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拜城隍
我的血印在黃紙上之後,我感覺手掌發麻,像是中毒了一樣,很快就沒有知覺了。我的心猛地一沉,知道事情有點不妙。可是還沒等我想出辦法來,我整個手臂都不能動了。
我帶著哭腔說:「你要把我怎麼樣?這張合同會把我怎麼樣?」
中年人在我身邊冷笑了一聲,沒有說話。那種麻木的感覺爬遍我全身,當它佔領我的腦袋之後,我就失去神智,栽倒在地上了。
我最後一個念頭是:「完了,這下死定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感覺身上的麻木在一點點的消減下去。從心口開始,一點點向周圍擴散。我漸漸的恢復了觸覺,嗅覺,聽覺……我心裏面一陣高興:「我又活過來了?」
我先是聞到一股紙灰味,像是有人在附近燒紙錢。然後我又聽到有一個哆哆嗦嗦的聲音,一個勁的念叨:「有怪莫怪,有怪莫怪……」
我睜開眼睛,感覺周圍一片白茫茫的,像是秋天起了濃霧的早晨。過了幾分鐘,霧氣越來越淡,我能看見幾個黑影,和一團火光。漸漸地,薄霧散去,周圍越來越清晰了。
其實這裡根本沒有霧,只是我的視力在一點點恢復罷了。
我向周圍看了兩眼,發現這裡很熟悉。我眨了眨眼,忽然驚恐地發現:「這不就是出版社的辦公室嗎?我又被抓回來了?」
而在我身前,蹲著一個戴眼鏡的小夥子。他一個勁的在燒紙。只不過,他燒的不是紙錢,而是一本拆散了的漫畫書。
我剛剛睜開眼就看見這個場面。早就已經嚇得六神無主了。我咽了口吐沫,哆嗦著問:「你是誰?」
那眼鏡慢慢地抬起頭來,我看見他的臉色蒼白蒼白的。他幽幽的說:「我就是出版社的小編。」
我嚇得頭皮發麻。猛然間想起小編最後那句話來:「你不是要書嗎?我送你,送你上西天。」
我出了一身冷汗,掙扎著想要逃跑,可是我發現身子不聽使喚了。這時候我才發現,我正以一個詭異的姿勢坐在地上。
這姿勢像是修鍊的人在打坐一樣,只不過我兩隻手都壓在腿下面,根本抽不出來。而我的胸口上,就貼著那張鬼合同。想也不用想,估計是這張合同帶著什麼邪術,把我制住了。
我帶著哭腔說:「我只是在網上罵了你兩句,你何苦這麼害我?」
小編兩眼直勾勾的盯著我,他張了張嘴,卻沒有說話,又低下頭,一張一張的燒漫畫書。
這時候,從角落裡面走過來了一個人。我看見這個人,頭皮就開始發麻。他就是逼我簽合同的中年人。
中年人遞給我一張報紙。他不冷不熱的說:「你看看。」
報紙是疊起來的,露在最外面的那則新聞,就是關於出版社鬧鬼的。
我擦了擦頭上的冷汗:「我看過了。」
中年人神色陰鬱的說:「既然看過了。還不明白嗎?」
我咬著嘴唇點頭:「明白,明白。是不是出版社打擾了兩位鬼大哥睡覺?我讓他們搬走,好不好?」
中年人不滿地說:「你在胡說八道什麼?」
小編猶豫著說:「他……他好像什麼也不知道……咱們是不是弄錯了?」小編一邊說這話,一邊時不時慌亂的看我兩眼。
中年人坐在地上,嘟囔了一句:「什麼亂七八糟的?簡直是一筆糊塗賬。」
他看了我一眼,冷冷的說:「你認錯了,我們兩個不是鬼,是人。不信的話,你可以看看,我們有影子。」
我聽了這話,心裏面一陣狂喜,我借著火光看了看,這兩個人果然有影子。
我鬆了一口氣:「原來你們是人,這一晚上可嚇死我了。」
中年人淡淡的說:「看樣子,你不知道我們在做什麼。」
我小心的問:「你們在做什麼?」
中年人指了指小編:「告訴他,我今天是做什麼來了。」
小編縮頭縮腦的說:「報紙上寫的是真的。我們這裡鬧鬼。這位大師是道士,幫我們捉鬼來了。」
我一聽這話,頓時樂了,我沖道士說:「原來是個誤會啊。哎呀,剛才我把你當成鬼了。大師啊,你可嚇死我了。你說你弄那麼神秘幹嘛?對了,鬼抓住了嗎?」
道士點了點頭:「抓住了,還算順利。」
我四處張望:「鬼在哪呢?」
道士抬手指了指我。
我嚇了一跳,以為鬼在我身後。我連忙回頭看。可是身後只有一面牆,半個鬼影都不見。我鬆了一口氣,正要回過頭來。忽然愣住了:「不對啊。牆上不應該有我的影子嗎?」我驚慌失措的四處找,可是我發現,我沒有影子。
