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天色亮了,東方的天空透出曙色。一方沒有暖意的日光透過輕輕拂動的白色窗紗,斜斜的照射在睿穎蒼白無血色的臉上。
睿穎望著那片光亮,眼睛因光線的刺激而微微眯起。她昨晚一夜沒睡,眼淚乾了又流,如今再也流不出來。
昨晚,她被方老師強硬地帶離滕騏身邊,安置在自己家的客房裡。為了防止她偷跑回去找滕騏,方老師甚至睡在客廳的沙發,只要她要出大門,就一定會驚醒她。
「老師是為你好,你年紀還小,不知道同居的後果有多嚴重!要是你不小心懷孕了,你就得休學,一個高中沒畢業的小媽媽,以後要怎麼養活自己和寶寶呢?在這社會上,沒有學歷是很難找到好工作的。」昨晚,方老師把她帶回自家后,一直苦口婆心地勸告睿穎,想要早點把她從愛情的餘毒中救出來。
「那個男生自己也未成年,他拿什麼來養你?說不定他連養活自己都有困難了……你們口口聲聲說愛著對方,可是愛情不是空口白話,而是要讓對方過好日子。」
「什麼是好日子?」睿穎望著老師,向來天真的眼神多了一抹銳利,「如果是食衣住行,他從沒餓過我一頓,只要是我需要的,他永遠比我早一步想到並準備好,對我來說,比起在育幼院,這已經是像天堂一樣的生活,為什麼老師不讓我們在一起?」
方老師張口結舌了一會兒,才又找到自己的聲音。「但……你們都未成年呀!」
「是,我們是未成年,但我們妨礙了誰嗎?」
「未成年的人不能同居,這是法律!」方老師義正辭嚴地說完,卻有些心虛,因為,她甚至找不到一個說服她的理由,只能扛出法律。
睿穎悲傷地笑了,「法律?法律能保障我的幸福嗎?」
法律在她飢餓時能給她一碗飯,在寒冷時給她一件衣,在她被同學欺凌時,給她一雙有力的臂膀和一副護衛她的胸膛嗎?
這些,只有滕騏辦得到。
眨眨乾澀的眼睛,睿穎躺在陌生的床上,無法入眠。她已經習慣滕騏的氣息,習慣他的體溫,與他強而有力的心跳,而在這張精美的彈簧床上,她只覺得無助得直想哭泣。
她想見滕騏,好想見他……
深吸一口氣,睿穎推開門走出客房,方老師果然一聽見聲響就馬上從沙發上起身,「你要去哪裡?」
「我要見他!讓我見他!」
「區睿穎,你爸爸再兩小時就過來了,他特別交代我不能讓你亂跑……」
「我會乖乖跟著我爸回老家,但必須滕騏也在場!」她鼓起勇氣和老師談條件,這可能是睿穎此生最大膽的一次了,過去她從沒想過自己會用這種口氣對老師說話。「求求你,老師!這是我唯一的要求了!」
方老師猶豫良久,有些擔心滕騏若來,會不顧一切地把睿穎帶走,但她隨即想起她家樓下的保全。
「好,我打電話叫他過來,但我必須提醒你,我也會打電話給一樓的保全,如果滕騏要帶你走,他們會幫我把滕騏扭送警局。」
睿穎別無選擇,她知道,老師是在警告她,若她跟著滕騏走,只會害了他。
為了見滕騏,她只能點點頭。
於是方老師打了電話給滕騏,報出她家的地址,然後又打電話給保全,交代好所有事項,確保滕騏不能帶走睿穎。
方老師到廚房去,簡單地做了份三明治,又泡了杯牛奶,用盤子端給睿穎。「吃點東西吧!」
睿穎搖搖頭,現在的她,早已感覺不到飢餓,她滿腦子只有滕騏,在他沒來之前,她什麼都不要。
方老師沒有勉強她,但還是把早餐放在桌上。
片刻后,電鈴瘋狂地響起,睿穎無神的眼睛在這一瞬有了生氣。
方老師看了一眼睿穎的表情,猜都不用猜,就知道來的必定是滕騏。
她打開門,讓滕騏進屋。
滕騏看也不看她一眼,直接跑進屋子,而睿穎也從沙發上站起來,跌跌撞撞地朝他奔去,兩人緊緊擁抱在一起。
「我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睿穎哭了,再也控制不住淚水,在他懷裡徹底失控。
