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毒殺(萬更)
厲淳最近的日子很無聊。
他的病已然大好了,精神自然也好了,多餘的活力沒處使,就化作了無聊。
那條通往安笙寢宮的密道,他去了好幾次,都是封死的。
他逐漸接受無法與安笙見面的事實,他有點想念他,也有點擔心他,這種情緒卻無從宣洩。他唯一可以交流的對象就是宋汐,但宋汐不會告訴他。
期間,他見了一次那個外來的小孩,他記得他叫堯兒,圓滾滾的,看著真可愛。
一見面,就盯著他的臉兒使勁瞧。
從頭到尾,他就跟他說過三句話。
「大美人,你長得跟融融好像啊!」
「大美人,你長得真漂亮,比我爹還漂亮。」
「大美人,有空我來找你玩兒啊!」
當時,宋汐怎麼說來著,哦,她一掌拍在他的腦殼上,佯裝斥道:「叫什麼大美人呢,叫厲叔叔!」
那小子還不依,「這麼個國色天香的美人,叫什麼叔叔啊,都給叫老了!」
然後說什麼都不肯叫他叔叔,其實他也不喜歡被人叫叔叔。
他想跟他們一起玩,叫叔叔不是很奇怪嗎?
他很羨慕那個孩子肆無忌憚地與融融表現親近,融融雖然看起來冷冰冰的,但是對那個孩子態度會不自覺地軟化。
他以為,他會收穫一個新朋友。
但是那個孩子,卻沒再來找過他。
唉,明明說會再來找他玩的呀!小騙子!
聽宋汐說,堯兒跟融融一起住,每天一起讀書,一起練武,還可以一起玩。
他也想跟他們一起呀,但是他身子骨若,宋汐不讓他勞神,所以他不能讀書,宋汐不讓他費力,所以他不能練武,宋汐怕他有危險,所以他不能跟陌生人聊天。
宋汐說,在神龍殿里,要什麼就能有什麼,但這些吃喝玩樂的東西,再怎麼精美,變成一個人也失去了他本來的意味。
他忽然想起安笙說的,她若是真的愛你,為什麼要把你關起來?
他也曾向宋汐委婉地表示想去外面轉一轉,但是宋汐摸著他的腦袋說:「只有你在這裡,我才能放心。」
她那麼認真,那麼擔憂,就好像一心一意為他著想一樣。
厲淳是個軟性子,心一軟,也就不再提出去的事。
宋汐或許覺出他潛在的不滿,她答應他,「等過段日子,不那麼忙了,我抽空帶你出宮玩。」
厲淳完全被這個提議吸引住了,雖然在宮外有過不好的回憶,但在這個深宮裡,實在是太悶了。他迫切需要轉換一下環境,尋求一點溫和的刺激。
他興緻勃勃地提要求,「我要吃糖葫蘆,吃桂花糕,糖炒栗子,還要看雜耍……」
「好好好!」
他提了好多要求,宋汐一個不落地答應了。
這個時候,他覺得她真是全天下對他最好的人。
他滿心歡喜地等待著她實現諾言。
但是一天,兩天,三天都過去了。
宋汐還沒有帶他出宮,她一直在忙,忙著他不知所謂的東西。
他忽然覺得這個「幾天」非常的遙遠,在極端無所事事下,不得不在熟悉的環境里尋找一切可能陌生的刺激物。
而今天,他意外地有了收穫。
神龍殿池邊的水仙花,莫名死了一片,雖說是一小片,但在宋汐為厲淳打造的人間仙境里,這瑕疵亦是不被允許的。
於是,專門料理此類的花匠得以進入這裡,移植照顧花草。
一大早,厲淳吃飽喝足了,來院子里曬太陽。
這是他的地盤,他熟悉這裡的每一寸土地,很快,他就發現種滿水仙花的地里,多了個陌生人。
灰色的太監服,包裹著他瘦削的身軀,側對著他,悉悉索索地在干著什麼。
走近了,看清了,才發現他手裡握著把小鏟子,正在泥地里挖坑呢!
