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探病
如今天下昇平,國泰民安,邊疆也十分安寧,並無外敵來犯。
只是這軍隊,朝廷卻並未做任何的削減,大支的軍隊依然駐紮邊疆苦寒,日夜操練著。而每年裡大筆軍費的支出,朝上眾臣也對該不該削一事也做過激烈討論。但結果還是一樣保持著這筆支出。畢竟當今聖上無意裁剪,作為一個登基已久,威嚴甚重的皇帝,還不至於在這點子事情上便拿不得主意。
每一季的軍備物資都需由兵部與戶部協作共同完成,但因著舊例可循,便是兩部合作,也並無多難。
皇上有意讓二皇子趙晉安入兵部行事,選擇從此事上入手,自是最合適。畢竟名頭夠響,辦起來,也不難。
眾人幾乎是心知肚明皇上定然是要將此事交予趙晉安,甚至連趙晉安自己,都覺得八九不離十,甚至有的時候在路上遇見兵、戶兩部之人,還會故意停下來寒暄一番。
豈料,這十拿九穩之事,卻在最後出了茬子。皇上的確是下了旨意,由皇子主事,兵、戶兩部共同協作完成這一季軍備物資籌備,可這皇子,卻從二皇子趙晉安換成了三皇子趙晉延。
趙晉安聽聞旨意,整個人獃獃愣了好一會兒,方才轉頭看向稟告消息之人再次確認:「我沒聽錯吧,父皇讓趙晉延來領這個差事,不是我?還是說,是你聽錯了?」
跪於下首稟告此則消息之人聽到趙晉安最後所疑問的那一句充滿了威脅語氣的話語,嚇得渾身瑟瑟發抖,可是他還是硬著頭皮再次重複了一句:「奴才親耳聽到,如今旨意都下了。」
他話音還未落下,整個人卻是猛然被趙晉安提起,趙晉延眸間充滿了血色,怒目以對:「說!你是誰派來迷惑我的,有什麼目的!」
「殿下饒命,奴才所言,句句屬實,不敢欺瞞陛下。」
下人被扯得東倒西歪,卻是不敢掙扎,只能夠哀聲求饒。
求饒當然是沒有用的,但幸好趙晉安彷彿是想到了什麼,猛地鬆開了手,將人摔在了地上,可光這麼做,根本不足以發泄他心中怒氣,他又猛地將放在桌面上的茶杯點心盤全部推倒摔落在地上,身體癱軟的坐在椅子上,面上仍是一副不敢置信:「不可能,父皇不可能這麼對我,父皇先時讓我領了去北海的差事,也已與我透露過讓我入兵部之事了。」
其實也莫怪趙晉安對於此事會有這番大的反應,畢竟此事原本他早已經看成了是自己的差事,且這件事情也對他日後能否順利進入兵部領事有著至關重要的象徵意義。突然被一個根本不可能的人冒出來給搶了,這讓他如何淡定。
只是,在發泄完怒氣,重新坐到椅子上開始思考的趙晉安,心緒倒是冷靜了下來。
無緣無故,差事不可能被搶。便是不用找人來分析,趙晉安也清楚的知道這一點。只是,又是誰動的手腳?
趙晉安手指輕輕點在了桌面上,一點一點的分析:這個人首先得是不希望看到他順利進入兵部,那麼自己得權,對他肯定會有影響與危害?而這個人,也必須得有足夠的影響力,至少能夠說動皇上改變已經定下的事情,如今這全天下,都沒有幾人……
一點一點分析下來,趙晉安心中的那個人選,呼之欲出。
而他的眼裡,也透露出了幾分陰毒與怨恨。
若說趙晉安聽到這份出人意料之外的旨意后所表現出來的是暴怒,那麼趙晉延接到這份旨意后,便是沉默了。
他跪在大殿之前,跪在皇上跟前,聽著太監宣完旨意后,卻並未表現出任何的欣喜若狂,他只是靜靜的跪了好一會兒,方才伸出雙手,開口穩聲道:「兒臣接旨。」
太監將旨意交到了趙晉延手中,退後了幾步。
而趙晉延接過旨意后,也就這麼杵在大殿中央,傻傻站著。皇上拿著硃砂御筆往奏摺上批了幾字,隱約感覺到不對勁,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朝著下邊瞧去,看著仍是一臉沉默的三兒子時,心中真是哭笑不得。
若是他旁的兒子接了這等委以重任的旨意,便是不像趙晉安那般能說會道,也該說幾句場面話吧,便是太子殿下,都會簡單說上幾句保證,譬如「父皇放心,兒臣定當竭力辦好此次差事。」
話雖老套,但聽在心裡多少熨帖不是。
