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5章 小美女
融闐以為,在見識了主子瘋狂的一面,並且遭受了那樣一番毒打之後,酈兒就算不想著離開,也該離主子遠一點吧!
小孩子,最記打了。
哪想,翌日,他辦完事回來,去給酈兒上藥的時候,卻被婢女告知她在主子的殿里。
融闐的臉就有些扭曲,他第一時間想的是,該不會這丫頭一不留神又被主子待著毒打了吧!
上次多虧了他及時趕到,這次也不知道還有沒有命在。
當他狂奔至寢殿,滿腔熱血地想要拯救某個無辜的小可憐時——
他看到了什麼?
那個可憐的小女孩斜躺在軟榻上,身上衣裳半褪,露出傷痕交錯的身體,正在享受某人的關懷,臉上洋溢著一種可以稱之為幸福的笑容。
而他本以為會暴虐的主子,正小心翼翼地給她上著葯,臉上的表情,足可以稱之為心疼憐惜了。
主子極少對除宋汐意外的人,露出這樣的一面。
這溫馨的一幕,任何一個人看了,都會為之動容吧!
融闐不可置信地擦了擦自己的雙眼,他懷疑自己看錯了。
「疼嗎?」
他聽到他家主子這樣問,聲音溫柔極了。
「不疼。」
他聽到小不點這樣回答,臉上滌盪著閃瞎人眼的幸福笑容。
然後他看到他家主子伸出手輕輕觸了一下那暴露在空氣中的猙獰傷痕,半是心疼半是氣憤道:「竟下如此狠手。」
融闐忍不住嘴角狂抽。
這話說的,好像這傷不是你抽的。
某個小丫頭猛地搖頭,「酈兒一點都不疼的。」
像是怕某人不信,她忍著傷口崩裂的疼痛,故意伸了伸拳腳,明明額角都疼得在抽了,還在強顏歡笑,「你看,酈兒已經快好了。」
融闐繼續狂抽嘴角,說的好像昨晚上疼的要死要活的不是你一樣。
主僕和睦相處是好事,這一幕,看在融闐眼裡,卻有一種說不出的詭異。
收拾好複雜的情緒,融闐大步走了過去,機械地行禮,「主子,屬下回來了。」
安笙轉過臉,原本柔和的臉色倏然就轉淡了。
倒不是說,他對融天不親近,而是融闐覺得,這才是他的本來面目。被傷透了心,冷漠慣了的人,忽然就變得柔情似水,那才叫不正常好吧!
他甚至以為這又是安笙發病的某種前兆。
自從被「軟禁」,安笙已經許久沒發病了,酈兒一來,他就發了瘋。
也不知是被宋汐傷害的後遺症,還是酈兒這雙肖似宋汐的眼睛刺激了他。
快速替酈兒上完葯,安笙便打發她出去了,融闐則留了下來。
融闐交代完事情出來的時候,發現酈兒還站在院子里,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主殿的方向。
這妮子居然還想著去找主子,融闐覺得這丫頭腦子有毛病,他大步走了過去,對著這個小姑娘,難得板起了臉,「你跟我來一趟。」
陳設簡單的房間內,融闐坐在椅子上,目光沉沉地看著酈兒,「不是叫你不要在主子跟前晃嗎?」
酈兒眼神一閃,她覺得面前這個人生氣了,但她不願就此服軟,低下頭,囁嚅道:「我知道融叔是為了我好,但是,主子並不是壞人。」
融闐冷哼一聲,「看來你還想被打!」
酈兒倏然抬頭,目光雖有怯意,卻十分堅定,她深吸一口氣,緩緩開口了,「我是主子撿回來的,就是主子的人,要殺要打,全憑主子發落,只要主子高興。融叔,也不希望主子身邊跟著三心二意的人吧!」
這一番話出來,真叫融闐吃驚,他以為她不過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女孩,倒是還挺有忠誠意識,如此「懂事」,倒顯得他多管閑事了。
不過——
「只是這個原因嗎?」融闐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著她,像是黑暗中某種動物,散發著令人心悸的危險。
從沒覺得這個面冷心熱的男人有這麼咄咄逼人的一面,酈兒倍感壓力,冷汗從額上淌下來,她閉了閉眼,像是下了某種決心,「也許您不相信,連我自己也難以置信,第一眼看見主子,我就想跟著他。彷彿有一個聲音再告訴我,這就是你一直要尋找的人。雖然我只是一個卑微的小乞丐,但我也想有一個目標,想做點什麼,證明自己的價值。只有主子,才能滿足我的願望。」說到這裡,她的身體微微縮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麼不美好的回憶,本能地畏懼,卻又依舊堅定,「鞭子落在身上很疼,我也很怕挨打,但是,我很喜歡主子關心我的樣子,這樣讓我覺得,終於活的像個人了。」
所以,為了這一點點關愛,哪怕只是錯覺,她不惜承受那痛入骨髓的長鞭。
這世上,從來就不是平等的。
甚至,想要得到一點什麼,就要付出成倍的東西。
只是在個人看來,值不值的問題。
而她覺得值,這就夠了。
自小顛沛流離,無依無靠,她吃盡了苦頭,看盡了人情冷暖。
在那個雨天,她為了生存下去,備受欺凌,傷心絕望。
在那個雨天,她看見了一個同樣傷心絕望的人。
在那個雨天,因為和他的相遇,傷心變得不再傷心。
她找到了,這一輩子,誓死要跟隨的人。
說不清理由,緣分,有時候就是這麼神奇。
融闐沉默了,說不清是什麼感受,有點不理解,也有點憐憫吧!
