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 出門
戴遜被張氏迎到二樓的南廂房，那裡是方家的會客室。
方家上下一共五間半房間，除了頂樓的閣樓被方棠的花草佔用外，底樓的南廂房被一分為二，一半作廚房，一半作飯堂，二樓的南廂房作了會客廳，東廂房是方棠住，如果外面有壞人入侵，就一定要經過這裡，三樓的南廂房住著方家老太太和媳婦張氏，那裡的陽光最好，老太太不用出門就可以曬到太陽，而且張氏晚上也可以照顧她，東間就是方小茹的閨房。
戴遜坐在靠背椅上頗有些坐立不安地感覺，因為方家姆媽太客氣了，又是端茶又是塞糖果，大出戴遜意料。
張氏喜笑顏開地看著戴遜喝茶，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啊？」
戴遜老實地回答道：「我叫戴遜。」
「哦。你就是戴遜啊。」張氏得到了一個意料之中的答案，原先還怕是一個浪蕩子，現在看來青澀的很，正合她意，又問道：「你讀幾年級，在哪裡讀書啊？」
戴遜怎麼老感覺張氏是在哄小孩，不過還是回道：「在正始中學讀高二。」
張氏對這些都知道，但還是要再問一遍，不過對於家庭背景之類，就避而不談了。
方小茹噔噔蹬踩著樓梯上來，手上拿著兩個水果，問道：「Dyson，你的水果是哪裡買來的，上面怎麼還貼著畫？」
戴遜道：「就在弄堂口，畫是我讓店裡貼的，這樣不是看上去好看一點。
方小茹不服道：「你這是多此一舉，水果就是用來吃的，不是用來看的。而且你在柑橘上貼東西也就算了，怎麼連蘋果也貼上了，這讓人還怎麼吃啊！」
戴遜沒想到這點，竟然弄巧成拙了，尷尬道：「這我倒沒有想到。」
張氏道：「我看蠻好的，蘋果皮削掉照樣好吃。」
方小茹覺得母親今天不太對頭，老是與自己唱反調，難道一袋子水果就把她收買了？雖然不常吃，但左看右看都不是什麼稀罕東西。
戴遜也覺得方家姆媽對自己太好了，有些不自在，便道：「我今天來是找方小姐出去玩的。」
方小茹拒絕道：「我要在家裡看書，不想出去。」
張氏道：「看書不急著這一天，難得小戴今天特地來找你。」
方小茹急道：「我前一段時間缺的課不少，我要趁著假期補起來。」
張氏強硬道：「平時不見你這樣賣力，快去把頭髮收拾好，和小戴出去。」然後又對戴遜道：「小姑娘打扮起來動作慢，要不要吃完午飯再走。」
方小茹一聽還要留他吃飯，趕忙道：「我馬上就好，不用在家吃午飯了。」
戴遜也道：「我們出去吃就好了，就不麻煩伯母了。」
張氏笑著道：「你這孩子真見外。」
不一會，方小茹就收拾妥當下樓來，一襲白綢旗袍，配上羊毛披肩，一派時髦女郎打扮，見戴遜看得傻了，滿意地原地轉了個身。
戴遜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反應過來道：「你這樣不冷嗎？外面可冷得很。」
方小茹憤憤道：「不冷。」
張氏滿意地把兩人送走，然後走上三樓。婆婆方家老太太也難得自己坐起來，趴在窗口看這一對少男少女，雖然只看到兩人一瞬間的背影，但仍舊很滿足，對媳婦張氏道：「這位是哪個世家的公子吧？」
張氏猶豫了一下道：「是杜大亨的養子。」
方老太太訝異道：「就是那個大流氓？」
張氏道：「就是他家的。」
方老太太搖頭道：「可惜啦。」
張氏又道：「不過人很好，不是一般的小開。」
方老太太冷笑道：「算了，這個年頭，笑貧不笑娼。賣鴉片總好過窮酸。」
方家也是城南世家出身，可惜世道不好，耕讀世家、正經生意人破產的多，反而是洋人買辦、軍閥、政客、投機客發財的多。
張氏想起亡夫，也不禁黯然。
方小茹坐在戴遜的自行車後座上，出了弄堂口，就道：「喂，你是想把我帶哪去玩？事先說好，亂七八糟的地方本小姐可不去。」
戴遜一揚眉毛道：「這我到沒想好，你想去哪裡？」
方小茹道：「去看電影吧。」
方小茹零用金緊巴巴的，新出來的有聲電影還沒去看過。
戴遜道：「好，如你所願。」
「還有，你想就這麼把我用自行車馱過去啊？我的旗袍都皺了。」方小茹又提出要求來。
「好，如你所願。」
戴遜在路口停下自行車，揚手一招，道：「黃包車。」
一邊歇著的黃包車夫就跑過來兩個，最前頭一名壯漢道：「先生去哪裡啊？」
戴遜從兜里摸出一塊錢遞過去，道：「把這輛自行車送到法租界杜公館，對門口的人就說是二少爺的車。」
壯漢聽了一擺手道：「哎呦，這錢我可不能收，能幫杜公館做事那是小的福分。」
戴遜塞過去道：「皇帝不差餓兵，讓你拿著你就拿著。再來兩輛車，送我們去愛多亞路。」
壯漢道：「那就謝謝先生了。」
方小茹小聲道：「你不怕他拉了你的車跑了。」
戴遜此時才恢復了平日的機警，也小聲道：「全上海拉黃包車的都是幫會的門徒，他們平時蹲著等生意的地方都是有規矩的。要是車丟了，只要知道是交給了在哪裡等生意的黃包車夫，自然有他的長輩料理他。再說我一輛自行車騎了快兩年，能值二十塊錢就不錯了，不值得太在意，要是沒了，我正好有借口買輛汽車開。」
方小茹撇嘴道：「闊少爺就是闊少爺，自行車丟了就買汽車。」方小茹半是鄙夷，半是羨慕。
戴遜不與她爭辯。其實有錢沒錢，戴遜自己心裡最清楚。杜先生治家很嚴，平時不給零花錢，但是每次大考結束，所有的孩子都要一個個拿著成績單「面聖」，數字好看的，隨手就是一張自家銀行的五十元大鈔打賞，要是不好看，哼哼，杜先生一向信奉的是，棍棒底下出孝子。有一年大哥杜維藩自認為過不去這關了，嚇得連考試都不敢去，當然最後還是沒逃掉一頓胖揍。
戴遜平時開銷不大，而且每次大考考完都能拿到五十元大鈔，再加上每年一個個頭磕過去拿到的壓歲錢和大太太私下塞的那些，倒是攢了不少私房錢，總數有一千之多，但是比起其它的小開，那就是一個窮字，不過這就足夠他在方小茹面前擺闊了。
看到第一個拿到了一塊錢，又和杜家的公子說上了話，其它幾個車夫眼都紅了，都擠著爭這趟生意。
戴遜隨手點了兩個，兩人滿面紅光地撣撣座椅請戴遜和方小茹上車，其他人都是羨慕不已。
方小茹意氣風發，小手一揮道：「南京大戲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