旁邊土黃色的籃子里,裝了半籃子的水仙種子。
他做的很認真,偏白的肌膚上滲出顆顆汗珠,有一種別樣的吸引力。
或許是頭一次在神龍殿的地盤裡見人如此認真地幹活吧!厲淳站在他的旁邊,看得出了神。
這人一點也沒有發現,直到他種完一株水仙,抬頭擦額上的汗水,眼角的餘光瞥見一片純白的衣角,後知後覺地轉過臉來,瞬間便瞪大了眼。
眼前的這個人,長長的黑髮,白玉色的臉龐,嫣紅的唇瓣,明艷的眼睛,一身如雪的白衣,帶著清爽的晨曦,帶著天真爛漫,正在對他微笑。
一瞬間,他只覺得連呼吸都輕緩了,天地間只看得見這一人的微笑。
真的很美呢!
眼見著這人目瞪口呆,淳兒忍不住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笑嘻嘻道:「你看什麼呀?」
單純的他,無法理解自身的魅力對他人而言有著怎樣衝擊力。
這人猛然回神,低下頭來,慌忙按住胸口,以期抑制那顆瘋狂跳動的心臟,半響,他深吸口氣,微微抬頭,用一雙濕潤的眼睛望住眼前人,「公子天人,奴一時失態,請公子贖罪。」
話音未落,他已雙膝跪地,激動得聲音都顫了。
兩年了,他終於再次見到他了。
厲淳卻以為他是嚇的,忙不迭伸手扶他,「快點起來,地上很髒的。」想了想,他鄭重其事地說道:「我不怪你。」
陸慎言順勢站起,溫柔地看著他。
那個善良可愛的淳兒,又回來了,真好呢!
「誒,你怎麼哭了啊!」淳兒顯得很無措,「都說了沒有怪你啦,不要哭啦!」
他竟然哭了嗎?陸慎言將手往臉上一抹,果然一手冰涼的痕迹,他隨手一抹,笑了笑,道:「奴只是太高興了。」
真的是太高興了,這是近年來遇到的最高興的一件事。
淳兒一臉疑惑,「你高興什麼?」
「因為見到了公子。」
淳兒也笑了,「原來你見到我這麼高興啊!我也很高興。」
在這裡都快無聊死了,好不容易遇到一個可以說話的。
雖然又哭又笑的,有點奇怪,可是,不像丑婢那樣死板。
陸慎言的眼睛亮了,「公子很高興見到我嗎?」
他的目光像是充滿了無限期盼,淳兒心裡湧起一股熟悉感,仔細看了看他,帶著懷疑開口,「總覺得,好像在哪裡見過。」
陸慎言渾身一顫,望住他的目光更殷切。
厲淳擰著眉頭,像是在深思,很快沮喪搖頭,「我想不起來了。」
陸慎言並沒有抱太大希望,看他的樣子,像是真的失憶了。
那些血淋淋的過去,還是不要想起來的好。
能這樣見上一面,他就已很滿足了。
淳兒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小鋤頭上,興味盎然,「我可以跟你一起種花兒嗎?」
陸慎言溫柔地笑了,「當然!」
兩個人就這樣蹲在小花園裡,種了一個時辰的水仙,臨別的時候,厲淳依依不捨,「你還會再來嗎?」
他的眼睛是那麼的清澈明媚,望著你的時候,簡直要將人的心都要融化了,他幾乎是想也不想地點頭,「當然,花還沒有種完。」
