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不腐
這一陣陰風吹得我瑟瑟發抖,我裹緊了衣服,看了看旁邊的道士,他神色坦然,像是沒有感覺到剛才那陣陰風一樣。
我們兩個走到磚頭的墳前,蹲下來燒了兩張紙。
借著火光,我看見他的墳已經被雨水沖的鬆動了。估計再過些日子,連墳頭都找不到了。
道士皺著眉頭說:「怎麼連個墓碑都沒有?」
我苦笑了一聲:「他死的太早了。按照我們這的規矩,是不能立墓碑的。」
道士笑了笑:「看來人要努力地活著啊,死的太早了待遇也這麼差。」
他繞著墳頭轉了一圈,問我:「你還記得他的名字嗎?」
我點了點頭:「知道。小名叫磚頭。加上姓就是大名。他姓石。不過,這個大名根本沒人叫,即使在學校裡面,老師也是直接叫磚頭。」
道士嗯了一聲:「那就叫磚頭吧。」
他蹲下身子,又開始燒紙。燒了兩張之後,忽然抬起頭來,對我說:「咱們缺兩把鐵鍬啊,你路熟,能不能弄兩把過來?」
在墳地裡面找鐵鍬,即使是傻子也知道要做什麼了。我猶豫著問:「一定要這樣嗎?挖人家的墳,恐怕死者也不樂意吧?」
道士苦笑了一聲:「我還不樂意呢,誰願意累一身臭汗挖屍體?這不是沒辦法的事嗎?快去吧。」
我看了看身後的村子,黑乎乎的。說實話,我有點害怕。我咽了口吐沫,沖道士說:「要不然,咱們兩個一塊去?」
道士輕輕地踹了我一腳:「良宵苦短啊,我還有事要做呢,可不能浪費時間。」
我一邊向村子裡面走,一邊胡思亂想:「這老道用詞真夠奇怪的。」
剛剛下車的時候,我幾乎認不出這村子來了。可是這畢竟是生活了十來年的地方,我很快找到了舊時的回憶,沒有費什麼勁,就到了村子裡面。
我就近摸到了一戶人家裡面。借著天上的月光,在牆角尋找鐵鍬。
這時候,我聽見黑乎乎的屋子裡面傳來了女人的哭聲。這聲音突如其來,我嚇得一哆嗦,頓時蹲在牆角不敢動了。
過了一會,我聽見有一個男人嘆了口氣:「好端端的,怎麼又哭起來了?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聽這男人的口氣,好像女人經常哭,他已經習慣了一樣。
那女人抽噎了一會:「怎麼就沒有孩子呢?我不想當絕戶,老了之後沒人養。」
男人翻了個身,嘟囔著說:「怕什麼?咱們還年輕呢,有的是機會生。」
女人的聲音很絕望:「你別騙我了。我聽人說了,你們家就是絕戶命。你看看你二哥,三哥。要麼生不出孩子來,要麼養不活。我不在你家了,我要離婚。」
男人忽然生氣了,屋子裡面傳來噼里啪啦的聲音,像是在打人:「讓你離婚,我讓你離婚。整天看電視,看的你鬼迷心竅,還反了天了。」
女人哭的聲嘶力竭,一會叫嚷:「我和你拼了。」一會又喊:「我不活了,我喝農藥去。」
我無心再聽這兩口子吵架,從牆角拽了兩根鐵鍬,就翻牆頭跑了。
我提著鐵鍬一路飛奔,遠遠地看見磚頭的墳前點起了一圈蠟燭。有一個人影,正圍著墳頭不停的轉圈,不知道在幹什麼。
我走近了之後,看見那人果然是道士。
他見我來了,遞給我一枝香:「你看看。」
我看見這隻香已經燒下去了一半,普普通通,似乎沒有什麼異常。我不解的看著他:「怎麼了?」
道士指了指香頭:「這隻香質量不太好。幾乎有一小半不能燒著,都掉在地上浪費了。」
我頓時有些無語:「你打算去找雜貨鋪的老闆退錢不成?」
道士笑了笑:「我還沒那麼無聊。你不知道,一枝香無論質量多差,只要有鬼在旁邊嗅它,都會燒得很旺盛,幾分鐘內,就下去一大半。但是這隻香不一樣,很顯然,這座墳墓裡面沒有鬼。」
我問:「這麼說,磚頭的魂魄沒有回來?」
道士點了點頭:「他的魂魄,應該還在池塘下面。雖然池塘被土給填上了,但是他沒有脫困。」
我扛起鐵鍬:「既然他的魂魄不在這裡,咱們就別挖他的墳了。」
道士微笑著搖了搖頭:「還是得挖。」
他拿過一隻鐵鍬,率先幹了起來。我無可奈何,只能站在他對面幹活。
