禍根初現
「世子,這……」隨從看著趙王世子繃緊身體,立刻意識到房間里的話讓嬴駑惱火,不知該說什麼。
侍從心想:這位祖宗以為得了琉璃盞,能讓皇甫熙小少爺看新鮮好顯擺一番,起了個大早就跑過來,嚇得章太傅宅院里的奴僕都跑沒影了就怕得罪世子再遭毒打,連個通傳的人都沒有。
可等到人家皇甫家的小少爺來了,世子反而躲起來不敢打擾他上課,怕惹惱了皇甫熙又招來白眼,一拖二拖的最後變成了像條饞肉骨頭的小狗似的守在二門外面,等皇甫熙下學。
結果可好,鬧出現在這種事兒來,讓他們一起跟著為難。
要他說,世子不痛快純屬自找的!
皇甫熙出身世家,如今出門在外一樣用水晶杯、睡楠木床、府里用著挖了深溝的排水,哪會沒見過琉璃盞,非要世子巴巴的送過來顯擺呢?
眼下被人家說治理封地無能,想要找辦法回京城了,連個反駁的話都找不到,因為燕王治理封地就是這麼無能!
可嬴駑只是個孩子,還是個腦子笨拙又不開竅的熊孩子,他聽不懂什麼國家大事兒,也不明白真有雪災和民亂對自己生活會有什麼影響,但他腦子裡清清楚楚的回想著一個念頭——章左那個臭老頭挑唆皇甫熙回京,讓他再也看不著了!
要說嬴駑多喜歡皇甫熙,那絕對是逗樂,可皇甫熙長得太精緻,讓他看了幾年也不膩,加上皇甫熙總是表現得冷冰冰的,讓任何人事物都唾手可得的嬴駑有了一種挑戰珍奇異獸的快感。
所以,在他還沒能征服皇甫熙的時候,有人要把皇甫熙帶走,是嬴駑絕對不允許發生的事情。
「把章左打死!」嬴駑頓時止不住竄上來的火氣,暴喝一聲,抬腳踢在隨從腿上。
嬴駑年歲漸長,越發不喜歡寺人粗嘎中透著尖銳的刺耳嗓音,換幾個服侍的下人又不是什麼大事,趙王一聽兒子不耐煩使喚寺人,直接把長子身邊寺人換成纖巧的婢子和清秀的侍從。
人與人相處自然帶著股奇怪的氣場,有些人一見如故,有些見見面不相識。
嬴駑頑劣不堪造就,性情又頗為暴戾,最終,趙王派給他的侍從走的走換的換,如今留在他身邊的這些早已不是趙王精心挑選的那一批了,留下的全都與嬴駑志趣相投,各個擅長賣乖媚上。
一聽趙王世子吩咐,侍從們「嘭」的一聲踢開大門,大搖大擺的走進去,將章左團團圍住。
「你個死老頭,連大王的事情也敢亂說,不想活了,咱們送你一程!」最得嬴駑看重的侍從飛起一腳踹在章左胸口,登時將他踢得倒仰。
雖說章左「身體硬朗」,可健康程度是針對古稀老人而言的,哪能與壯年男子相比,毫無防備之下被踢到一邊,一口氣卡在胸口暈死過去。
等到章左從自己眼前「飛」走,皇甫熙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他立刻跑上前,張開雙臂,用稚嫩的身軀擋在章左面前將他護住,高聲喝問:「老師乃是兩朝元老,致仕后看著陛下的臉面才答應隨同燕王就國,官至御史大夫。燕王見到老師尚且要折腰以待,你們算什麼東西?對他也敢動手!」
皇甫熙吼聲大,內容也說得唬人,跟著燕王世子的隨從都是些沒見過世面的人,加之原本就有些膽怯,一時間被皇甫熙唬得頓住手腳,回頭望向主人,想看他是個什麼意思。
嬴駑陰沉著一張臉從門外走進來,立刻被皇甫熙一雙燦若星辰的眼睛吸引了視線,不由自主的走到他面前。
可皇甫熙現在完全沒有應付嬴駑的心情,眼中不由自主流露出鄙薄和憤怒之情,隨即低頭用盡全身力氣把章左扶到榻上,對門外高喊:「來人!人都哪去了?快去請郎中!」