「那真是太好啦!」厲淳的眼睛彎成了月牙,「那你一定要記得哦,明天我請你吃好吃的。」
「好!」
眼見著他出了神龍殿,厲淳還巴巴地望著門口的方向。
他很喜歡這個新朋友,他不但會種花,還很會說話呢,幾乎什麼都能跟他聊得上來。
而且,他真的是很認真地在跟他說話。
這種感覺,除了宋汐,他很久沒有在別人身上體會過了。
突然想起來,忘記問他的名字了,那就明天吧,厲淳喜滋滋地想……
要想改造一個荒廢的花園,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事,酈兒每天都會按時去御花園裡挖花草。
而堯兒,自從打定主意要再次見到這個小美女,有空就來御花園中「散步」,企圖來個偶遇什麼的。
當然了,像融融這種勤奮上進的好孩子是沒有時間陪他浪費的,所以大多時候,都是他一個人。
也是他趕得巧,好幾次都見到了酈兒。
讓堯兒費解的是,每次看到她,都在拿著一把鋤頭挖挖挖。
於是,有一次,他就逮著問了,
「你挖那麼多花做什麼?這花長在御花園裡不是挺好的嗎?想看出來看看就好了啊!」
酈兒當然不會回答他,但是她心裡卻想,她也想義父出來走一走,看今日的天氣多麼明媚,看園中的花兒多麼嬌艷。但是那個人,似乎下定決心畫地為牢,怎樣都不肯踏出未央宮呢!
堯兒每次一見到她,都會很興奮,然而隨著時間的流逝,這種情緒會逐漸轉化成惱怒。
因為無論他好說歹說,酈兒就是不肯理他。
被他逼急了,也只會拿一兩句話來懟他。
總之,就是不會跟他好好說話。
堯兒一開始確實是想和她做朋友的,但是隨著酈兒的柴米不進,這種單純地心思逐漸轉化為不甘。小爺雖然不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好歹也算受歡迎到底那一類吧!
我特么又沒得罪你,用得著總是一副嫌惡的嘴臉嘛!
我就不信,我拿不下你!
於是,酈兒越是不理他,他越是糾纏得厲害。
不但磨嘴皮子,更是各種小零食齊翻上陣。
他自己愛吃,隨身帶的幾乎全是零食,十幾份不重樣的分別裝在精緻的錦囊里,走到哪裡,吃到哪裡。
不管酈兒接不接受,每次分別時,他都會把零食強行塞進她的懷裡。
酈兒自然不稀罕他的吃食,那些精緻的小點心,她連看也沒看,隨手扔了個乾淨。
有一次,堯兒一走,她就將點心扔進池塘。
不料堯兒還沒走遠,興許是想回頭看一眼,正好將這一幕看了個正著。
當即就紅著眼睛折了回來,指著她,控訴道:「你太過分了!」
看到她毫不猶豫的樣子,乾淨利落的動作,他幾乎可以想象以往的點心是被如何像垃圾一樣被處理掉。
酈兒卻連正眼也沒給他一個,提著東西,掉頭就走。
堯兒瞪得眼睛都澀了,在她身後氣憤大喊,「我再也不會來找你了!」
酈兒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涼薄地勾起嘴角。
不來嗎?那最好了,我也不想看見你呢!
