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草泥馬我心好痛

「不是壞事？」陳潔伸出的手指不禁顫抖，唐靜靜表現得越是冷靜，她就越是憤怒：「你竟然說，要跟一個女人過一輩子不是壞事？」

「媽，你也是個女人，你覺得自己比男人差嗎？如果沒有，那我的另一半是男是女有什麼差別嗎？你可別告訴我差別在能不能有孩子，那個我不稀罕！」唐靜靜說著，站直身子，抬眼看向了陳潔，道：「那種不公平產物，我不稀罕。」

「什麼叫不公平產物！你給我說人話！」

「你們生我的時候經過我的同意了嗎？你們笑著規劃我未來的時候經過我同意了嗎？你們因為我達不到期望值而把更多的愛都給弟弟的時候經過我同意了嗎？」唐靜靜說著，笑了：「沒有吧？那麼，我要做什麼，也用不著經過你們的同意，這樣才勉強算得上公平……」

唐靜靜話音剛落，唐驍便上前狠狠扇了她一巴掌，清脆的響聲瞬間驚嚇了屋中每一個人。

唐靜靜向後退了幾步，咬咬牙，平靜地說道：「而這公平，是我爭取來的，不是你們給我的。」

「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唐驍顫抖著想要上前，卻是被唐朝攔了下來，一時氣不打一處來，咬牙數秒后，幾乎是將心裡想說的話吼了出來：「你對你媽說的都是什麼話！瞧瞧像不像樣！你對得起我們生你養你這些年嗎！」

「對不起，我從小到大就沒對得起你們過，這點是我的錯，我朽木不可雕，我腦後生反骨，總讓你們生氣，給你們丟臉……所以你們愛罵就罵，愛打就打，怎麼解氣怎麼來，發泄完以後我就走，正好大家都需要冷靜一下，彼此眼不見為凈。」唐靜靜說著，將唐朝從身前推開，道：「吵吵，這事你別管，隨他們開心。」

「姐，你……」

「不管說什麼，我都不會允許這件事！」陳潔上前一把搶過了唐靜靜放在地上的行李箱，道：「只要你……」

唐靜靜冷笑了一聲，直接打斷了陳潔未說完的話，道：「我現在吃穿住都與你們無關，你們怎麼還想著掌控我的人生呢？你拿個破箱子都想威脅我啊？這人質也選得忒不走心了吧？」

「你的意思是，我和你爸現在還真管不住你了，是吧？」

「你說呢？」唐靜靜聳了聳肩。

唐驍立刻抓起手旁保溫杯上前，抬手欲打，誰知趙英楠與唐朝皆已驚呆，竟沒一人上前阻止，唐靜靜也不躲不閃，只閉眼大喊了一聲：「你打死我啊！」

手已高高抬起，可他又如何打下得去……

「我死了，就聽話了，就可以任由你們擺布了，怎麼樣？我的提議還不錯吧？」唐靜靜再次睜眼，眼眶已是一片通紅。

「好，唐靜靜，你厲害，你很好。」唐驍深深呼出一口氣，將手中保溫杯狠狠砸向地面，道：「我養出的好女兒，還真是一年比一年更不識好歹！」

「是啊，我不識好歹！你們說什麼做什麼都是為我好！但你們從來沒有考慮過我是不是真的需要！你們從來不在意我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孩子，只希望把我像個器物一樣，按照你們所想看見的那個最終模樣努力雕琢，一點也不在乎我的感受！我和弟弟不一樣，和你們羨慕的別人家那些乖孩子不一樣，他們做得到的，我做不到！」

「你只是在用做不到這個借口去理直氣壯的逃避你不喜歡的一切！」

「你還和她說什麼？她鐵了心不要這個家了，反正她覺得從小到大都是我們在虧待她。」唐驍轉身走到沙發上坐下，瞟了一眼門口愣愣站著的鐘若昀，眼中滿是怒氣，卻已懶置一言。

「你是這麼覺得？」陳潔咬了咬牙，道：「從小到大，我和你爸都在虧待你？」

「沒有，你們都是對的，打我罵我都是因為我有錯，誰叫我就是不如別人！」

沒有人會比她自己更清楚那種可怕的感覺，反覆身旁誰都可以做到的事，自己卻做不到，簡直就像一個會呼吸會行走的大笑話，每天起床走出家門，就是為了在輸給別人後感受那一聲聲的嘲笑，與家裡人痛及身心的處罰。

