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2 杜家老宅
法新區,郁家。
「帖子和禮物都派人送過去了嗎?」郁德昌問道。
「父親放心,一早就送去了。我還找了盛家的小五作中間人,他是杜先生的賭友,常到杜家去玩,兩人關係很好。」郁家老二郁乾崆回道。
郁德昌道:「杜先生這個人雖然出身低微,而且不是正道,但是現在勢頭很好,最重要的是他的為人很不錯,知輕重識大體,絕對是個值得結交的人物。你這次去要禮下於人,但絕不能失了郁家的身份,過去以後要謙恭,但不要謙卑過頭。要以結交朋友的心態與他交往,而且以後也要多來往,把他當作自己的真心朋友對待。」
「是,父親。只要翰林這次能平安出來,杜先生就是我的至交。」郁乾崆是郁德昌次子,負責經營郁家在上海的不動產,各類事物處理的井井有條,一向以精明強幹著稱。
「去吧。」郁德昌揮揮手道。
「是。」郁乾崆彎腰告退。
郁德昌翻翻手邊的賬目,看著上面的各種數字,不禁一陣疲憊感湧上心頭。
這幾十年間郁家的投資都是郁德昌親自決定拍板的,而且在民國十八年之前,郁家的德昌公司在商場上幾乎是戰無不勝的,但是一朝不慎,幾十年來的經營成果就沒了。
二十年代美國股市的瘋狂上漲,使得全世界的生意人都跟著瘋癲起來。
郁德昌一向與上海各洋行關係緊密,在得知有發財良機后,也將德昌公司的資金抽調出來投入到這個修羅場中。
就像賭博一樣,先是只有一點試試水,嘗到甜頭后,越投越多,郁家的財富也跟著瘋狂上漲,那時候的郁家不可一世,人人都來巴結。
直到最後美股崩盤的前夜,郁德昌才恍然醒悟過來,想做補救已來不及了。此時的德昌公司已經沒有足夠現金可以支配了,不但如此,由於大量借貸炒股,德昌公司還背上了一屁股債務。
為了挽救德昌公司和自己幾十年的信用,郁德昌只得向銀行貸款。而銀行的那些吸血鬼只接受郁家在上海的不動產作為抵押,而且價格壓得很低,但是郁德昌只能答應下來。
幾年下來,郁家在上海的產業一塊塊都抵押出去,每次換來的不過是幾個月的喘息機會。也許現在是到了該放棄某些產業的時候,甚至於再次···
郁德昌的眼前浮現了自己年輕時背負著巨大的壓力,變賣家產,拋下新婚妻子和老母親,一個人來到上海打拚,創下偌大家業,都是因為自己父親在臨終前的一句叮囑,「樹挪死,人挪活。」
「但是我已經老了。翰林,都要靠你啦。」郁德昌低聲自言自語道。
戴遜到家裡的電話間,忙著給郁家的地產公司打電話預約會面。
杜維藩則回到自己的房間,房間里的傢具擺設和戴遜的房間里是一樣的擺設,一張床、一張書桌、一個五斗櫥、一個大書櫥和一個衣櫃,套房裡還配有一個獨立的有馬桶、有浴盆的盥洗間。
翻身躺到小床上,杜維藩隨手拿起床頭擺著的相架,裡面是一張很久遠的照片,照片里一個身著旗袍體態豐盈的年輕女子懷裡抱著一個孩子,手邊又拉著一個稍大點的孩子,三人其樂融融,被抱著的那個是戴遜,被用手拉著的那個就是自己。
杜維藩看著照片,心裡卻想著弟弟對即將開戰言之鑿鑿的預言,又回憶著這些年來母親的獨自幽居和其它幾位夫人以及上上下下的冷眼冷眼。
杜維藩突然作出了一個決定,他爬起來打開書桌的一個抽屜,裡面孤零零的躺著一把勃朗寧小手槍。
杜維藩拿起手槍,在手中掂了掂,就插到腰間,然後穿上外套,用西裝蓋好。
杜維藩到了樓下,保鏢康斯坦丁西裝筆挺,正拿著張報紙一邊喝咖啡一邊看,見小老闆下樓了,就站了起來。
杜維藩道:「江蘇省濟南府,你跟我出去一趟。」