自那以後,堯兒好幾天沒有去御花園,就連融融邀他也不肯去。在心裡暗暗決定,把那個不知好歹的死丫頭忘乾淨了。
……
生鏽的感情恰逢陰雨天。
自那以後,安笙就很討厭下雨。
窗外,大雨初歇,地面一片潮濕。
安笙在屋子裡嗅到那股子濕氣,眉頭便不自覺地皺起來。
融闐在他身後,拿梳子給他細細梳發,心道,天好的時候,主子還會去院子里坐坐,這麼個天氣,主子只怕會在屋子裡待上一整天。
昨晚上,安笙又沒有休息好,沉重的憂傷、強烈的惦念以及難言的惆悵伴隨著雨聲,折磨了他大半夜,快要天亮時,才眯了一會兒眼。
此刻,他眯縫著眼睛,一臉地睏倦,「昨晚上我做了個夢。」
難得安笙肯主動說話,融闐在他身後輕輕地笑了,裝作好奇地問道:「主子做什麼夢了?」
安笙停了一下,飄忽的語氣像是午夜裡的幽靈,「我夢到,她在夢中夢到了我……」
融闐猛然一顫,絞斷了一根頭髮,喉嚨里像是堵著什麼東西,他瞬間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
神龍殿中,宋汐難得沐休,因為不想累死累活,她採取六天上朝制,留一日休息。當然,即便免了早朝,奏摺還是會按時送到她的御案上,不過可以睡個懶覺。
本想今日帶他出宮,沒想竟落了雨,看這天氣,短時間無法放晴。
考慮到他的身體狀況,宋汐打消了出宮的念頭。
她看著身側躺著的人兒,砸吧著嘴巴,睡得一臉香甜,也不知夢到了什麼,嘴角微微地彎起。
她就這麼撐著下巴,好整以暇地看著他。
直到他轉醒,然後睜大眼睛一臉驚喜的看著她,「汐兒,你怎麼沒去上朝?」
「今天休息。」眼看淳兒眼中迸出欣喜的光芒,她又無奈地說道:「在下雨,不好出門。」
他的眼睛立時暗了下來,變得興緻缺缺了,「哦!」
失望的次數多了,他已經有些麻木了。
為了轉移他的注意力,宋汐伸手擦了擦他唇邊亮晶晶的水漬,「夢到什麼了,都流口水了。」
淳兒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忍不住暗吞口水,「夢到吃糖葫蘆了!」
宋汐笑了,伸手將他攬進懷中,作勢要親他的嘴,「這麼喜歡吃糖葫蘆,回頭叫御膳房做給你?」
眼見她要親上來,淳兒忙伸手隔開她的臉,頭也往一邊偏去,紅著臉道:「不要,很臟。」
都說他流口水了,怎麼還親的下去啊!
宋汐很強勢地拿開他的手,在他唇上落下重重的一吻,然後故作美味地舔了舔嘴唇,「我的淳兒是天下最乾淨的人了,嘴巴甜甜的。」
她不想在他懵懂的時候,與他發生關係。
親吻,是他們所能進行的最親密的舉動,她一點不想剋制。
她要讓他慢慢地明白,她跟他的關係,不是普通的親人,朋友,而是相濡以沫的愛情。
淳兒臉紅的冒煙,嘴角卻微微上揚,「你就知道哄我。」
宋汐眉眼彎彎,故作正經地說道:「沒有哄你,你知道昨晚上我夢到什麼了嗎?」
他睜大眼好奇地看著她,「什麼?」
「就是這樣啊……」她笑著吻上他的紅唇。
我的夢裡都是你,更親密的,我和你。
……
酈兒發現今日安笙心不在焉,融闐也格外沉默,伴隨著陰雨天,似乎整個未央宮都籠罩在一片陰鬱的氣氛當中。
端著銅盆出來,她拉住了融闐的衣角,「融叔!」
融闐回頭,才想起她似的,忙不迭將她拉到角落,擠出一個勉強的笑容,「主子心情不好,你今天就不要到裡面伺候了。」
「義父為什麼心情不好?」
融闐遲疑道:「可能是,天下雨了?」
酈兒莫名就想到了遇見他的那個雨天,他是那麼的落魄和傷心。
她無意湊到安笙面前挨一頓打,也沒什麼,但是融闐好心提醒,她也不會拂他的意,便小聲地應了。
融闐見她聽話,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腦袋。
自從安笙將她收作義女,他幾乎將她當做半個女兒來看了。