「我也是。」滕騏聲音沙啞,形容憔悴,他也一夜沒睡,眼睛充血,但他摟住睿穎的力量還是那麼強,簡直像是要把她融進自己體內,再不分離。
在一旁的方老師,不能說自己沒有感動。
她教書多年,看過不少未成年少男少女的戀愛,可是卻沒有一對像眼前這兩個人一樣,有種撼人的力量。
他們不過是兩個孩子啊!為什麼能愛得那麼深切,就像一個分不開的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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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老師讓睿穎與滕騏在客房裡話別,自己則退到客廳去。
經過一夜的分別,兩人看起來都狼狽不堪,但是他們只急著關心對方。
「你的眼睛都腫起來了,是哭了一夜嗎?」他憐惜地輕撫她的臉頰,她的模樣讓他心疼。
「你還不是一樣,眼睛都是血絲,難道你也哭了嗎?」睿穎強笑著,試著緩和氣氛,不希望他在臨別時見到的仍是她的淚顏。
但他的回答卻教她心痛了。
「我是哭了,在你被帶走以後。」滕騏嘲弄自己,「我是氣哭的,氣自己沒用,連自己心愛的女人也保護不了——」
「滕騏……」他的話又令她想掉淚了,但睿穎極力忍住,「你做到了,真的。從小到大,我被欺負時哪一次不是你來救我?你記得小學時,我同學打死蝴蝶來嚇我那一次嗎?」
滕騏點點頭。
「從你替我打跑那兩個同學以後,我的命運就已經改變了。」她盈然大眼深深的望著他,失色的唇瓣泛著瀕淚的微笑,「因為我遇見了你,我不再是以前的我了,你把我從絕望的深谷中拉出來,徹底拯救了我,並給了我作夢的權利。」
滕騏勾起唇角,想對她笑,卻擠不出半絲笑意,有種更強大的悲傷刺痛著他的心。
「但我卻再也保護不了你,睿穎……」他的聲音干啞,沉痛地別過臉,「現在我只能眼睜睜看著別人把你從我身邊帶走,而我什麼也不能做,只因我們都未成年……」
「還有希望的,因為我們會長大啊!」她撫摸他傷痛的俊顏,「只要再過十一個月,你就成年了,但請你再等我兩年,兩年後,我一定回到你身邊,只要等我兩年,好嗎?」
滕騏將睿穎狠狠壓進懷中,「你知道不管多久,我都會等的!」
「真的?我好高興……」她噙著淚笑了。
「你這個小傻瓜!」
聽見這熟悉的昵稱,睿穎感覺眼前朦朧了。「滕騏,再說一次好嗎?我喜歡聽你叫我小傻瓜。」
「小……」他喉頭哽咽,卻倔強強忍著,「……小傻瓜!你是個小傻瓜,可是我最愛的是你。」
睿穎再也忍不住淚灑當場,只因為,以後她將會有好久好久聽不到這寵溺的呼喚了。
滕騏也鼻酸了,但他有更重要的事必須交代。
「睿穎,告訴我你老家的電話和地址,只要我有空,我就去看你。」
睿穎努力穩下抽噎,一字一字把電話地址念給他聽,滕騏重複默念數遍,深深烙印到腦海中。
「我不會換電話,也不會搬家,如果你還能到台北,一定要給我打電話,好嗎?」
「我會的。」睿穎向他保證道。
滕騏又從口袋裡掏出一隻盒子,打開絨盒,裡面是一條純銀項鏈,而墜子是一隻精緻的、展翅的蝴蝶。
睿穎訝異地望著他,「滕騏?」
「早知道我們會別離,我應該先買戒指把你訂下來。」滕騏要她轉過身,拂開她的秀髮,親自為她戴上項鏈,然後在她的頸后烙下一吻,與她一同看向鏡子里的她,「如何?喜歡嗎?」
睿穎撫摸著那隻蝶點頭,用力地點頭。
「這隻蝴蝶會代替我陪伴你三年,三年過後,我會用一枚戒指,換走你頸上的項鏈。」
她悵然低喃,「三年……要三年,居然要那麼久……」