「我有時候也覺得自己像一個廢材，覺得這輩子再怎麼活也是個失敗的人，甚至好幾次，被你們嚴厲批評到恨不得去死！你們只看到我不聽話，根本不知道我也很努力的想要改變，可我就是做不到！」唐靜靜的語氣越發激動，再也不復平日里的冷靜：「你們只會罵我，只會拿我和別人比較，只會讓我去學學別人！我不明白，人為什麼不能做自己！我真的不明白！」

此時此刻，她只是一個控訴過往所有不甘的孩子，沒有任何隱忍，只剩歇斯底里，恨不得把這輩子所有委屈都在這一刻說盡了。

「是不是我不哭，你們就覺得我沒臉沒皮沒心沒肺，不需要任何尊重？！」

有些話，她本來不想說，但沒有人是刀槍不入的。

她從來沒有那麼豁達，可以輕易將所有難聽的話拋諸腦後，所有的不在乎，都是裝的。

所以，從小到大她都在用不屑去掩飾在乎，用極端的叛逆來為自己貼上壞孩子的標籤……也只有這樣，她所做錯的一切，才能變成理所當然。

這樣，她才能理直氣壯的背著那麼多嫌棄的眼神，維護那份自己引以為傲的假堅強。

家人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好，這句話，她從小到大都明白，只是對這份好一向接受無能。

說來可笑，這份好，竟然讓她在很長一段時間裡產生了一種錯覺，彷彿活著的全部意義，就是為了親眼看看將來的自己究竟還能不能活得比現在更糟糕。

「尊重？怎麼尊重？你上房揭瓦，我們要笑著摸摸你的頭說幹得好？你考試帶個鴨蛋回來，我們要笑著拍拍你的肩，說下次爭取破蛋？你對親戚甩臉子，我們要笑著抱抱你，說下次溫柔一點，這才叫尊重你了？」