我的腦袋嗡的一聲,想到一件可怕的事。
中年人冷眼看著我:「現在你明白了?你就是那隻鬼。」他用手抖了抖報紙:「新聞上說的那隻鬼。」
我的身子發虛,腦子幾乎不能思考了。只有道士那幽幽的聲音,不斷地傳到我耳朵裡面:「我今天在這裡布置了很多東西。紙人,神像,血符。都是為了捉你這隻鬼。」
我搖了搖頭:「不可能,我沒有死,我是活人。剛才我還在收快遞,快遞裡面包著漫畫書。」我指了指小編:「就是他寄給我的。」
小編蹲在旁邊,小心翼翼的說:「鬼大哥,我沒有給你寄漫畫書。那些書是燒給你的。自從那天和你吵架之後。我每天晚上做惡夢,夢見你穿著血衣,吐著舌頭來找我要漫畫書。我怕的要命,晚上就在十字路口,把書燒給你了,但是不管用。我只好四處打聽,請來了這麼一位大師。你真的死了,已經死了二十多天了。」
我聽了這話,再看看眼前的火堆,以及沒燒完的漫畫,我已經心灰意冷了。但是冷不丁的,誰能接受自己已經死了呢?我嘴裡面還在強辯:「不可能。我這二十幾天,一直好好地活著。我怎麼死了?」
道士兩眼直勾勾的盯著我:「你仔細回憶一下,你這二十多天。有沒有吃過飯?有沒有喝過一口水?還有,給你送快遞的人,他長什麼模樣?穿什麼衣服?」
我隨口答道:「我當然吃過飯,我吃的是……」說到這裡,我忽然愣住了:「我真的吃過飯嗎?在我記憶中,我的衣食住行都很正常,可是其中的細節,我一點都想不起來。這些天的經歷像是那些漫畫書一樣,只有很敷衍的寥寥幾筆,根本經不起推敲。」
我越想心越涼:「那個送快遞的人,我也不記得他長什麼樣子,甚至是男是女都想不出來。他就像是我自己編造出來的幻覺一樣。」
我嘆了口氣:「原來我真的死了,原來我這些天像是孤魂野鬼一樣到處亂晃,生活在自己的幻覺中。可是我怎麼死的?我一點都記不起來了。你們能不能告訴我?」
道士為難地說:「我們也不知道你是怎麼死的。甚至不知道你是誰。不然的話,也不會處心積慮的,用招聘啟事的辦法把你騙過來了。」
我心不在焉的問:「那招聘啟事,是你們發出去的?」
道士搖了搖頭:「根本沒有招聘啟事,我也沒有給你打過電話。只是燒了一張黃紙,做了一個障眼法罷了,目的是把你引出來,因為我知道,方圓幾十里的小鬼,只有你對出版社的小編感興趣,所以你一定會來的。」
我苦笑一聲,看著我胸口上的血合同:「不得不說,你這個計劃很成功。而且騙到了我的姓名和生辰,做成了這麼個東西。」
我嘆了口氣,絕望的看著道士:「你現在要把我怎麼樣?」
道士指了指會議室裡面的神像:「你去給城隍爺上柱香。等於去他那報了到。然後等著投胎轉世吧。」
我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可是話到嘴邊上,卻又不想說了。
以前我也會想到死,想象著臨死的時候,要交代一些遺言。讓親人們不要悲傷,把我的東西轉贈給好友。可是現在真的死了,我又懶得交代這件事了。在死亡面前,這些事實在太渺小了,渺小到不值一提。
道士伸手扶了我一把,我居然借著他的力氣站了起來。他扶著我一步步走到會議室。幫我點燃了三支香,遞在我手裡面:「磕個頭,插在香爐裡面就行了。」
我點了點頭。任由道士攙扶著跪了下去。
磕完頭,我站在桌子跟前,把香插在香爐裡面。這時候,我看見神像旁邊擺著的,並不是我的遺像。而是一張黃紙,上面畫著道家的陰陽魚。估計我之前看到的相片,也是道士做出來的障眼法。
我正盯著黃紙出神。小編在旁邊說:「大師,香滅了。」
我扭頭一看,香真的滅了。
道士咦了一聲,又幫我點上了。
緊接著,我感覺到一陣陰風,從神像的方向吹過來。隨後,供香又滅了。
道士錯愕了一會,忽然哈哈笑了兩聲:「小夥子。城隍不收你。」
我緊張地問:「這是什麼意思?」
道士盯著我說:「意思是,你還不算死人,有還陽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