「睿穎。」他摟住她,用近乎粗暴的口吻對她說:「你要好好照顧自己,知不知道?你不可以憔悴蒼白,也不可以再消瘦下去,聽到沒?否則我會生所——」
睿穎仰起小臉,將自己的吻,印在他的唇上。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吻了他,而滕騏在下一秒反過來深切地吻她,用所有的感官去記憶她的存在。
這個吻,激烈中帶著甜美,甜美中又帶著絕望,像一個創傷,刻在彼此的心版上。
終於,分別的時刻來臨了。
方老師在外頭敲著門,輕喚:「睿穎,你父親來接你了!」
頓時,連最後一絲幸福甜美的火光也熄滅了。
睿穎離開滕騏的懷抱,但滕騏卻緊緊握住她的手,堅定地說:「我們一起面對你父親。」
滕騏知道,睿穎的父親是個好賭又酗酒的混帳,也許他會認為接回女兒是件麻煩事,說不定他會願意讓睿穎繼續留在台北……
走出客房,睿穎看見從宜蘭趕來的父親。
自從母親受不了躲債的日子,加上無力撫養,不得不把她送進聖光育幼院之後,睿穎就不曾再與父親見過面,十年來,父親從未想過要來探望她,今日一見,父親蒼老了不少,但想到那些遭父親拳腳相向的幼年時光,她總會不由自主打寒顫。
她小聲地叫了聲,「爸……」
沒想到,區茂雄看見女兒的手還牽著滕騏,一記火辣巴掌就甩了過來。
「區先生!」方老師驚呼起來。
「你幹什麼?!」滕騏立刻護住睿穎,將她拉到自己身後,像只憤怒的雄獅。
「我管教我的女兒,關你們什麼事?」區茂雄繼續責罵睿穎,「不要臉的死丫頭,你果然就跟你那個偷人的婊子母親一個樣,長大了也只會成天跟男人廝混在一起,全身上下沒一根好骨頭!」
「區先生,我是睿穎的導師,如果你要管教,請不要對她動手,也不要用髒話來羞辱她!」方老師怎麼也沒想到,電話里客氣有禮的區茂雄,竟然是這樣的野蠻人。
「導師?導師又怎樣?你很快就不是了!我要給她轉校,以後再也不關你的事!」說著,區茂雄動手去扯睿穎,「死丫頭,還不給我過來?裝死啊!」
滕騏受不了睿穎被暴力對待,他抓住區茂雄的手,用力一扭——
「啊~~放開我!我的手要斷啦~~」
滕騏冷眼看著區茂雄呼天搶地,手勁慢慢加重,他真的想扭斷他的胳臂!
「滕騏,快住手!」方老師厲聲喊,但滕騏充耳不聞。
見沒人制止滕騏,他又大喊,「死丫——睿穎,快救救爸爸啊!你真要看他扭斷我的手嗎?」
「滕騏,別這樣,他是我爸……」睿穎哀求地扯扯滕騏的衣角,滕騏才恨恨的放開手。
區茂雄跌坐在地上,撫著痛徹心扉的手臂哎喲哎喲地叫,敢怒而不敢言。
「爸,你沒事吧?」睿穎把父親從地上攙起來,卻沒注意自己一邊臉頰已腫得像麵包一樣。
「你怎麼會交上這種小混混?他剛剛真的想扭斷我手臂你知不知道?」
「滕騏只是……想保護我。」
「我是你爸,難不成我會吃了你嗎?」在接觸到滕騏冰冷的目光后,他連忙又閉上嘴,怕給自己惹來一頓皮肉痛。這小夥子的力氣實在太大了!「算了,我們快走吧!我不想再看到這個人!」
區茂雄拉了女兒就想走,但滕騏卻握住睿穎的手臂,不肯鬆手。
「你想幹嘛?」區茂雄防備地問。
「讓睿穎留下來,我會照顧她。」就算滕騏不屑、不恥對區茂雄彎腰,但只要是為了睿穎,他什麼都能忍,「我求你!」
一向自尊心極強的滕騏,為了她竟不惜向爸爸低頭……睿穎別過臉,不忍看,心卻在淌血。
「哈!你很喜歡我女兒是吧?」
「是,我愛她!」
區茂雄冷笑地問:「你們住在一起那麼久,我想你已經睡過她了,對吧?」
「爸!」這麼私密的問題,爸爸竟毫不避諱地說出口,讓她難堪。
滕騏那隻空出的手悄悄的握緊拳頭,緊得連手臂都冒出青筋,但最後他強迫自己鬆開拳頭。
「對。」他一口承認了,不想說謊而讓睿穎傷心。
區茂雄一聽,樂壞了。這下他總算可以報仇了!