就在融闐要走的時候,酈兒再一次拉住了他的衣袖,眼睛里閃過某種執拗,「融叔,主子手上的傷是怎麼回事?」
早就發現了,只是一直沒有機會問出口,今天,卻有一種迫切想要知道的慾望。
那種傷痕她並不陌生,從前當小乞丐的時候,身邊的一些可憐人在熬不過艱苦的日子,通常選擇用破碗片來結束自己的生命。她餓的受不了的時候,也想過要一了百了,卻始終沒有勇氣下手。
死亡,需要勇氣。
可是主子,他的手上,幾乎爬滿了這種傷痕。
一個人,需要有多大的勇氣才能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傷害自己。
融闐本不想回答這種沉重的問題,但是對上那雙憂鬱的、溢滿心痛的眼睛,他竟有了一種傾訴的慾望,「是他自己弄的……心疼得受不了,只能尋求肉體的解脫……」
也不管她一個小孩能否聽懂,他悄然釋放了心中那份隱秘的痛苦。
那個人,總是不愛惜自己。
一直以來,都是他一個人默默承受。
恨不能以身相替,卻無能為力。
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傷痕纍纍,這種感覺,太痛苦了。
他心緒起伏,覺得不能再待下去了,匆匆打發了酈兒,便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酈兒卻獃獃地站在原地,過了許久,她緩緩舉起自己細瘦的雙手,無奈地嘆氣。
她知道融闐做那麼多事,都是為了安笙。
但是渺小的自己,又能為他做點什麼呢?
必須要,做點什麼呢!
……
過了十來天,堯兒將被拒的不愉快拋諸腦後,閑暇時又來御花園裡溜達了。
繞過一片小假山,忽然被人攔住了去路。
堯兒本來低頭吃著零食,抬眼一看,不由得愣住了。
來人一聲淡綠色的衣裳,扎著兩隻可愛的小辮子,白皮膚,大眼睛,小嘴巴,真是一個漂亮的小姑娘,正是酈兒。
上次的羞辱還歷歷在目,堯兒很快變了臉色,嘴上也不客氣,「好狗不擋道,讓開!」
酈兒不讓,只拿一雙大眼睛直勾勾地看著他。
「哼!」堯兒懶得跟她廢話,正要繞過她往前走,冷不防聽到一個脆脆的聲音。
「對不起!」
堯兒停住了,抬起頭來看她,很不可置信似的。
酈兒深吸口氣,直視他的眼,一字一頓,無比認真道:「我為之前的事,跟你說對不起。」
「哈?」堯兒倒是不想走了,雙手抱臂,一臉狐疑地看著她,「你是不是腦子壞掉了?」
酈兒低頭揪著衣擺,良久才抬起頭,臉上有些緊張,又有點靦腆,像是鼓足了勇氣,大聲說道:「我想問問,你說想和我做朋友的話,還作數嗎?」
……
融融發現,堯兒最近很奇怪。
前段日子還死活不肯出門的人,最近又頻繁出門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一日,兩人正一塊兒練字,堯兒屁股還沒坐熱,又要揣著零食出門。
融融抬頭瞥了他一眼,狀似無意地問道:「你要去哪兒?」
堯兒隨意道:「屋裡沒意思,我去外面轉轉。」
融融不咸不淡道:「你前兩日不是才說,外頭沒意思,在屋裡待著才舒服么!」
「此一時彼一時嘛!」堯兒哥倆好地拍拍他的肩膀,擠眉弄眼地說道:「你就不用陪了,好好用功,國家的未來需要你。」
融融撇了撇嘴,以前還纏著他出門,現在倒是想把他撇了。
就在堯兒要踏出門之際,融融擱了筆,「你每日與那丫頭廝混嗎?」
不大,卻威嚴的聲音成功止住了他的腳步,堯兒猛地回頭,用一種看怪物的眼神看著他,一臉你怎麼知道的表情。
融融將臉轉向他,好整以暇地勾起嘴角,「這是我的地盤,有什麼是我不能知道?」
他說話的語氣,臉上的神情,自有一種天下盡在我手的氣勢,配上他那張巧奪天工的精緻臉龐,那麼狂妄,卻又那麼迷人。
繞是堯兒,都忍不住被他的氣質所惑,半響才低聲爆了一句粗口。
要不要這麼酷炫狂拽啊,都把自己秒成渣了!