不知是出於什麼心理,忽然問道:「昨晚上,你為什麼不逃呢?」
大門沒有鎖,主子不會無故追擊,他只是本能地破壞著身邊的一切人和物。只要她不想挨打,完全有機會逃跑。
女孩沉默良久,低聲開口,「我也不知道,也許是不想留下主子一個人吧!」
……
自那以後,酈兒還是天天在安笙面前晃,而安笙,依舊隔三差五地將她打一頓。
什麼人都不打,就逮著她打,這執拗也是叫人心驚。
清醒后,又會溫柔地給人上藥。
前一日有打的多瘋,翌日就有多憐惜。
融闐看著前後的安笙,簡直就像看著兩個人。
而酈兒,明明可以逃,卻硬要留下來挨打。
除卻第一次被打時的惶恐無措,後來在挨打時,倒是越發能忍了。除非痛極,絕不會哀嚎一聲。有一回,生生被打暈過去,融闐抱起她的時候,發現她的手都被自己咬破了。
融闐不是不想阻止,只是近來主子有很多事情要他去辦,不能時時留在主子身邊,難免看顧不到。雖然他另派了護衛保護安笙,但這些人,不敢真正對安笙動手。不可否認,酈兒的逆來順受,也確實使得兩人的關係突飛猛進。
過那不久,安笙竟收酈兒為義女。
最高興的,無疑是酈兒。
其實安笙對她算不上好,他脾氣古怪,好的時候將她捧在手上,手把手教她讀書認字,與她下棋聊天,親生女兒也不過如此。不好的時候,就是一頓喪心病狂的毒打。她來未央宮不到三個月,已有遍體鱗傷之勢。雖說不是什麼致命傷,但打在這麼小的一個孩子身上,著實叫人心疼。她在挨打時,也是真的疼。安笙在瘋狂時揮落的鞭子,可不參水分,也許他還有一點理智,沒有動用內力,否則,以酈兒的身子骨,早死了不知多少回了。雖然安笙有定期給她上藥,但架不住他周而復始地毒打,於是,往往舊傷未好,又添新傷。
其實,大多時候,安笙對她是很冷淡的,甚至不如對融闐親厚。只是偶爾心血來潮,會對她格外地關切。但是在酈兒眼中,全然只記得他的好了。
打一棒子再給顆糖,她已把那一棒子當做得到糖的必須過程,甚至越來越能忍耐。
安笙也是,無論是瘋狂時對酈兒的鞭笞,還是清醒后對酈兒的柔情,與其說是對酈兒,更像是透過她看著另外一個人。
他下定決心將那個人從他生命當中剔除,就不能直接地去懷念或者憎恨那個人,因為越是想,就越難以忘懷。這樣一來,和宋汐有著某種共同點的酈兒就是個絕佳導火索,在他情緒有異時,很容易引起他體內的暴虐因子。
這兩種心態都是病態的,不正常的。
融闐看在眼裡,急在心裡,卻一點辦法也沒有,融闐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兩人的關係朝著詭異的方向發展。
他勸過主子,主子很無所謂:那你送她走吧!
酈兒卻是:要我離開,你打死我吧!
到最後,融闐都自暴自棄了。
他們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他倒顯得有些多餘了。
他是難得的明白人,主子不是真的在乎酈兒,甚至有可能只將她當一個消遣的玩意兒。酈兒現在年紀小,為了貪戀那一點溫暖,做出傻事也無可厚非,總有一天,她會看清楚事實的真相。那時,就算他不說,她也會離開的吧!