「我要告你!臭小子你聽見沒有?我會告死你!告你誘拐未成年少女,我要送你去少年監獄吃牢飯!」
睿穎臉色一白,「爸,不要!我們在一起是真心的,絕不是你以為的那樣!」
他狠瞪女兒,「你少啰嗦!」
方老師傻眼,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她急了,「區先生,何必把事情鬧大?要是真的上了法庭,睿穎就會被迫在法官、律師面前鉅細靡遺的交代事情的來龍去脈,這對她來說才是最大的傷害啊!」
「我才不管!我就是要送這臭小子進監獄,誰教他剛剛竟敢對我動粗!」區茂雄滿腦子只想報復滕騏,女兒會怎樣他才不在乎。
「爸,算我求你好不好?我馬上跟你回去,求你不要對他採取法律行動——」
「好,你告吧!」滕騏慢慢的直起身子,咧開森寒的笑容,開始活動筋骨,「反正都要坐牢了,那我就先扁到夠本再說!」
區茂雄沒想到滕騏竟然是這種狠角色,嚇得拉了睿穎就跑。
「臭小子,你給我記住!」臨走前,還不忘撂下狠話。
「你也給我記住,要是再敢打睿穎,我會讓你吃不了兜著走!」他對著區茂雄喊話,但他的眼卻是緊緊望住睿穎逐漸遠去的身影,直到他們消失在電梯里,才頹然在沙發上坐下。
她走了!
滕騏將臉埋入攤開的掌中,有好一會兒不想抬頭面對這個醜陋的世界。
「滕騏……」
方老師不忍地將手搭在滕騏肩上,滕騏卻冷聲道:「把你的手拿開!」
她只好縮回手,「我知道你很難過,但……」
滕騏站起身,面對方老師,俊容上的怒容不容錯辨。
「你根本什麼也不知道!你就和那些無知又自以為是的大人一樣,打著為我們好的旗幟,但事實上,你就只是為了滿足自己做好事的虛榮感!」
方老師張口結舌,沒想到滕騏會說出這種話,宇字尖銳,又那麼命中要害。
「『春風化雨』?『教師楷模』?『杏壇之光』?『師鐸獎』?」滕騏指著書櫃里一張又一張閃亮亮的獎牌,神色嘲諷,「把這些獎牌擺出來,唯恐別人不知道你是優良教師嗎?很好,你自以為今天又做了件好事,讓我告訴你,你把睿穎送回她父親身邊之後,她過的會是怎樣的日子。」
明明滕騏只是個未滿二十歲的少年,但他的氣勢卻壓得方老師喘不過氣來。
「我想你應該不知道睿穎她父親是怎樣的人吧?我可以告訴你,他是個只知道賭和酗酒的人!只要他賭輸或喝醉了,就打老婆或打睿穎出氣,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才把好好一個家庭弄得妻離子散!當年他從台北逃到宜蘭,把債務全丟給睿穎的母親,她的母親沒辦法,只好把睿穎送到孤兒院,自己則連夜跑路了!」
方老師眼睛瞠得大大的,不敢相信自己所聽見的。
她的嘴開開合合,好不容易才擠出一句,「但是……當我打電話給他時,他很高興啊!他說他很想找回女兒,只是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
「現在他當然需要女兒!」滕騏提高聲音了,「因為女兒大了,可以賺錢供他花用了,他當然很樂意來把她帶回去!」
「也、也許他已經戒酒戒賭,也許事情不像你以為的那麼糟……」
滕騏凌厲地反駁,「你問問自己,這樣的說法你到底信不信?你以為狗改得了吃屎嗎?如果酒鬼和賭徒得到一次教訓就會學乖,那台灣就不需要法律了!」
方老師這才終於意識到,她很可能在自以為熱心的情況下,害了她的學生……
「你以為他們回宜蘭后,會把睿穎的學籍一起轉到宜蘭嗎?」
「難,難道不是嗎?」區茂雄明明說他會幫睿穎轉到宜蘭最好的高中就讀啊!