我挖了一會土,累得腰酸背痛,趁著捶腰的工夫,我對道士說:「我聽說,水鬼找替身。害完一個人之後,他就可以投胎轉世了。有這回事嗎?」
道士點了點頭:「沒錯,有這回事。」
我奇怪的說:「那就不對了。水塘裡面的百年老鬼,把磚頭給害死了,他為什麼沒有投胎呢?」
道士愣了一下,停下手來。他搖了搖頭:「這個……我也不知道了。哎,現在在這裡瞎猜也沒有用,反正過一會,一定能弄清楚。」
道士嘴上說的輕鬆,但是我看到他的神色越來越疑惑,顯然是在思考這件事。
時間不長,我們挖到一具小小的棺材。棺木已經朽爛不堪了。這時候不能下鐵鍬,稍微一用力,那些木片就爛掉了。
道士從地上拿了一隻蠟燭,舉著它跳進了墳坑裡面。然後徒手把墳土、棺木掃到旁邊,露出磚頭的屍體來。
我一看這屍體,頓時愣住了。我忍不住叫了一聲:「怎麼還沒有腐爛?」
十年了。磚頭葬下去十年了。但是在這座墳裡面,時光似乎停止了。他仍然是那副模樣,好像剛剛被人從水塘裡面打撈出來。全身腫脹,泡的發白。但是一點皮肉都沒有壞。
道士點點頭:「真的一點都沒有腐爛。看樣子,這十年他過得很痛苦。以至於怨氣之重,幾乎讓屍體變成妖邪了。」
我聽道士說的鄭重,心裏面也有些害怕。
我問道士:「咱們現在怎麼辦?」
道士想了想:「先幫我把屍體抬上來。」
按道理說,一個十歲的小孩能有多重?道士完全可以自己拖上來。但是我幫他抬人的時候才發現,磚頭的屍體,不亞於成年人的重量。
我氣喘吁吁地把屍體拖到地面上。累得坐在了剛堆出來的墳土上。
道士忙走過來拽了我一把,也喘著粗氣說:「別坐,墳土不能隨便坐。沾上鬼氣,很麻煩的。」
我站起來,點了點頭:「有道理。屍體腐爛,產生很多細菌,這墳土確實不衛生。」
道士講的是玄學,我說的是科學。不過都得出來了相同的結論。我現在對於這座墳墓更畏懼了。
道士蹲在地上,舉著蠟燭一點點的看屍體。過了一會,他忽然抬起頭來問我:「磚頭是殘疾人?」
我想了想:「好像不是。」
道士舉起他的右胳膊:「他沒有右手。」
我吃了一驚:「不可能。當初我們兩個一塊爬山上樹,如果沒有右手的話,怎麼可能完成這些事?」
道士點了點頭:「那就是後來失去了。」
磚頭的手確實不見了。從手腕處有一個斷口。我看見上面的肉參差不齊,像是被人硬生生撕下來的一樣。
我倒吸了一口冷氣,忍不住說:「真是殘忍。」
道士嗯了一聲:「確實很殘忍。不知道有什麼深仇大恨,要這樣對付一個孩子。就算是水鬼找替身,也不至於這樣啊。」
他嘆了口氣,把手放在磚頭的兩腮上,用力的捏了一下,讓他張開嘴,然後往嘴裡面塞進去一把紙錢。
我奇怪的問:「你這是幹什麼?」
道士簡短的說:「我要問路,看看他的魂魄在哪。」
過了一會,他把紙錢拿出來,遞在我手裡:「你就在這裡燒紙,一邊燒,一邊叫磚頭的名字。腦子裡面要想著,這是燒給磚頭的,其餘的人不能搶走。」
我答應了一聲,就在蠟燭上把紙錢點燃了。我一張一張的燒紙,嘴裡面念叨著:「磚頭,磚頭。」
開始的時候,沒有什麼異常。過了一會,周圍忽然冷下來了。我看見火光之外,似乎多了很多黑影。他們畏畏縮縮的,想要過來,但是又不敢。
我嚇了一跳,問道士:「那些是鬼嗎?」
道士點了點頭:「孤魂野鬼,想來收紙錢。」他吩咐我:「別停,繼續燒紙。」
我答應了一聲,蹲在地上繼續念叨。只不過這一次再叫磚頭的名字,我的聲音開始哆嗦了。
我燒了一會,忽然感覺貼著地面起了一陣陰風,颳得紙灰亂飛。道士大喜,拍了拍我的肩膀,指著紙灰說:「拿上鐵鍬,咱們跟上去。」
那紙灰被風吹的向前飛舞,我們兩個扛著鐵鍬,像是追捕蝴蝶的兒童一樣,一溜小跑。
只不過,童子捕蝴蝶畫面很可愛,而我們就陰森的多了。
我們跑了一陣,那一團紙灰終於落在地上,不再動彈了。
道士對我說:「你向周圍看看,認不認識這裡。」
我站在地上張望了一下:「這裡……好像是水塘的位置。」
道士跺了跺腳:「估計沒錯了。磚頭的魂魄就在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