況且,主子除了偶爾發瘋將酈兒打一頓,其他時候,蠻好的。
他頭腦清楚,舉止正常,按時吃飯按時睡覺,瘦弱的身子骨也長了點兒肉。
他沒再提過那個人,似乎已經忘記了曾經讓他痛不欲生的傷心事。
這真是,好極了。
算是他的私心吧,人的痛苦總要有一個宣洩口,如果這個女孩的痛苦能換取主子的安然無恙,那他,也沒什麼理由可阻止了。
想起主子教導酈兒時她臉上開心的笑容……何況,酈兒也不是真的痛苦。
……
到底心中有愧,融闐對酈兒越發地好了。
安笙對酈兒愛搭不理時,都是融闐陪她說話,每回外出辦事,融闐都會搜羅一些小孩兒的玩意兒給她,甚至教她練武。
正因為如此,酈兒也知道了安笙很多事情,包括他的愛人,以及,仇人。
大多時候,安笙總是悶悶不樂的,除卻日常伺候,酈兒一門心思地想哄安笙高興。
看著荒涼的小花園,便想好好打理一番,想著安笙看見了,能心情好一點。
但小花園裡的名貴花草早就死絕了,一時半會兒她也弄不到花種。聽說御花園裡有很多奇花異草,便想著移植一些到未央宮。
安笙不怎麼限制她的行動,或許說,是懶得管。
宋汐在宮裡沒多少男人,在一定程度上促使了宮廷和諧,是以,只要安笙不限制她的行動,她出未央宮是沒阻礙的。
御花園與各個宮殿相連,更何況是處於皇宮次中心的未央宮,她偶爾攀爬樹木,遠遠望見一片花團錦簇。
這一天,她挎著小竹籃,拎著小鋤頭出了未央宮。
御花園實在太大,園中花草品種更是多不勝數。
腦子裡想著安笙可能會喜歡什麼花,小花園裡種什麼花兒最好看,她一路走,一路挖,不知不覺,離未央宮越來越遠。
此時,她正專註於挖掘一株白牡丹,她覺得這花與安笙蠻相配。
牡丹富貴,偏又純白如雪,像極了安笙高貴又冷清的性子。因為找到了需要的花種,她格外開心,臉上的笑容也分外燦爛。雖然鼻子和額頭上粘了一點污泥,反倒多了一分淳樸可愛。
這一幕,被不遠處涼亭里的某個小鬼看個正著,當即,便扯著另一個人的袖子,誇張地說道:「快看,那邊有個小美女誒!」
融融連睫毛也懶得動一下,好整以暇地看著手上的書本。
堯兒頓覺沒趣,「不是說好出來散步的嘛?居然還看書,你不用功會死嗎?」
融融眼也不抬道:「你不吃零食會死嗎?」
換作從前,他真是懶得搭理他,自從……那以後,多少有點不同了。
既然決定要護著,也不該無視到底。
實在受不了這人的聒噪,他也會惱怒。
他對堯兒的認知也是:小話癆=小吃貨=小飯桶
有時候,他覺得那麼英明神武的娘親能生出這麼廢柴的他,也很不容易。
這麼一想,又覺得適當的包容是理所應當了。
堯兒看著石桌上美味又精緻的小零食,暗暗吞了吞口水。
不吃啊,這還真的會死的。
知道對方沒搭理自己的意思,他反而對那花園中的小美女產生了興趣。
被花花草草圍繞著的小姑娘,臉上洋溢著天真爛漫的笑容,真像個小仙子呀!
為他乏味的生活,平添了一抹光亮。
這也是他進宮以來,第一次遇見年紀相仿的女孩子。
他素來對美人有興趣,偶然的相遇,真是一件再美好不過的事情。
堯兒骨子裡是有一點浪漫情調的,縱然只是萌芽,在他這個年紀,也可初見端倪了。
此時此刻,他已暗暗決定,要用自己胖乎乎可愛的小臉蛋征服這個清新脫俗小美女,不是他盲目自信,而是風陵皇宮中的女人,無論老少都對他喜歡得不得了啊!
當下拍了拍手上的糕點渣渣,又裝模作樣地整了整衣裳,擺出一個自認風流倜儻的笑容,「我去會會那個小美女。」
直到他屁顛屁顛地跑出涼亭,融融才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在心裡,默默地又給他貼了一個標籤——小色鬼。
……
「小美人,你好啊!」
酈兒抬頭就撞進一雙明亮的眼眸,渾身散發著友善的氣息,五官長得蠻好,就是臉上的肉太多,顯得臉盤子大了一倍,但他皮膚白皙,笑眯眯的模樣活像年畫里走出來的胖娃娃,倒也挺討喜的。
酈兒上下一打量,眼眸微微一閃。
她似乎,知道這人是誰了!