「區老頭不會讓睿穎去上學的,他只會逼睿穎去工作。」睿穎說她想變成蝴蝶,但……她還有機會蛻變嗎?滕騏望著方老師震驚的眼眸,眼中寫滿悲憤,「是你毀了她,這全是你一手造成的,方、老、師!」
滕騏走了,方老師則頹然跌坐在地板上。
過幾天,據說方老師向校方提出辭呈,從此不再執教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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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騏變了。
他變得沉默寡言,對任何事彷彿都失去了興趣。
他一樣上課,一樣進研究室,把全副精力全發泄在課業與研究上,不到夜深不肯離開研究室。
因為他不想回去面對沒有睿穎的屋子。
滕騏出色的表現讓教授直說挖到寶了,還親自帶他去參加倫敦的資研學會,讓所有人見見這個年輕又有才華的少年。
滕騏坐在會議廳里,聽著教授熱切講述「他的」研究報告,他表情木然,那些佩服的眼神對他來說沒有意義,那些熱烈的掌聲對他也沒有意義,只因為睿穎不在他身邊,他的成就沒有分享的對象,於是一切便失去意義。
會議結束后照例有一個餐會,讓東西方學者一面用Buffet,一面相互交流。
滕騏沒有加入,他向教授假稱時差沒調過來想先上樓休息,但他其實只想遠離嘈嚷的餐廳,一個人坐在石階梯上抽煙。
滕騏學會抽煙是在睿穎離開后的事,有一天他在便利商店看到架上的香煙,沒有多考慮就要了一包,就這麼習慣了抽煙。
當滕騏獨自吞雲吐霧時,他聽見腳步聲在他身後停下,回過頭—看,是艾德·海曼,資研學會的出資者。
滕騏原本以為自己坐在階梯上抽煙擋到了艾德·海曼的去路,於是他側過身讓出通道,可他卻笑咪咪地向他走近。
「抱歉,可以打擾你一下嗎?」
居然是找他?滕騏只好將煙蒂丟在地上踩熄。
「請問有什麼事嗎?」
「我問過你的指導教授,聽說你今年才大一?」
「是。」
「我叫艾德·海曼,我仔細讀了你的論文,對你十分非常欣賞,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到海曼學院來?」艾德很少和這麼年輕的男孩說話,因為他太迫切想延攬滕騏,所以他表現得有些急切,「海曼學院是一所以金融與科技為主的學院,因為我們的審查十分嚴格,因此聽過海曼學院的並不多,但是當今各國有名的金融巨擘或科技業龍頭領導人,都是我們的畢業生。」
艾德隨口念了幾個人名,全是赫赫有名的人物,隨便跺個腳都能造成全球經濟大地震。
「我相信你如果能到海曼學院來,絕對可以取得更好的教育資源,因為我們在這方面的師資是全球最頂尖的。」
「抱歉,我沒興趣。」他沒想過要離開台灣,只因他心愛的女人在那裡。
「如果你是因為兵役問題,我可以設法為你解決。」他問過他的指導教授了,除非是以交換學生的身分,否則像滕騏這年紀的男孩,基本上很難取得簽證。
滕騏禮貌地微揚了下唇角,對他點點頭,「謝了,但我沒想過離開台灣。」
艾德見滕騏態度堅定,也就不好再說什麼,但他還是掏出一張名片給滕騏。
「雖然我對這樣的結果感到遺憾,但我還是希望你能再考慮一下,如果你改變主意了,隨時給我一通電話,好嗎?只要你肯轉到海曼學院,所有的條件都好談。」
滕騏連看也沒看,就將艾德的名片收進皮夾里,「謝謝你,海曼先生。」
艾德很挫敗地離開了。他果然還是不要親自介入談判比較好,這一點他的智囊團已經建議過他了,甚至連他的女兒都這麼說過,但當他看到有才華的孩子,還是忍不住想親自去說服……
唉!不知道現在才去修「談判的藝術」這門課還來不來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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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十幾個小時的長途飛行,抵達公寓門口已是深夜一點。
他拎著行李袋,一路抽煙上樓,在五樓往六樓的轉角處,他看見有一抹人影晃動了一下。
滕騏一震,落了一大截煙灰在樓梯間。
「睿……睿穎?」可能嗎?她回來了?