杜維藩沒有要家裡派車,連黃包車都沒要,而是出門走了一段路,然後在路邊叫了兩輛黃包車,康斯坦丁默不作聲地跟在他的身後。
杜維藩對車夫道:「去金福里。」
到了地方,杜維藩付錢打發走車夫,又向里走了一段,便看到一處大石庫門房子。杜維藩對這裡很熟悉,這裡是杜家的老宅,舊杜公館。
杜維藩對康斯坦丁道:「你守在這裡,不準人進出。」
康斯坦丁點點頭,抱著臂膀走到一邊陽光照射不到的陰影里。
杜維藩走上去按門鈴。
裡面的門房聽到門鈴響,隔著門叫嚷道:「誰啊?知道這裡是哪裡嗎?就亂敲門。這是杜公館別院,還有我們主人家不見客。」
杜維藩踹了一腳大門,道:「我是杜維藩,快開門。」
裡面的門房趕緊給開了門,謙卑地道:「大少爺您怎麼來了?」
杜維藩道:「大太太起床了嗎?」
門房回道:「這我就不知道了,李管家應該清楚。」
杜維藩點點頭,摸出一張五元鈔票塞給門房,門房竟然毫不推辭地就接了過來。
杜維藩徑直向里走去,門房用手指彈了一下挺括的鈔票,嘿嘿一笑把錢塞到口袋裡,心裡美美地想著,有了這五塊錢,可以到燕子窠里好好逍遙幾晚,也不枉花錢謀到這份差事。
門房心裡這樣想著,關上大門,再回頭看看已經進到裡面的杜維藩,心裡又嘀咕道,這大戶人家可真怪,兒子看老娘還要偷偷摸摸的,又是塞錢,又是唬人的。
杜維藩走到裡面就看到管家李嵐之正從二樓下來,李嵐之見到杜維藩先是一愣,然後就笑著彎腰拱手問好,然後問道:「大少爺您怎麼來了?」
杜維藩道:「我怎麼就不能來呢?」
李嵐之謙卑地笑著道:「這不是月底還沒到嘛,大太太下個月的例錢萬總管也還沒匯到戶頭上。大少爺要是想預支二月的零花錢,現在可以先拿一半,其它的就請再等幾天,只要那邊一到帳,我立刻給大少爺送去。」
杜維藩嘲弄地道:「你怎麼知道我是來要錢花的?」
李嵐之一愣,道:「那您來是······」
杜維藩道:「我是來見母親的。」
李嵐之面露難色道:「這個,您知道老爺是有吩咐的,不準大太太隨便見人,您就別為難我了。」
杜維藩一撩西服,把手槍拿了出來,指著李嵐之道:「我就是要為難你,你有什麼辦法就在我面前試試看吧。」
李嵐之忙道:「不敢不敢。」
杜維藩道:「還有件事,要麻煩李管家把母親的存摺拿出來。」
李嵐之一聽就如每個忠僕一樣,立刻道:「這可不行。大少爺母子情深,要去見母親,我這個做下人的不敢攔,但大少爺要拿大夫人的活命錢去花天酒地,我說什麼都不肯的。」
杜維藩口氣和善了稍許,道:「李叔,我和弟弟要背著父親做一筆大生意,要是成了,我們就可以翻身了,母親也能自由了。」
李嵐之道:「可做生意有成有敗,要是輸了···」
杜維藩一眯眼硬氣地道:「那我就一死謝罪。」
李嵐之睜大眼看著這個即熟悉又陌生的少爺,大少爺馬上就要虛齡十八歲,按照一般大家族先成家后立業的傳統,現在就該定下婚期了。
還記得自己剛到杜家做事時,還只是個半大小伙,那時候大少爺也還是個只能抱在懷裡的小娃娃。然後隨著時間的一天天過去,少爺一天天的長大,自己也一天天的成熟起來,先是請人把自己土氣的名字給改了,再被總管安排去學認字學算術,然後就被分到大太太身邊做管事,幾年後攢錢成完親,又在鄉下又置了地,自己還有了第一個兒子,一切都那麼順利。直到大太太做下錯事,老爺為了懲罰他,責令大太太獨居在老宅不得見客,兩個少爺則被留在了老爺身邊,從此就很少再相見。
沒想到這一晃就又過去了九年。
自己也在這腐朽的地方陪著大太太待了九年。
九年啊!真是懷念大宅那車水馬龍的繁華。
李嵐之在心裡嘆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