這個年紀的小孩子,在這宮中,無外乎兩位。
看這穿著打扮,身高體型,只有那叫堯兒的小公子了。
那個女人的——私生子,也是義父的仇人之子。
義父那天之所以那麼傷心,就是被這兩兄弟聯手害的吧!
好一副「天真無邪」的醜陋嘴臉,內里卻那般狠毒。
酈兒根本就不想搭理他,自顧做自己的事情。
堯兒見酈兒抬頭看他,還暗暗高興了一把,本想繼續搭訕,沒想到對方低下頭不理他了。
但他又豈是那麼好打發的,當即也學著她的樣子,蹲在旁邊,佯裝看她挖土,臉上卻笑得賤賤的,「私挖御花園的花草,是要受到懲罰的。」
軟的不行,就來硬的吧!
酈兒眉頭一皺,忽然一伸胳臂兒將他撞到在地。
堯兒摔在地上,啃了一嘴的土,心下也有些火了,騰地一下站起身來,氣急敗壞道:「喂,我好心好意跟你說話,你怎麼能這麼沒禮貌呢,信不信我去告發你。」
酈兒正好挖完了白牡丹,將其小心地放在竹籃里,施施然起身。
堯兒這才發現,這女孩子比他還高了半個頭,約摸比他大一兩歲。
此時,一臉不善的目光,像看仇人似的。
「那你去告啊!」說罷,拍了拍裙擺的泥土,挎著籃子,揚長而去。
從頭到尾,她都沒有正眼瞧過自己,這囂張的態度,徹底刺激了堯兒,正想追上去,不巧踩進酈兒挖的小坑裡,再次跌了個狗吃屎。
等他從地上爬起來,某人早就不知走到哪裡去了。
他氣呼呼地回到涼亭里,融融還在專心致志地看著書,彷彿連姿勢都沒有變過,堯兒看自己一生臟污,再看對方一身悠閑,心中委屈極了,一屁股坐在石凳上,憤憤然道:「融融,那個臭丫頭也太囂張了!我跟她有仇嗎?一言不合就推我,看看小爺的衣服,都臟成什麼樣了!」
典型的偷雞不成蝕把米!
融融連眼尾也沒掃他一下,只淡淡道:「此女不是善茬,你離她遠一點。」
以他的地理位置,方才那一幕,一覽無遺。
這個年紀的女孩子,宮中可沒有幾個。
聽說那人從宮外帶來一個孩子,想必就是這個吧!
有其主,必有其仆,即便沒有真正接觸,對於安笙手底下的人,他也不會有什麼好印象。
起先憤憤不平的某人,聽他這麼說了,反而有些不是滋味。
雖說吃了點兒虧吧,到底沒受傷害,他心寬體胖,也不記仇。憤怒也是一下子,回過頭來,倒是覺得那女孩子蠻有個性的。習慣了他人對他百依百順,突然有個人和自己對著干,似乎,也有點意思。
就像是融融,從前對他愛答不理,他偏愛往他跟前湊。
拿熱臉貼人的冷屁股,妥妥的賤骨頭啊!
好吧,那個女孩子真的長得蠻可愛的,她斜眼看人的樣子,與融融倒是有幾分相似呢~
是以,當融融讓他與那人斷絕來往,他不由自主地替那人開脫了,「不,不會啊……我倒覺得她蠻可愛的。」
全程保持高冷的融融,終於給了他一個眼神,「蠢貨!」說罷,從坐上站起,頭也不回地往東宮走去。
堯兒還沒消化那兩個字,見人走了,立馬跟了上去,「誒,等等我啦!」
被罵了,他也不生氣。反而覺得對方慵懶清淡的語氣,讓他倍感親切。他分得清,哪些是嘲諷,哪些是玩笑。事實上,他挺享受和融融現在的相處模式。
他大步追上去,與他並駕齊驅,看著某人完美的側臉,驕傲道:「我別的東西不在行,看美人可很有一套的。這小姑娘現在有點瘦,好好養著,日後定然是個大美人……當然了,她再好也比不得我們融融,融融長大了,定然是天下第一美人的。」
「閉嘴!」
一個眼刀過來,某人立即噤聲。
「哦……」
好吧,融融真生起氣來,還真是挺可怕的,他不禁有點擔心,未來天下第一的美人臉會不會被他的壞脾氣碾得連渣都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