「呵呵,抱歉,讓你失望了。」影子的主人現身了,滕騏眯起眼眸,全身盈滿肅殺之氣。
是睿穎的父親,區茂雄!
「你來做什麼?是不是睿穎發生了什麼事?」如果區茂雄敢點頭,他一定會扭斷他的脖子,他發誓!
「別緊張,睿穎好好的,什麼事也沒有。我來找你,當然是想和你談條件。」
「什麼意思?」滕騏神情防備。
「你想要睿穎吧?」區茂雄笑得狡猾,「她也是天天以淚洗面,天天想著你喔~~」
滕騏想像她啜泣的模樣,整顆心都揪起來了。「你想和我談什麼條件?快說!」
「很簡單,你給我錢,我把女兒給你,我願意和她脫離父女關係,讓她徹底屬於你。」區茂雄看出滕騏心動了,又加把勁地說:「我也不是冷血動物,真怕睿穎就這樣哭到瞎掉,我好歹是她的父親,當然會不忍心……」
滕騏不耐地打斷他,「不必跟我扯廢話,你要多少?」
「我體諒你只是學生,所以——」他伸出五根手指頭,「五百萬就好。」
滕騏火大地把旅行袋往地上一甩,低吼,「五百萬?你當我在印鈔票嗎?」
就算把他每一分錢算進去,也不過百來萬,叫他去哪裡生出五百萬?
「你有金頭腦啊!」區茂雄拿出—張皺巴巴的報紙,上面寫著他拿了全國程式設計首獎,又獲得學術單位的獎勵金、相關研究經費、政府研究補助金等等,「你拿了這麼多獎,少說五百萬跑不掉吧?」
該死!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參加了這些比賽,這準是教授幫他遞出的。
「我沒有這麼多錢,隨你信或不信,那上面的獎金或經費連我自己都沒見到!」
「是嗎?」區茂雄慢吞吞地收起報紙,從他身邊擠過去,往樓下走去,邊走還邊嘆氣。「我女兒真可憐,要是她知道連你都不要她了,不知道她會不會去尋短?」
「站住!」滕騏忍無可忍地道:「給我一個月,我會設法籌出錢來……」
區茂雄笑了。就說嘛!這小子怎麼可能沒錢?
「你只有三天,三天後,我可不敢保證睿穎會變成什麼模樣!」
「你——」滕騏揪住區茂雄的衣領,眼看著拳頭就要揮下,但區茂雄重施故技,用睿穎來威脅他。
「你敢再打我,我保證睿穎會得到相同的對待!」
這句話,讓滕騏恨得牙痒痒,拳頭遲遲無法落下,最後只好不甘心地放開他。
「呵呵,那麼三天後我會再來找你。」區茂雄得意地拉拉衣領,臨走前又道:「對了,我勸你別費力找到宜蘭去,因為我們已經搬了家,也換了電話,你找不到她的。呵呵呵~~」
聽著區茂雄泯滅人性的笑聲,滕騏一拳重重揮向牆壁。
該死!區茂雄居然用睿穎向他勒索五百萬!
三天內他去哪裡生五百萬出來給區茂雄?
驀地,從旅行袋裡掉出來的文件中,有一張閃著銀光的名片吸引了他的目光。
那是艾德·海曼的名片。
驀地,他想起艾德說過的話——只要你肯轉到海曼學院,所有的條件都好談。
滕騏拿起名片,自嘲地笑了。
不知道,他的「才華」在艾德的眼裡,值不值五百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