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7 不識好歹
「事情就是這樣,我也是受靜老所託,那個學生是公共租界商業大亨,德翁的孫子,就算年輕人有什麼不對的地方,也望專員海涵。」
「這樣啊,那好,吳市長,具體的情況報告還沒到我手上,具體經辦的人那裡我先問一下,好,好,一定儘快。」楊澄瀛一聽是靜老請託的,心裡有數,這位元老不是自己能得罪的,所以才答應下來。
要是這事擱在去年以前,放一個鬧事學生,不過就是一句話的事,不過自從去年老闆的私人秘書錢壯飛暴露叛逃后,事情就不那麼容易了。
大老闆因為這件「家醜」,被領袖罵得狗血噴頭,顏面大失,變得有些神經兮兮,生怕內部再混進一個錢壯飛來,對下屬也不再完全信任,責令內部互相監督,又為了挽回領袖歡心,下令寧殺錯勿放過,此後再抓到的人進來容易,出去可大不易。
所以楊澄瀛要放人,也得按規矩,把程序走完,書面文章做足,而且這種事不方便自己出面,最好能由經辦人來直接操作,才不會落人口實。
楊澄瀛放下電話聽筒,拿起茶杯滿滿喝了一口,扭了扭僵硬的脖子,又拿起另一部電話的聽筒,要了內部電話,只說了一句:「讓李士群馬上過來見我。」
一分鐘后,外面響起了輕輕的敲門聲。
「進來。」楊澄瀛端正坐姿道。
「專員,您要見我。」一個身材高大的白胖子進門來,彎腰道。
「士群啊,來,坐,坐,坐。」楊澄瀛一指旁邊的沙發道。
「是。」李士群在沙發上小心翼翼坐下,兩手放在膝蓋上,模樣頗為拘謹。
楊澄瀛對他的謙卑十分滿意,道「士群,從你反省自投,加入調查科上海工作區以來,數月來一直工作努力,成績卓著。我和上峰都對你的表現很滿意,升遷指日可待。」
「謝謝專員栽培。要是沒有專員的愛護與時刻提醒,士群,士群怎麼能有今天的成績,此時尚被布爾什維克主義所迷惑,作出對不起黨國民族的事來。」李士群得了楊澄瀛的稱讚面色都變得紅潤起來。
「嗯,嗯。最近在忙什麼業務呢?」楊澄瀛看似隨口問道。
「自從專員下令,要取締抗日活動和制裁煽動市民鬧事的潛伏共黨后。我仔細研究滬上抗日組織構成,發現其中的學生組織活動最為猖獗,而且其中必有共黨分子潛伏。於是在專員的英明領導下,經過派員潛伏和精心謀划,終於破獲其指揮機構,並抓獲其執委會大部分成員,只有一個名叫戴遜的中學生,考慮到他是杜先生的兒子,影響太大,我將他放走。」
李士群滔滔不絕地說著自己的精妙計劃,順便拍拍馬屁,卻沒發現自己的頂頭上司臉色開始不對。
楊澄瀛心裡暗罵,被這小子一說,感情抓抗日學生,鎮壓遊行,都是我直接指示的,可著我這個國民黨的官,就是個鐵杆漢奸啊。
楊澄瀛心中大大不樂,臉上卻仍舊和顏悅色道:「這怎麼是我指導的呢?你這豈不是逼我貪佔下屬功勞嗎?領袖是怎麼教導我們的?忠孝禮儀廉恥,我不能對不起領袖對我的殷殷教誨啊。你呀老老實實,該怎麼樣寫報告,就怎麼些寫,不要添油加醋。上峰該給你的獎賞,我一樣不要。」
李士群聽了心中感動,心說這麼愛護部下的長官哪裡去找,唯有效死命。
楊澄瀛又道:「對了,這次行動有沒有抓到一個叫郁翰林的中學生?」
李士群還暈暈乎乎的,隨口就道:「是有這麼一個人,抓到的時候還反抗,結果被兄弟們收拾了一頓。」
楊澄瀛一聽心裡就咯噔一下,他不動聲色道:「他沒有大礙吧,我和你說過,這次不同以往,要小心些,不要魯莽。」
李士群笑著道:「專員放心,兄弟們沒往臉上招呼,保證沒有口實。」
楊澄瀛道:「這個郁翰林啊,是法租界大亨德翁的孫子,德翁在上海財經界的影響很大,一定要慎重對待,你看這個人身上有沒有大問題?」
李士群雖然加入調查科時間很短,但耳濡目染之下,只以為天老大,地老二,領袖是老三,上峰是老四,我就是老五。
在上海雖然久聞郁家家財豐厚,但卻不放在眼裡,心裡還想著能把這人按「規矩」辦,好好撈上一票。
李士群道:「這個郁翰林不過十七歲,可是不得了的人物,在警察局和我們調查科里的案底有厚厚一打,而且和不少目標人物過從甚密,也是嫌疑份子。」
「不會吧?這個人是世家公子,還只有十七歲,怎麼可能是嫌疑犯?再查仔細些。」
李士群笑著道:「赤黨的鄧XP入黨時比他年紀還小,還有被處決的彭湃出身門第也要比他高。所以光這兩點不能排除他的赤色嫌疑。而且尤其是這種家庭出身的赤色份子造成的危害最大。」
楊澄瀛看著李士群,直截了當道:「那就是說一個也不能放嘍?」
李士群道:「我們抓的這些學生都是最近組織遊行的首腦,抓回來后又對部分可疑份子進行了『鑒別』工作,他們此時正心懷憤恨。這要是沒收拾完就放出去,之前的工作就白做了。抗日遊行不但死灰復燃,可能會更加激烈,甚至他們會將矛頭直指政府。」
楊澄瀛有幾分惱怒,低頭把玩著茶杯道:「那你說什麼時候能放人呢?」
「至少得讓他反省以後才能放。」李士群答道。
楊澄瀛突然笑了,大聲道:「那好,不能放就不放吧,但是也不要再找人收拾他了,還有其它那些學生,都好吃好喝的,這次的社會影響要嚴格控制,不能辦砸了。」
李士群站起來道:「請專員放心。卑職自掏腰包,紅燒肉白米飯,我們吃什麼,他們就吃什麼。再給他們找醫生治傷,保證放出去的時候,一個個養得白白胖胖的。」
楊澄瀛當然不會相信李士群的話,他對手下這幫無法無天的人可了解,還自掏腰包呢,能指望他們少刮點油水就不錯了。
不過楊澄瀛還是微笑著再叮囑了幾句。
等李士群一出辦公室,楊澄瀛的臉就沉了下來,他撥弄著茶杯蓋,低聲罵道:「不知好歹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