融融卻忽然變了臉,語氣不善道:「早跟你說過,此女不是善類,你把我的話都當耳邊風了?」
兩人相處時,都是融融為主導,換做平時,堯兒倒也不太計較,此刻,就分外不喜歡他這種訓斥的口氣。
說白了,他是被人捧著長大,連風宸都極少用這種口氣跟他說話。以前,他是因著喜歡,才對融融多加忍讓,被罵了,也是笑嘻嘻的。
如今,難得熱衷於某件事,卻無端被他潑冷水,逮誰能不生氣。
他又沒犯錯,說到底,他才是哥哥呢?用得著擺出一副訓誡姿態嗎?
腦子一熱,說話也就不經大腦了,「你別以為自己心裡陰暗,別人就都不是什麼好人了。」
果然,此話一出,融融立馬黑了臉,一雙本就漆黑的眼眸都陰沉得沒邊兒了!
堯兒幾乎立刻就後悔了,但說出去的話,猶如潑出去的水,如何收得回來。
再說了,立即道歉,是不是太慫了點兒。
縱然心虛,他還是硬著脖子不說話。
「滾!」冷冰冰地吐出一個字,融融懶得再看他一眼,又正襟危坐,寫他的字了,周身的氣壓明顯低了幾個度。
他難得關心一個人,對方卻不識好歹,他如何能不動怒。
他的驕傲,不允許他再多說一個字。
讓他長個教訓也好,蠢貨!
堯兒看著他那陰沉的樣子,心裡直打顫,嘴巴一動,幾乎想立即道歉。
猶豫許久,最終還是走出去了。
說實話,這段日子和酈兒在一起很開心。
敞開了心的酈兒,對他十分友好。
她不像融融那樣冷若冰霜,沉默寡言,相反笑容燦爛,十分健談,即便什麼也不做,跟她在一起,也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
更何況,她真的很好說話,無論做什麼,都會陪著他一起。
從小到大,他身邊圍繞了不少女人,卻都是成人,便與照顧他。
她們對他千依百順,卻無法取締年齡所帶來的代溝。
他第一次有這樣要好的女孩子,不知不覺,便將對方看得十分重要了。
乃至於連融融的話,也不願聽了。
說到底,他還是喜歡交往中彼此能平等對待。
融融,實在是太深沉,太強勢了,只要跟他一起,無法避免被他牽著走。
長此以往,難免壓抑,只是過去他沒有選擇,也就默認了這種相處模式,甚至自欺欺人地認為這是正常的。
一旦結交了旁人,體會了不一樣的相處之道。
人都貪圖享樂,更何況是一個孩子,一邊是溫柔可愛,一邊是冷酷深沉,「趨利避害」的本能,使他心中的天平不自覺地傾斜了。
他不願因為融融的一句話就放棄酈兒這個好朋友。
如此,又過了好幾天,這一日,他來到約定的小涼亭里,酈兒早早就等著了。
堯兒歡歡喜喜地小跑過去,正要分享自己的小零食,酈兒卻制止道:「總吃你的,我也不好意思,今日我帶了些吃食,你可要嘗一嘗?」
說罷,她從一旁的食盒裡拿出幾樣精緻的小碟子,上面擺了各式的小點心,做成了各種動物的形狀,看著真可愛啊!
