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關切
此事說來,大理寺少卿本就無過,夏越朗與他人鬥毆將人重傷,又有成親王吩咐,被帶回大理寺問話也實屬應當。且,大理寺顧念夏越朗身份,也根本未對他施加任何刑罰,造成傷害。
若是換成別家,想著自家也是理虧,自會選擇息事寧人,根本不需楊銘這般身份之人,親自出來說情。
但偏偏夏越朗背後站著的人,不是別人,而是晉江長公主。誰人不知,這晉陽長公主最是霸道護短,而且蠻不講理。
便是那一日事端由夏越朗挑起,晉陽長公主只怕也會護短到底,更何況,那一日事端本就不是由夏越朗挑起,雖夏越朗將人重傷,可晉陽長公主只怕還要替兒子叫屈。
「馮敬身為大理寺少卿卻不懂明辨是非,只從表面判斷便胡亂抓人。這樣的人,倒不如早日退位讓賢,免得腦子糊塗他日鑄下更大的錯誤。」
晉陽長公主嘴角挑了一個嘲諷的弧度,看著楊銘又道,「還是說,你楊相的門生便可享受特權,犯了錯也可輕易赦免?若真是這般,還真是讓本宮大開眼界。」
「公主說笑了,楊銘自是不敢這般大膽。」
雖晉陽長公主這話說的應是自個兒都站不住理,若要論這享受特權,滿京城又有誰比得過晉陽長公主一家。
可楊銘臉上卻苦笑了一記,抬頭目光柔和的看著晉陽長公主,只溫聲又道:「既公主不肯看在微臣面上繞過他這一回,那微臣自不敢再替他求情。也只求公主和世子爺能接受微臣待馮敬的賠罪。」
「娘……」
晉陽長公主沒說話,反倒是夏越朗有些不好意思了。楊銘既是堂堂相爺,更是他的姨夫,如今這般低聲下氣賠罪,夏越朗想到那一日之事,其實自己也有幾分過錯,心中原想著倒不如就這般算了。
只是,他剛一聲叫出來想要求情,晉陽長公主便轉頭瞪了他一眼,只開口嚴厲道:「住嘴,長輩說話,你聽著便是了。」
從小到大,晉陽長公主對於這個兒子的態度向來嚴厲,這會兒被凶了,他倒是並不覺得有什麼,只是垂頭喪氣的閉了嘴巴,乖巧的不發一言。
晉陽長公主在斥責完兒子后,又轉頭看向了楊銘,冷聲道:「楊相今日叫住本宮,若想說這事,那本宮恐要讓楊相失望了。當然,若楊相非要阻了本宮懲治這馮敬,那本宮也無話可說。」
「微臣自是不敢。」
楊銘聞言,面上依然溫溫和和,只嘴角帶著一絲苦笑,他抬起頭,目光帶著幾分複雜看著晉陽長公主,突然輕聲開口又道:「前些時日,微臣無意結識一名大夫,對調養婦科有幾分本事,尤擅長葯膳,有道是冬病夏治,公主一到冬日便受寒症困擾,不若讓他替您瞧一瞧?」
楊銘說這話的時候,眼露關切,面帶祈求,彷彿這會兒,他的妻女並不在他身後,他的眼裡,也只余晉陽長公主一人。
芙蕖站於晉陽長公主身後,聞言卻是有幾分震驚的抬頭看了一眼楊銘,又看了一眼晉陽長公主。
晉陽長公主有寒症,一到冬日便手腳發冷之事,說來倒不是什麼秘密。畢竟多年來宮中太后與皇上便多次派御醫前來診治,各類擅長婦科的太醫更是幾乎都來過晉陽長公主府。據說,晉陽長公主這毛病,是因為產後沒修養好才落下的,倒也不是不能治,只是晉陽長公主一向任性慣了,從不聽從醫囑,便是連葯也極少喝。不過,只餘一項葯膳,長公主倒是能入口幾分。
而楊銘方才所提及到的那位大夫擅長葯膳之事,芙蕖可不認為是巧合,分明便是對方經過了細緻的了解。
芙蕖下意識將目光看向了臨溪公主與楊清漪,二人低著頭,並不能夠看到面上的神色。
而在這個時候,晉陽長公主卻突然似笑非笑的看著楊銘說道:「楊相請的大夫,本宮可不敢用,本宮只怕一時不慎喝下那大夫開的葯,就給毒死了!」
楊銘聞言,面上苦笑更甚,可是他眼裡卻滿是包容,柔和的看著晉陽長公主,搖了搖頭溫聲道:「公主說笑了,微臣如何敢這般膽大包天。」
「呵……」
晉陽長公主意欲不明的笑了一下。
楊銘面上動了動,似乎還想再勸說什麼,而在這個時候,突然一個由遠及近傳來的低沉聲音,卻是打斷了楊銘想要說的話。
「怎麼都站在宮門口?」
芙蕖聽著這聲音,只覺有幾分熟悉,轉頭朝著宮門口外看去,只瞧見一個身穿黑紅色鎧甲披風的中年男子走了過來,男子並未戴頭盔,所以芙蕖一眼便認了出來,卻是文靜姝的父親承恩公文景暉,也是她的表舅舅。
