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西風・斷腸（3）

兗州。

眾芳搖落獨暄妍，佔盡風情向小園。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

細雪從天空打著轉飄灑下來，象一隻只素白的粉蝶。伸手摺下一枝冷梅，嗅著它若有若無的淡淡清香，我獨自站在小園中。也許，這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日子吧？當他用那麼溫柔的眼光望著我，我甚至忘記了我容貌的醜陋，以為自己仍然是美艷的刁嬋，在一首悠揚的老歌中，時光好象倒流了。

「這麼冷的天，怎麼一個人站在園子里？」郭嘉笑道，走過來握住了我冰冷的手。但是，他的手卻比我的更冰。是不是他也一直露天站在某一個角落裡，如我一樣想著什麼心事？他的心事是什麼？

他不會告訴我的。他從來不說，不曾對我說過，也不曾對刁嬋說過，所以，我們從來不明白。

他捉著我的手了，我卻不知為什麼覺得有距離感，想要把自己的手收回來。

「怎麼了？」他問，依舊是溫柔的，也許太溫柔了，讓人覺得有些客氣，其實我更愛在我的身份還是刁嬋時，他為我生氣、為我著急、為我失去冷靜時的那份熱烈。

「天很晚了。」他說，似乎在猶豫著什麼，忽然抱住了我的身軀，他的呼吸掃過我的耳根，吹起了幾根髮絲，痒痒的，「今晚，留下吧？」他喑啞的說。

我一陣驚慌，腦子裡嗡的一下全亂了，不知該怎樣回答，身體卻敏感的一熱，全身的骨頭都象酥了一樣，軟倒在他懷裡，隨他一步步窒息般走向幽暗的室內。他開始吻我了，我覺得自己這時候似乎該思考什麼，才能不被**徹底沉淪，該思考什麼呢？好象什麼都想不起來了。他的吻依舊那麼溫柔，可是，總覺得少了什麼，是什麼呢？

「到底少了什麼呢？」我迷茫的呢喃。

他的吻因此停下來，我睜開眼睛望著他，看見他的視線穿過我望著遠方，就如同當年他望著刁嬋卻回憶著刁單娟時的目光。

「你到底愛誰？」

他自嘲的笑，「回憶過去，有時覺得它象一個夢的片斷，輕撥之下，已幾度春秋，轉瞬逝去。許多人說初戀象曇花一樣，美好，但瞬息即逝，原來真的是這樣。我以為初戀永遠不會褪色，我們可以重新來過，但是不行。我以為刁嬋是你的影子，當你再次出現在我面前，我可以喚回過去的記憶，卻是自欺欺人。我早已愛上她了，因為她的美麗、天真、和面對愛情的簡單、純樸、一往無前，她從來沒有象你一樣去考究我是善良還是邪惡，她愛我，便給予我完完全全的信任，這份熱情讓人在冷酷的亂世中覺得好溫暖，於是情不自禁的深陷。是的，我早已愛上她了，我的戀人名叫刁嬋。」

「你這樣對我公平嗎？」我質問。

「不公平。」郭嘉說，「儘管我心裡對你充滿了愧疚，我還是愛她，她不會象你一樣去考慮是否『公平』，她就是那麼傻乎乎了，永遠不會用對自己是否來『公平』評價愛情，因為愛情不是等價交換。」

我苦笑。原來，我真的變了！當挫折磨去了純真，歲月留給我的卻是如同商品買賣的世界觀。

這時，忽然有士兵帶著一位村婦來，報告說刁嬋被郭汜抓走了。郭嘉聞言大驚，他的臉上再看不到冷靜的溫柔，飛身上馬。

我緊緊抓住韁繩，「這就是你的選擇嗎？」我問，「如果你現在走，就永不能回頭，我再也不會回到你身邊了。」

「如果我現在不走，那麼我就再也沒有機會，真的永遠失去她了。我要去找到她，挽回我的愛情。」

「如果她已經選擇了別人呢？」

「那麼，我就祝福她。但是，我不會回頭。」

是的，他不會對我回頭了。

「再見！」他說。

當他說出這聲『再見』，我知道，郭嘉和刁單娟的初戀畫上了句號。

真的，刁嬋的故事早已結束了，我追尋的昔日戀人也已經變為幻影，消失在歷史的時空里，他只活在我的過去。可是，世界上是否會有這樣一個人，穿越過時空，穿越過輪迴，愛過去的我，愛現在的我，也會去愛將來的我？上天會垂憐我，給我這樣一個人嗎？

馬蹄揚起塵土陣陣，那決然的背影漸漸消失在夕陽古道。

其實，其實——我的淚已如雨，我不在乎他對我是否公平，我也不是真的在乎他的善良邪惡，只是因為在孤獨的異時空，遍嘗了生死別離，害怕那與命運伴隨的愛的幻滅。

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