堯兒幾乎一眼就喜歡上了,迫不及待地要拿。
酈兒一直盯著他的舉動,眼睛里閃著幽幽的光,堯兒卻在觸及糕點時,生生止住了,抬頭,滿眼放光地看著酈兒,「這都是你特意為我準備的呀?」
酈兒笑的甜美,「當然了,你快吃吧!」
「謝謝你,我真高興。」堯兒果然十分感動,目光柔柔地看著酈兒,似想到什麼,有些憤憤道:「你不知道,融融之前還說你的壞話呢!」
她主動捻起一塊糕點,送到他嘴邊,聞言,動作一頓,故作好奇道:「他說什麼了?」
堯兒張嘴把糕點吃了,美好的滋味讓他的眼睛都眯了起來,含糊地說道:「他說你不是善類,叫我離你遠一點!不過,我才不會聽他的呢!」
「太子真會開玩笑。」酈兒臉上的笑容險些掛不住,低垂的眼眸閃過一絲陰鬱。
明明沒有打過交道,卻能看穿她的本質。
厲榕太子,好毒的一雙眼。
幸好,沒有選擇那個人下手呢,不然,只怕她連靠近他的機會都沒有呢!
堯兒是個很能吃的,尤其在酈兒的勸說下,幾盤糕點很快就見了底。
期間,他也勸酈兒吃,但是酈兒卻說已經吃過了,這些是專門為他留的,讓他不要辜負她的心意。
這樣一來,堯兒就吃得更開心了,為了讓酈兒開心,就差搖著尾巴舔盤子了。
眼睜睜地看著他吃完了所有的糕點,酈兒終於欣慰地笑了,眼中隱隱有一種瘋狂的神色。
這事,她是瞞著安笙和融闐做的,毒也是她想辦法找的,儘管這毒不是很厲害,這麼小的孩子,又吃了這麼多,也凶多吉少吧!
堯兒其實在快吃完的時候,就覺得肚子隱隱作痛了,但是他常常吃撐,是以沒有放在心上。此刻,腹中開始絞痛,才有些支撐不住了,他捂著肚子,向酈兒求助,「酈兒,我肚子痛。」
「是嗎?我看看。」酈兒假意地摸了摸他的肚子,「可能吃多了,坐一會兒就好了!」
只片刻功夫,堯兒的臉色就慘白如紙,他冷汗涔涔,連坐也坐不住了,捂著肚子跪在地上,痛苦地呻吟,「不行,好痛,酈兒,你快去叫人。」
酈兒冷眼看著他,並未行動。
「酈兒?」堯兒掙扎著抬頭,不由得怔住了。
酈兒臉上的表情,那麼陌生,那麼冷酷,
他不能理解她眼中的情緒,仇恨和快意交織,幾乎要將人淹沒。
看著他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個死人。
他心裡堵得慌,腦子卻還沒有轉過彎來,他太痛了,痛的在地上打滾。
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艱難地抬起頭,問酈兒道:「為什麼?」
「讓我來告訴你為什麼!」陌生的童音響起,明明是清脆的音色,卻帶著一股寒冬臘月的冷意。
酈兒瞬間變了臉色,猛地看向聲音來源。
「他要殺你,蠢貨!」帶著滿身寒意,融融自小徑中走來。
當那道杏黃的身影步入眼帘,堯兒忍不住濕了眼眶。他像是披著霞光而來,小小的身影,看起來是那麼的高大,冷酷的臉色,莫名有了親切的感覺,連那鄙夷的神色,看起來都是那麼的可愛。
在脆弱之際,看見這麼一個人,簡直就像在黑夜中看見了明燈——垂死的救贖。
同樣一個人,看在酈兒的眼中,又是另一番景象,明明是個比她小兩歲的孩子,但那雙眼睛,冰雪般冷酷,豺狼般兇狠。
怎麼能有這麼可怕的眼睛。
酈兒只覺心中一陣膽寒,忽然生出一種瀕死的恐懼,她後退幾步,轉身跑出涼亭。
對方只有一人,她卻完全沒有殺他的想法,腦中只有一個念頭——逃逃逃!
