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8 匣子
消息轉了一圈最後傳到了郁家。郁德昌沉著臉聽完電話，再三向靜老道，麻煩了。
掛掉電話，郁乾朗見父親臉色不好，埋著頭不敢說話，郁太太可不管這些，直接問道：「爸，翰林幾時出來？」
「你們可教出了個好兒子！靜老說，具體經辦的是黨務調查科，那邊楊主任態度雖然很好，但是說下面的經辦人員認為翰林身上的問題嚴重，有赤色份子嫌疑，必須反省合格后才能釋放。尤其是最近日本人逼迫得很緊，有在上海動干戈的可能性，他們怕把人放出來后，再生事端，刺激到日本人。」郁德昌恨恨道。
「不會吧。」郁乾朗張大嘴道。
「就是嘛，翰林才十七歲，還是個半大孩子，就算思想上偏激，也不會是赤黨，這分明是下面的人要敲竹杠。」郁太太這種事聽說過不少，一語道破玄機。
郁德昌點點頭，道：「閻王好見，小鬼難纏。靜老也說了，平時塞點錢也就算了，關鍵是現在是中日關係緊張時期，尤其是有在上海開戰的苗頭，為了緩和矛盾，國民政府已經在外交上做出了承諾，要壓制抗日活動。如果現在放了，很可能會刺激到日本人，到時候事情就鬧大了。」
郁太太垂淚欲哭道：「那翰林怎麼辦？」
郁德昌安慰道：「靜老說，楊主任作出了保證，會對翰林特別照顧，一定不虐待，還會保證飲食和醫療。」
郁太太問道：「那他會被送去反省院嗎？」
郁德昌瞪眼喝道：「我怎麼會知道。」
郁乾朗道：「那父親我們就先回去了。」
「等等，你把你打聽到的事再說一遍。」
郁乾朗就把前前後後從幾個人那裡聽說的東西湊起來，詳詳細細又說了一遍。
郁德昌眯眼道：「那個杜先生的螟蛉不會是出賣翰林他們的人，杜先生早幾年就算再發達，也還是流氓，但這幾年不同了，身份上去了。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人物，只有別人巴結他的份，沒有他巴結別人的。他的兒子用不著出首做這種事，也沒人敢逼他作。之所以不抓他，歸根到底，還是怕了杜先生的勢力。」
郁太太眼睛一亮，道：「難道去求杜先生？」
「那可是個流氓啊。」郁乾朗低聲道。
郁德昌道：「看樣子，我是沒找對人。靜老在上層影響力再大，到最底層也派不上用場，反而是杜先生這種人物，在底下能使上力氣。」
郁太太趕忙道：「那我們快請人引薦吧。對了，那個杜先生的義子，叫什麼戴遜的，曾經是翰林的好朋友，還來過我們家作客。後來我讓翰林不要與他交往了，兩個人才少了往來。」郁太太這個做母親的可不知道，兩人關係破裂可不是因為她的關係。
「父親，那不知道要準備什麼酬勞才好？」
「一份拜貼，一份重禮，一份人情。」
慌亂的還不止這一戶人家，方家也亂成了一團，可是不論張氏還是方棠都找不到能幫上忙的人，只有方老太太道：「那個戴公子不是蠻喜歡小茹的嗎？去找他，他有辦法。」
此時，戴遜一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躺在床上，雙手墊在腦後，回想自己的夢境。
如果夢境中所知到的未來是真實的，那麼很快上海這座城市將會被戰火點燃，人民流離失所。
戴遜在考慮，要不要事先通知國民政府或是駐防上海的十九路軍，如果告訴他們日軍會再次不宣而戰，能阻止這場戰爭嗎？
答案是否定的，只要日本人對中國還有野心，只要日軍不退出東三省，那戰爭的爆發就是遲早的事，先是東北，再是華北，然後是華東，日本只會步步緊逼。只可恨東北軍一槍不發就逃到了關內，如果他們能和關東軍狠狠打上一場，就算不能拯救東三省，至少也能延緩日本侵略者的步伐。
但是東北軍沒有這樣做，他們逃了。
也許就算明知日本人會動手，他們還是會這樣做。
這都不是戴遜能影響到的。
戴遜左思右想始終不法作出決定，因為他想不出辦法既使自己發出的示警短訊可以受到重視，又可以保證自己的人生安全的辦法。
而且戴遜還十分恐懼，一旦被人知道了自己的秘密，後果不堪設想，他怕死，但更怕成為權謀者手裡的工具，成為禍國殃民的罪人，而且他也怕某些自己好心的提點，會引起不可預知的結果，最後使一切偏離原有的軌道，越是往壞的方面聯想戴遜的心裡就越是充滿恐懼，越是思考就越覺得這些假設會成為事實。
唯一可以使戴遜稍稍安慰的是，未來將會發生的一·二八事變雖然是日本人主動挑起的，但是中國的十九路軍因為東北軍的前車之鑒早有防範，所以並沒有在戰場上吃大虧。
那什麼都不做，就看著歷史走上原有的軌道？
不，戴遜沒有忘記楊度先生對自己的囑託，還悄悄藏著楊先生在自己面前書寫的那副輓聯，醫民族，救中國。
自己必須做點什麼！
也許是為國家，也許是為民族，至少是為自己做點什麼。
戴遜反思了自己的作為，自己之所以束手束腳，就是因為太弱小，沒有勢力，真正屬於自己擁有的不過是心中的秘密和杜先生公子一個空名頭，其它自己還有的是杜先生的關愛，還有···
戴遜突然翻身坐起，打開了自己書桌右側最下面的一個上鎖的抽屜，裡面有一本存摺，還有一些零散的紙幣大洋和外幣。
戴遜不用看也知道，存摺的戶頭裡有整整一千大洋的本金和幾十塊的利息，又點了一下現鈔，也就一百一十七元大洋。另外還有五十美金和一百法郎。
這就是他到杜家后多年來攢下的全部積蓄，就是上海一般的殷實人家也拿不出這麼多現錢來。
這裡面有每年春節的磕頭錢，有平時節約下來的杜先生給的「獎學金」。
最早的一筆，是第一次來杜家時，給大太太磕頭，大著肚子的大太太賞給的大紅包，有五元。
最大的一筆，是偷聽財政部宋部長和杜先生閉門談話后，一個人跑到債券交易市場孤注一擲投機掙得的。
但是要作大事需要很多的錢，這些光作為本錢都遠遠不夠。
戴遜又從抽屜的最裡面拿出一個又舊又破，但是沉甸甸的小首飾匣。
戴遜用手指細心的擦拭了一遍匣子的表面精心雕成的花紋，然後從胸口掏出一把暗金色微有銹跡的銅鑰匙，費力的插進鎖孔里轉動了兩圈。
戴遜心道，也許過上幾年這個匣子就再也打不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