陳家報信。
陳家聞訊大驚,立刻子弟四齣,央人營救。
當天,紗布大亨陳松源被抗日救國會的人捉起來關進牢房的消息就傳遍了上海灘,又登上了報紙頭版。
陳松源是什麼人?家中資財百萬,工廠里僱員成千,真正的大亨級人物,紗布業公會的理事長,而紗布向來是上海十大產業之一,勢力極大。
於是立時在滬上引起軒然大波,人人皆道,一個草台班子有什麼權利扣押大老闆。
當天就有各界人士紛紛上門施壓,原本抗日救國會放在檯面上的陶百川、吳開先接到消息連呼莽撞,立刻上門來討人,但是好說歹說,於松喬就是不放人,見他們逼得急,索性搬了把椅子堵在牢房門口,任誰來勸就是不起來。
商會惱羞成怒甚至揚言罷市,於松橋仍舊不管不顧,聲明誰要強來就撞牆自殺。
吳開先不理,讓一群壯漢上去搶人,於松橋見攔不住,竟然真的一頭撞在牆壁上,血流如注,這下真的沒人敢上了,雙方只好僵持在那裡。
強硬地關了陳大亨兩天,才有同門師兄弟陸士京適時的出來詢問,何人出面你才肯放人啊。
於松橋頭上綁著滲血的繃帶,裝模做樣道,只要杜先生出面我便放人。至此所有人才知道,原來這幕後主使就是這位大神。
陳家趕緊託人送帖子求情,杜先生一點不矯情,收到帖子馬上就輕車簡從來了,對於松橋一番撫慰,陳松源這才「刑滿釋放」。事後,於松橋少不得收到來自一個杜府賬房的大紅包,以後飛黃騰達也是有望了。
市面上的大小商人見到紗布大亨都吃癟了,人人凜然,知道厲害了,不敢再明目張胆的與檢查站對抗。
經過此事,國民黨的大人物唯恐惹上麻煩,遂淡出抗日救國會,於是杜先生直接走到了檯面上收攏人望,至此杜先生愛國的美名傳了出去,以前開賭檯販鴉片等等的醜事也一筆勾銷,從此滬上再少有人提,只有民國十六年辦的那件事還如鯁在喉,是一生的污點。
順便一提,杜先生大動作后附帶的效果便是,學生們所不能實行的「中日經濟絕交」運動一舉成功,連上海的米店煤球店外都晃悠著青幫地痞,或主動或被迫的與日人劃清界限,租界里日本人甚至連日常所需的米和煤都供應不上,只得由日本領事向上海市長吳鐵成施壓解決。同時背地裡杜先生的勢力開始滲透入原來交往不多的紗布業,為以後收購史量才的民生紗廠及操控上海紗布業邁出了小小的又一步。
(我把戴遜的字改了一下,改成謙之,感覺還是不太好,大家如有好的意見請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