芙蕖還未出聲打招呼,夏越朗卻是一臉興奮的朝文景暉跑了過去,語氣裡帶著顯而易見的雀躍:「舅舅,您來了。」
文景暉看到夏越朗的時候,臉上露出了一絲慈愛的笑容,他沖著夏越朗點了點頭,又將目光看向了夏越朗身後的晉陽長公主與芙蕖,慢慢走了上來,朝著晉陽長公主與臨溪公主二人行了一禮,又與楊銘二人相互抱以平禮。
芙蕖與楊清漪兩個小輩也連忙沖著文景暉行了一禮,文景暉自是語氣溫和的叫了起。他將目光落在了芙蕖身上,臉上露出了一個溫和的笑容,沖著芙蕖輕聲道:「昨日舅舅營中有事,沒能來參加你的生辰宴,我讓靜姝帶的禮物可是喜歡?」
「多謝舅舅,芙蕖很是喜歡。」
芙蕖連忙笑著回了。說來,其實芙蕖對於文景暉送了什麼禮物根本便是不知道,一來是昨日發生的事情太多,她也根本沒來得及看底下人理出來的禮單。二來卻是,芙蕖昨日的生辰宴送禮之人太多,芙蕖便是看過禮單,怕也是記不住。當然這些話肯定是不好說出來的。
芙蕖與文景暉接觸並不多,但是對於這位長輩心裡印象卻是不錯,除了對方是她最好朋友文靜姝的父親之外,還有一個原因則是夏越朗的關係。
文夏兩家雖有一些親戚關係,夏越朗和她也管文景暉叫表舅舅,但這關係著實有幾分遠,可文景暉卻一直十分照顧夏越朗,而這一份照顧並不是指普普通通親戚之間的照應。恰恰相反,文景暉幾乎充當了夏越朗人生中引導長輩的職責。
夏越朗雖然紈絝,也成日胡亂鬼混打發時間,可芙蕖卻知道,自己的這個哥哥做事還是有些分寸,至少違反亂紀之事,決計不會去碰,比京中一些真正的紈絝要好上許多了。而且夏越朗雖然念書不行,可在拳腳功夫上,還是有幾分本事,對於軍事也略懂幾分。這追根到底,卻是全憑文景暉在其中起的作用。
夏越朗的腿腳功夫是文景暉將他帶到軍營里學起來的,而每一回夏越朗犯上什麼錯誤,也都會被丟到軍營里去改造一些時日,雖然每回回來,夏越朗都是一副被折騰的不輕的模樣,可身上的模樣也會端正許多。
夏越朗初始對於文景暉還有幾分抱怨,但並非不懂事之人,後來知曉對方是為了他好,所以心中對於文景暉的崇敬不亞於他們的皇帝舅舅。
芙蕖對文景暉也是十分崇敬,按理而言,文景暉如今替了她父親做了大元帥,更是應該避諱夏越朗去接觸他手下的軍隊,可他就是坦蕩蕩,半分都沒有保留在教導著夏越朗。光是憑著這一點,芙蕖每一回見到文景暉,心裡只有感激。
只是,芙蕖有些無奈的看向了晉陽長公主。
文景暉的確待夏越朗很好,但一樣得不到晉陽長公主的好臉色。便是方才文景暉的出現,明明便是緩和了這裡的尷尬氣氛,晉陽長公主也只擺著一張冷臉,沖著文景暉開口說了一句:「你過來做什麼?」
文景暉對於晉陽長公主的脾氣,顯然早已心知肚明,也並不以為意,只是溫聲開口道:「皇上有事召見,宣我入宮,不料竟是在此處遇見了。」
他說完這句話,又看向了楊銘,又出聲道:「楊相怎麼也在宮門口?」
「內人與小女入宮請安,我處理完公事無事,便過來接她們回家。」楊銘聞言,看著文景暉面色淡淡的回了一句,對於這一位能與他分庭抗衡的承恩公,顯然楊銘表現的並不熱絡。
文景暉對此,也一樣頗有幾分皮笑肉不笑的回了一句:「難怪外人都說楊相愛妻如命,不想是這般體貼。臨溪公主有福了。」
這邊一文一武兩位權勢滔天、位極人臣的兩位大員站在宮門口不咸不淡的寒暄著,另一邊,晉陽長公主卻是半分沒有興緻與耐心去看他們的寒暄,直接開口打斷:「二位若是想要說話,可找個地方好好敘舊,本宮可沒那個耐心相陪。」
說罷,卻是自顧自的便要朝著馬車走了去。
芙蕖見此,連忙沖著幾位長輩行了一禮,也跟在了晉陽長公主身後。
不過,晉陽長公主還未走出幾步,文景暉卻突然轉身叫住了晉陽長公主:「長公主留步。」
晉陽長公主腳步並未停下,甚至連頭都未迴轉,只是一邊走著一邊冷聲道:「若承恩公無事,本宮想回府了。」
「長公主,昨日越郎的事情,我想與你談一談。」
文景暉見到晉陽長公主這般,倒也不急,仍站在原地,用溫和的語氣開口慢慢道。
果不其然,他這一句話說出后,晉陽長公主停下了腳步,轉頭看向了文景暉。不過,臉上表情有幾分陰沉,語氣也帶了幾分惡狠狠:「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