融融目光一沉,身上殺氣暴漲,從褲腿上抽出匕首,身體便如離弦之劍,猛地追上上去。
酈兒沒命地奔跑,身後那股殺氣卻如影隨形。
一陣涼風打在她的臉上,她渾身一個激靈,心頭有了一種奇怪的感覺,她怕是,逃不過去了。
忽然,她的身體猛然僵住,奔跑的姿勢瞬間定格,與其同時,胸口一陣劇痛。
她機械地低頭,看見胸口多了一團血漬,正不斷地往外擴散,而那血漬的中心,一個被血肉包裹的尖銳之物隱隱冒出頭來。
這讓她想到了衝破水面的冰山,那麼硬,那麼冷。
融融在她身後,毫不猶豫地拔出了匕首,鮮血濺上他的臉,使得他精緻的容顏多了幾妖異之美。
他卻連眼睛也未眨一下,唇瓣露出殘忍的笑容。
酈兒的身體搖搖欲墜,她覺得自己可能要死了。
其實,早在做出這個決定起,她就沒想著能活下去。
宋堯是什麼身份,她是什麼身份?
安笙尚且寄人籬下,拿這些人奈何不得。
她犯下這等大罪,就算是安笙,也保不了她。
她奮力一擊,已然用盡生命。
可是,好不甘心啊!
好想再見他一面,告訴他,自己給他報仇了。
好想聽聽他的聲音,見見他燕子點水般的微笑。
好想聽他誇誇自己,說她做的好呢!
也不知哪來的力氣,她竟然強撐著沒有倒下,她咬著牙,搖搖晃晃地往前走。
鮮血在她走過的地方留下一串艷麗的痕迹,這是她流逝的生命……
見此,融融眼中閃過一絲詫異,很快,便轉化為興奮。
第一次殺人,他非但沒有半絲恐懼,渾身的血液反而像要沸騰,叫囂著繼續呢!
他是天生的主宰者,就讓這個小丫頭為他的征伐之路祭旗吧!
嘴角邪妄的勾起,他握著刀柄,一步步靠近自己的獵物。
刀鋒在夕陽下折射出冷酷的光輝,這時候的他,比任何時候都要有神采,臉上的笑容,殘忍而絕美。
手起刀落,就在他收割獵物之際,身後忽然響起熟悉點的痛呼。
「融融,好痛!」
他回頭,見堯兒蜷縮在地,痛苦地嚎叫著,嘴角已經開始溢血。
再看一逃走的獵物,眼中變化萬千,終究棄了匕首,轉身走入涼亭。
蹲下身半扶起堯兒,融融沉聲問道:「怎麼回事?」
「她帶了糕點,我,我全,全吃了。」
糕點,有毒!
堯兒主動偎他的懷裡,臉埋進他的衣襟里,聲音哽咽似哭,像是不願面對醜惡的現實。
他一邊說話,一邊嘔血,鮮血染紅了杏色的衣襟,他嫌棄地皺眉。
「好痛,我是不是要死了!」被傷害的委屈和痛苦的折磨讓他眼淚橫流,那雙鑽石般的眸子像是蒙上了一層灰,臉上一片死人白,睫毛顫抖不停,像是一隻折翼的鳥雀。
可憐又無助,脆弱又傷心。
融融推開他的手僵在半空,半響,輕輕地落在他的肩膀上。
「融融。」他抓住他的衣襟,力道卻慢慢地鬆了,眼睛困得要睜不開,卻還是努力地看著他,嗓音輕若呢喃,「我好睏,好冷……」
融融眼神一暗,不自覺地抱緊了他,「蠢貨,不要睡!」
說罷,也不知從哪裡掏出一個精緻的小哨子,放在唇邊輕吹。
明明沒有聲音,他的神情卻十分篤定。
幾乎是瞬息間,亭子里便多了兩個人。
融融將堯兒推入一人懷中,命其帶回東宮,宣召太醫。
再轉過頭時,臉上已是一派腥風血雨的殺氣,「稟報母皇,封鎖未央宮。」
本書由瀟湘書院首發,請勿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