可趙晉延倒好,還真是從頭至尾,除了那句兒臣接旨外,沒有一句廢話。沉默的讓皇上都有些無奈了。
皇上從不掩飾自己在幾個兒子中有所偏心的事實,而事實上,他也有這個任性的權利,每日里他國政大事都忙不過來,自然不會還操心在兒子之間平衡關愛之事。
太子是他嫡后所出,又是嫡長子,自出生起,便有著天然的優勢,皇帝自然會最重視他。
而四皇子趙晉寧,是他的老來子,袁貴妃又擅博寵,加之這袁貴妃和四皇子的特殊身份,皇帝也不在乎縱容的去寵愛趙晉寧一些,甚至是將他給寵成一個廢物。
唯有趙晉安與趙晉延這兩個兒子,沒有母族支撐,也沒有一個貌美傾城的娘親在邊上吹著枕頭風,只能夠靠自己。
而兩者之間的對比也是十分明顯,趙晉安會說會笑,皇上便多注意了幾分,想到一些差事,也會交給他去辦。而趙晉延,雖為皇后養子,但一貫沉默寡言,便是站在皇子中間,也像個透明人,以至於變成了地里沒人理會的小白菜。
想到了這裡,皇帝對於這個一直被忽視的兒子,倒是難得沒有責怪,還放柔了語氣輕聲叮囑:「好好辦差事,父皇相信你。」
「……是。」
趙晉延彷彿是極為不習慣皇帝這副樣子,又是沉默了一下,方才回了一個簡短的答音。
這讓饒是有一腔父愛想要表達的皇帝,這會兒也全從嗓子眼裡憋回了肚子。
他看向趙晉延的目光充滿了無奈,最後只擺了擺手開口道:「行了,回去好好辦差吧!朕便不留你了。」也免得相互尷尬。
趙晉延被嫌棄被趕,面上依然沒有什麼表情浮動,只微微朝著皇上行了一禮,便真的起身告辭了。
反倒是皇帝在趙晉延走出大殿之前,又叫住了趙晉延,又說了一句:「此次差事,還是你晉陽姑母與大哥推薦的你,回頭好好謝謝他們。」
「……是。」
趙晉延也不知道是因為吃驚疑惑,還是在猶豫,又是沉默了一會兒,方才簡單的應下。
皇帝根本不想去理會這個三兒子了,實在是太木訥,太不知趣了。他堂堂一個做皇帝的,做父親的,從來都是別人絞盡腦汁來討好他,偏偏面對趙晉延,他竟然還要去教導這個兒子為人處世、人情世故。
簡直便是心累。
不過,不管皇帝對於趙晉延有多少不滿與意見,但旨意已下,差事便不會再改。而皇帝也開始思考起來,對於這個年紀與二兒子相仿的三兒子,是否也該開始鍛煉起來。
這一次的旨意,雖是被他人影響,皇帝並無任何它意下達的,但皇帝也的確是如同外人所猜想的那般,作為一個標誌開始重視起了趙晉延。
芙蕖這些時日一直呆在屋內養病,倒是一點都不知道外邊風向變動。
有道是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芙蕖這病雖是不嚴重,可要根治,卻不是一兩日功夫便可促成,她反正整整喝了七日湯藥,連癸水都走了,可這病卻還未痊癒。
身體倒是舒坦了,就是嗓子一直未見好,不時便要咳上幾聲,也因著這個,芙蕖不敢出去走走,只悶在屋裡,唯恐將自己這病傳給他人。
這一日日不怕被傳染的訪客倒是極多,其中以趙晉安最為積極,但莫說芙蕖根本不想見到趙晉安,便是旁人她也都是同等對待皆拒了。這麼多的人,除了晉陽長公主和夏越朗兩個家人,便只見過那一日來避暑行宮遊玩順道來看她的文靜姝。
不過,她人見得不多,禮倒是收軟了手,她過目過的,沒過目過的,據說早已經堆滿了一個屋子。各類探病必須的藥材補品之物,肯定不會少,便是綢緞首飾,也不在少數。
禮物中,倒不是趙晉安送的最多,而是太子殿下。趙晉元可能是太忙,也可能是怕芙蕖尷尬,有意避嫌,只在最初幾日陪著長輩來探望過芙蕖,後來便沒有再來了。但人未來,禮物卻是一日日,一天不拉的送過來。
最初幾日還是比較客套的,送的與他人無異,藥材補品之類。在之後,禮物開始變得親民,也更瑣碎了。有一些少女愛玩的玩具,也有一些有趣的書籍,還有一些芙蕖如今可以用的新鮮果子點心……
便像今日,趙晉元送來的,是一盒山藥百合糯米糕。
芙蕖打開看了一眼,卻是立刻認出這盒糕點分明便是京中最有名的一家點心鋪子里的糕點,她疑惑的看向了彩霞,開口問了一句:「太子殿下出過行宮?」