「此時此刻，我要的尊重很簡單。」唐靜靜努力按捺下了心中怒火，抬眼道：「我想和誰在一起，不求你們祝福，只請你們不要干涉。」

「唐靜靜！你……」

沙發上，輕閉著雙目的唐驍將陳潔想說打話打斷：「行，那你就別做我們女兒了，愛咋樣咋樣吧，從今往後，沒人管你。」

那麼冰冷，那麼決絕。

「爸，爸爸爸，這種玩笑不要亂開啊，姐她……」

「好。」唐靜靜看似無力的揚了揚嘴角，道：「選擇題是吧？非要逼我到這個地步？」

屋內一片寂靜。

數秒后，唐靜靜點了點頭，道：「好，我選。」

語氣平靜，似驟雨過後自房檐滑落的水珠，觸地便碎。

她轉身繼續收拾東西，擺明了要走，陳潔心中一緊，連忙上前把她手中東西搶過，厲聲叫道：「你敢踏出這個門！」

「我怎麼不敢？」唐靜靜抬眼與之對視時，視線已是徹底被一層水霧模糊，卻難掩那份決然。

從小到大，被打被罵，她都沒有哭過，再怎麼難受，只要想到待會兒可以躲到遊戲里宣洩一通，就覺得沒什麼大不了。

但有些問題，是逃避所不能解決的。

她必須做出選擇，不是父母與愛人之間的選擇，而是束縛與自由。

從小到大，她都義無反顧的選擇著後者，這一次，也是一樣……不一樣的，是這一次要付出的代價，遠比從前每一次叛逆都來得慘重。

這樣的女兒，讓陳潔陷入了一陣恍惚，呆愣在原地，忘記了攔住她離開的道路……

鍾若昀不敢言語，只見唐靜靜走到了自己身旁，兩手空空，將她緊握。

「你走！出了這個門，就當我們沒有任何關係！」唐驍咬牙說道。

鍾若昀下意識拉住了唐靜靜想要踏出家門的腳步，卻見她深呼了一口氣，道：「希望我們都不會後悔今天所說所做的一切。」

唐靜靜說罷，拉著鍾若昀逃亡似的跑了下樓。

陳潔沉默了許久，忽然對著唐驍大吼了一句：「你在傻逼什麼！老糊塗了嗎！那是我女兒，輪得到你來斷絕關係嗎！」

唐驍愣了愣，如夢初醒般從沙發上站了起來，一臉做錯了事的委屈模樣，不知所措地望著自家憤怒的老婆。

「愣著做什麼！去追啊！」陳潔跺了跺腳，正要往外追，便被唐朝攔了下來。

「你們還追過去做什麼！繼續吵架嗎？」唐朝咬了咬牙，道：「我去！」

從頭到尾保持著懵逼狀態的趙英楠打了個顫，終於在此時此刻反應過來剛才發生了什麼，轉眼間，屋內又只剩下她與唐父唐母三人。

一個大寫的尷尬。

……

逃避家人的計程車上，唐靜靜失神望著窗外，起初手機鈴聲響個不停，最後也都被她按成了靜音。

「你們想好去哪兒了沒有啊？」司機一次又一次問著同一個問題，鍾若昀給出的回應也每次都沒有改變：「師傅，你隨便往哪兒開都行……」

或許，唐靜靜也只是想儘可能離家遠一點，再遠一點……

「哎，這讓我往哪裡開……」司機師傅不停搖頭，低聲念叨著。

最後，終是把兩人放到了一家酒店附近。

兩人默不吭聲的躺在床上看了兩集並沒有什麼看頭的電視劇，便已到了下午飯的時間。

鍾若昀見唐靜靜一言不發，便照著自己的口味點了兩份外賣。

又過了十來分鐘，她終於忍不住長嘆了一聲，道：「靜靜，要是難受，就哭出來吧……」

唐靜靜沉默片刻，搖了搖頭，道：「哭過了。」

「光下毛毛雨，雷都不打一個，起不了什麼作用的。」鍾若昀說著，便見那被唐靜靜給設成了靜音的手機又一次無聲地亮起了屏，下意識拿起看了一眼：「這次是幫主打的，接嗎？」

「不接。」唐靜靜癟了癟嘴，眼睛才閉了半秒，便又睜開，道：「接接接！」她需要安（fa）慰（xie），迫切的。

鍾若昀笑著接通了電話，遞到唐靜靜手上，道：「還好沒掛。」

「喂？魚啊，你的事二楠都和我說了，我和三兒都很擔心你，你……現在還好嗎？」

「你說呢？」

「這語氣，聽起來應該還好……吧？」

唐靜靜也不知怎的，忽然就很想很想很想痛罵逆風斬雲一頓。

於是她罵了，乾乾脆脆的罵了。

「我日你！」

「啊？」

「我日了你！」

「額……」

「操/你/媽我心好痛！！！」

唐靜靜說著，扔下手機，抓住被子抱膝埋頭，大聲痛哭起來。

「喂？喂……哭了？那個，她哭了……所以現在要怎麼辦啊？」

「喂？靜靜？你……難受就哭吧，都會過去的……」電話那頭隱隱約約傳來了蘇臨的聲音。

鍾若昀上前將免提點開，放到了唐靜靜身旁，靠著她的後背坐了下來。

「還記得我失戀的時候，你每晚都來給我講故事嗎？現在換我給你講，好不好？」

電話那頭，熟悉的聲音開始講起了故事，一個又一個。

身後揪心的哭聲漸漸變作輕聲的哽咽，鍾若昀望了一眼頂燈。

外賣還沒到，化悲憤為食量暫時行不通了……

這般想著，她乾脆仰身躺到了唐靜靜蜷曲著的背上，伴著電話那頭的故事，輕聲唱了起來。

這旅途很孤獨一開始就清楚

這一路的付出誰在乎

也無助也盲目跌倒了還追逐

多疲憊多辛苦不認輸

閉上雙眼讓時間慢慢去回溯

這二十多年曆歷在目

經歷了蛻變銘心刻骨

誰能比你更了解你是塵土或珍珠

今天你站在這裡沒有誰能夠代替

你要忠實於你自己全心全意

今天你站在這裡平凡得像個傳奇

你要守護好你自己永遠不放棄

記住這一路上的微笑和淚滴

記住用盡全力奔跑的意義

不要懷疑付出的朝夕

全心全意忠實於你自己

永不放棄守護好你自己

……

靜靜，你要知道，你是我見過，最最最勇敢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