嬴駑呆愣愣的看著皇甫熙那張充滿怒意依舊毫無瑕疵的精緻臉龐,被無視得越發怒火高漲,想也不想上前一把扯住皇甫熙后領,將他拽倒在地,對著皇甫熙的肚子踩下去,嘴裡高喊:「不準叫人!不準醫治這個老匹夫!孤要他死!」
皇甫熙瞬間肚子生疼,他一把推開嬴駑,咬牙切齒的從地上爬起來。
自從來到這世界就沒見過比嬴駑更熊的熊孩子!文不成武不就,只會仗著有個好爹天天作人,他強忍著疼對門外哆嗦著不敢回話的下人悄悄做了個「出去請郎中」的手勢,回頭看章左,發現他仍舊無聲無息的躺在榻上,沒一點醒來的跡象。
沒想到嬴駑這時候一臉得意的高喊:「御史大夫又如何?孤要他死,他就得死!」
皇甫熙再也忍不住教訓嬴駑的衝動,忽然上前狠狠將他推倒在地,舉起拳頭一拳接一拳的砸在肚子上,怒不可揭的說:「連自己老師都打,學會欺師滅祖了!還有什麼你不敢做的?!帶兵謀反嗎?」
嬴駑從小養尊處優,即便興德帝和燕王都沒動過他一根指頭,哪被人打過?
他呆愣愣的仰面躺在地上挨打,完全傻眼了,連還手都不會,等反應過來也表現得像要被殺掉的蠢豬似的,嚎叫不止:「你竟敢打孤!你竟然敢打孤!」
孩童的身體著實沒什麼力氣,跟著嬴駑的侍從雖然都如擺設一般,但他們比皇甫熙有力氣多了,看到主人被打,趕忙上前把皇甫熙扯開。
燕王世子一起來馬上高聲嚷著:「按住他!」對皇甫熙連踢帶打得,撕扯他衣衫散亂。
打完了,他還覺得不過癮,冷哼一聲摔了捧過來顯擺的琉璃盞才解恨,侍從們趕忙圍著嬴駑噓寒問暖,就怕他回到王府對燕王指責不會伺候,大家一起遭殃。
等到燕王世子離去,沖頭的怒火才漸漸從皇甫熙腦中消退,他一時覺得自己跟個孩子置氣可笑,又忽然白著臉想起這是皇權至上的時代,誰也不能冒犯君上的威儀!
即便嬴駑的身份沒有如此貴重,但他爹是燕地的土皇帝。
兒子挨打了,難道燕王還會笑著鼓勵自己說「你打我兒子打得好,他那熊樣就是欠教訓」么?
嬴駑可以因為他們師徒說了幾句實話而發怒打人,但他們沒資格跟燕王世子談公平正義。
一定要把這件事情立刻解決,否則燕王發現事情真相,他們全都要遭殃!
皇甫熙趕忙趁嬴駑火氣未消的時候,提聲高喊:「窩囊廢,就會哭!」
「你罵誰呢?孤讓父王賜s……讓父王對你們問罪!」小孩子禁不起激將法的撩撥,嬴駑一邊抹眼淚一邊又像只鬥雞似的衝過來,可剛抬起頭看到皇甫熙漂亮臉蛋上的淤青,「賜死」的話到了嘴邊被他情不自禁換成了「問罪」。
皇甫熙不用裝就能表現出十足的輕蔑之情,他眼白一瞟嬴駑,拖長了腔調:「遇到點事情,世子只會找大王撐腰,不是窩囊廢是什麼!自己拿本領讓我佩服,我就聽世子的!」
「孤自然有……呃,你欺人太甚了!」嬴駑想要反駁,可想了半天也沒找到自己有什麼能夠支撐「我自己很有能力」這個論點的論據來,也只得漲紅了臉大叫。
他又要發怒,沒想到章左低啞的聲音從皇甫熙身後響起。
章左帶著點息事寧人的味道說:「上命無有不從,老夫早說過教不好世子,現在世子也覺得老夫不合適做太傅,老夫便卸了著差使吧。背後說大王閑話是老夫的不是,世子不必發火。」
「孤不發火,皇甫熙就不會走了嗎?」嬴駑別的本事沒有,蹬鼻子上臉的本領卻不少。
聽到嬴駑問出的問題,章左心裡笑了一下——他還擔心嬴駑聽得懂自己和弟子談起的國家大事,可嬴駑這個草包唯一聽懂的一句話竟然是「皇甫熙要回京」,嬴駑完全不明白若是今冬大雪真的壓塌民房會造成怎樣的慘況,更不明白其中意義。
這實在諷刺得很!