「是啊,奴婢聽說皇上對太子殿下予以厚望,如今京里宮中的一些大事,都交由太子殿下去處理,太子殿下並不常待在行宮裡。」
「難怪了。」
芙蕖瞭然的點了點頭,先時剛用過輔食,這會兒她也並不餓,想了想,她便讓彩霞先將這盒糕點收起。
彩霞自是應了,正低頭收拾著,芙蕖卻突然想到了一事,對彩霞開口說了一句:「先時三表哥送我的那顆珍珠,你放在何處了?」
「……」彩霞停下了手上的動作,抬起頭看向了芙蕖,並沒有立刻回答。
「怎麼了?」
芙蕖察覺到了彩霞面上的一絲緊張,心中疑惑,忍不住追問了一句。
「郡主,那顆珍珠……」
彩霞咬了咬牙,正要回答的時候,突然絳雪從外屋走了進來,沖著芙蕖輕聲稟告:「郡主,三皇子殿下來了。」
「誰……」
芙蕖面上顯而易見的愣了一下,以為自己是沒有聽清楚,是給聽岔了。
而絳雪卻是再次肯定的回道:「是三皇子殿下來探望郡主了。」
「……三表哥?」
怎麼可能?芙蕖沒把最後一句話說出來,但臉上這副活見鬼的表情,顯然就是這麼一個意思。
雖然那一日是趙晉延將她救起,但之後趙晉延也只在那一日隨皇上在外屋等過,之後,莫說是來探望她,便是連個禮物都沒有送過。
這樣的人跑來探望她,芙蕖只覺得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芙蕖沒有說話,絳雪卻是誤認為芙蕖又是不想見客,便連忙笑著出主意:「郡主,那奴婢去稟告三皇子殿下,便說您休息了。」
「……」
芙蕖眨了兩下眼睛,並未馬上做出回應,但在絳雪要轉身的時候,她突然開口說了一句:「算了,你把人請進來吧,畢竟他那日救了我,便是不能讓外人知曉,我也得當面道一聲謝。」
「是。」
絳雪聞言,連忙應了。
趙晉延今日穿的倒是隨意,只著了一件天青色紋綉錦袍,並不像之前那般,隨時隨地穿的都彷彿可以上朝了一般。
芙蕖是坐在榻上迎接的,見到趙晉延入門,她也沒有站起來迎接,其實是因為心中還有一些氣,故意而為之,反正她回回最窘迫時候的模樣,都讓對方給瞧了去,如今沒禮貌一些,只怕也不會讓印象再壞了。
她坐在榻上,故作無知無畏的沖著彩霞吩咐道:「三表哥來了,快給三表哥上茶。」
她說這話的時候,其實目光偷偷在打量著趙晉延。
可惜趙晉延面上神色向來冷淡,屬於遇到大事都是面不改色的那類人,芙蕖這點子小事,他還真不至於放在心上。光從他的神色上看,根本看不出任何的東西
不過趙晉延對於芙蕖的招待,表現的十分坦然自然,倒也能從中看出對方並不在意芙蕖這點小失禮。芙蕖瞧著,便無趣的收回了目光,也有一種一拳打在空棉花上的感覺。
她拿起自己的杯子,往自己的嘴裡送了一口水,清了清嗓子正想開口問趙晉延今日的來意。
誰料到,芙蕖還未問出口,趙晉延卻是直截了當道明了來意:「你那日說我喜歡楊清漪,是怎麼一回事情?」
「咳咳咳……」這一回咳嗽,芙蕖絕對不是因為嗓子不舒服,而是被嗆到的,更嚴重的是,她因為被嗆到咳了幾聲,反倒引得原本就未好全的嗓子更加難受,從小咳嗽變成了大咳嗽。伺候在一邊的彩霞連忙上前替芙蕖拍背。
而趙晉延也沒料到自己一句話會引得芙蕖這般反應,他捏著杯子的手不覺收緊,眼裡也有幾分複雜,但他不知道該怎麼說話才好,最後只說了一句:「表妹病情既未痊癒,便應該好好養病才是。」
芙蕖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聽著趙晉延的話,臉瞬間黑了下來,她是被對方這噁心先告狀,不要臉的栽贓給氣壞了。
她壓下嗓子癢意,看著趙晉延冷聲道:「若不是表哥來打攪,我早就歇下了。而且……」
芙蕖頓了頓,說著義憤填膺:「表哥您不覺得自己很過分嗎,說是來探病,結果連一兩句客套話都不說,直接問我楊清漪的事情,您該不會連做客的規矩都不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