「世子恐怕有些誤解了。」章左扶著皇甫熙的手臂做起來,給了他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然後慢吞吞的說,「陛下派遣官員隨大王來燕地,是擔心大王沒處理過政務,讓他們協理指點,給大王教導些本領。可朝中也需要良才美質,這都過了好幾年了,燕地諸事理得差不多了,他們遲早要被陛下宣召回京的。」
「什麼?!」嬴駑猛地站了起來,可渾身的肥肉讓他晃了晃又「啪嘰」一聲摔回地上。
小胖子眼眶一紅,又哭鬧了起來:「孤一定要把他留下!」
喊完這句話,嬴駑扯著侍從的手爬起來,不給皇甫熙和章左反應時間,直接讓侍從背著跑了,皇甫熙莫名其妙的目送嬴駑離開,只覺得這熊孩子腦殘的病情更重了。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皇甫熙乾脆丟開嬴駑的事情,對章左詢問:「老師,你覺得怎麼樣?我讓下人去找郎中過來了——家裡怎麼都沒人看著,讓他隨意進出。」
章左摸了摸鬍鬚,不改脾性笑道:「老夫宅院里還有不怕世子隨意打碼的僕人嗎?算了,不提這件事了,別找郎中了,直接讓你父親過來一趟。老夫有事與他商議。」
皇甫熙不放心的看著章左,章左故意說:「你不放心就快點回家,讓太倉令過來。今天的課程正好講完了,回去了好好溫書。」
「……好吧。老師,你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對我爹說清楚,別延誤了病情。」皇甫熙又叮囑一遍才往家走。
他毫不費力的在書房裡找到伏案整理醫書條目的皇甫斌,不敢隱瞞任何事情,將章左提議、燕王世子聽到內容大鬧都複述出來,隨後忐忑的看著父親。
皇甫斌沉吟片刻,揉了揉兒子讓他放心,然後飛快趕去章左家中。
章左不是不知道好歹的人,雖然之前安撫弟子時候,表現得十分硬朗,可他肚子是真疼,早就躺在榻上起不來了。
一見皇甫斌來了,章左撥開衣衫露出留下了腳印形狀淤痕的胸腹,章左腹部上下按壓幾下之後,又仔細詢問過章左的情況,這才說:「我先開些活血化瘀的葯,內服外敷都有,您按時吃。若是晚上發熱了,立刻派人叫我過來。」
「哎。」章左攏起衣衫應了一聲,「燕王世子沒有腦子,今日被熙兒一激,未必去找燕王告狀,但他身邊那群侍從卻都是小人,最善構陷他人。他們指不定什麼時候為了討好燕王或者王妃就將事情捅出去。燕地不安全了,你趕緊帶著熙兒離開吧。」
皇甫斌笑著搖搖頭,低聲說:「我奉皇命前來此地,沒有詔令不能離開。而且,我手上正整理著書稿,哪那麼容易搬運。」
章左不改憂慮,直白的說:「熙兒那孩子陪伴我兩年多了,貼心又懂事,老夫自認對他性子頗為了解——只要不是大事,他絕對報喜不報憂。你不知道燕王世子每堂課都盯著他不放,跟垂涎羊肉的惡狼似的么?」
響鼓不用重鎚。
章左過去提起的事情,皇甫斌自然也能想到——上天真是給了嬴駑好膽,竟敢惦記他們皇甫氏唯一的繼承人!
興德帝給皇甫斌的話是「五年之後」找他回京,但這個「之後」誰知道是五年零一天、五年零一個月,還是五年零多少年呢?
皇甫斌絕對不會拿家族傳承做賭注,他自己可以把命留在燕地,但家族的傳承不能斷絕!
他即可下定決心,毫不猶豫的說:「這些日子我四處走動對比著燕地的葯藥材種類繪圖整理,在燕地最北發現了一處磁鐵礦,正要將此事呈報給陛下,明日我就派送信的人帶著熙兒一起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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