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一章 秋日私語
兩人點點頭,有些顫慄:「認識,認識。」對於這位蜚聲海內外的淺蘿公主,冥國的人起初並沒放在眼裡。但這兩位剛才遠遠目睹了她一腳就踹得他們的聖女碎了膝蓋,驚懼之情從內到外:這位,果然是囂張狠辣到無度!
「把她抬皇宮門口去,就說是我踹碎了她的膝蓋,冥國的皇宮裡該多的是能醫聖葯,醫個膝蓋該不成問題。告訴她父皇,看住了她,若是再闖到祭司府來,到時候碎了腦殼子可就無葯可回天了。」
她拂了拂衣袖,將挽上去的袖口又放了下來,手搭眉骨望了望湛藍空中的明晃晃的日頭,吐了一口氣:「餓死了。上官陌死哪兒去了?」
抬步穿過花徑,衣袂帶起的落花成陣。
兩名家丁戰戰兢兢,她說,他們少主子死哪兒去了。天下居然真有敢這麼說他們少主子的人。
兩人風一般撒腿跑著找轎輿去了。
花徑的盡頭,上官陌迎著清風靜立,彷如遺世獨立的佳公子。
深秋的陽光明媚而不熱烈,漫在他的周身,將他的溫潤氣質彰顯到恰到好處。
蘇淺愣了一愣,迎上他:「你什麼時候來了,怎麼不出個聲。」笑意盈然,倒不是責怪的意思,反而全是驚喜。
上官陌握住她一隻手,眸光盡落在她身上,絲毫沒關注花徑深處跌坐在地上的人。「手好涼。秋深了,以後出來記得多穿件衣服。」他微蹙了蹙眉,拉著她加快了腳步。
蘇淺靜默地跟隨著他,滿心裡是抑制不住的歡喜。
唯有在他面前,唯有這樣的時刻,她才像一個平凡女子,像纏繞依附女蘿的菟絲,依附於心上人身邊。她記得,白樂天有一句詩:我生本無鄉,心安是歸處。她前世今生的歸處,不過是他的身邊罷了。不管他曾經做過什麼,不管她曾經做過什麼,不管他現在在做什麼,不管她現在在做什麼,所求都不過是兩個人能在一起,平安順遂一生罷了。
兩個人的十丈軟紅,千萬人的殺戮場,卻非是為了在一起而造殺戮,而是在殺戮場中遇到並在一起罷了。
上官陌拉她進了房間,將她按在座椅上。桌上擺放好了餐點,很簡單的兩菜一湯,卻都是她喜歡的。「一大早就起床就是為了去做早餐?」蘇淺笑了笑,拉他在身邊坐下。
「蘇淺,現在應該說是午餐了。」他笑著給她盛湯,「你可真能睡。」
蘇淺輕笑:「我本來就能睡。況且為了早一日見到你,我日夜奔波,累死了呢。上官陌,你要好好補償我。」
「要什麼樣的補償,你可以說說看。」上官陌望著她,嘴角溢出淺笑。她拿勺攪動碗里的湯,似冥思得很認真,半晌,眉目靈動一挑:「戚蒼的歌唱得很好聽,你就叫他再唱一首歌給我聽吧。」
上官陌挑眉梢望著她,好笑道:「戚蒼是帶兵的大將軍,不是梨園子弟。」
「我就是感興趣他身為一個鐵血將軍,平時冷得冰塊一樣,那夜卻能唱出那般旖旎柔軟的情歌來啊。你叫他再來唱給我聽,我就原諒你這一年的所作所為。」她水眸圈著水澤盈盈欲滴,聲音柔軟中帶著三分委屈七分撒嬌:「上官陌,你那時在乾州城說過什麼?絕不再撇下我一個人。可你又做了什麼?要孤身赴死,要留我一個人獨自面對未來那麼多的暴風驟雨……」鼻子配合地抽了兩聲。
「蘇淺,你,你真是……」上官陌頓住手中的筷子,水墨般的眸子望住她,眸中有什麼東西碎裂開來。
她經歷生死的時候,他處於半昏迷狀態,到不了她身邊,只能聽天由命。無法掌控命運令他幾近絕望,悔得肝腸寸斷--早知道,早知道是那樣,他就算死,也該留在她身邊的。而今她,矢口不提當日所經歷的血雨腥風,矢口不提鬼門關上獨自走一遭,卻作出這般惹人憐愛的小女兒態度來。
這就是他的女人。
她的好,令人心疼如鈍刀割肉。
教他如何能不愛。
他夾了一筷子菜到她碗中,聲音溫柔:「戚蒼如今不在這裡,不知在小生可否有幸為淺蘿公主你吟唱一曲?」
蘇淺眼睛唰的一亮:「你,你居然會唱歌?」
「唱得不及戚蒼,但為博公主一笑,拚命一唱吧。」上官陌淺笑。
我為你,可以高踞雲端,算盡天下;我為你,也可以低入塵埃,做別人所不能做。
蘇淺訝得嘴巴張大,「陌太子,這,這這這這,這也忒讓人激動了。尊貴清華的陌太子居然要為我唱歌,我何其有幸啊。天下女人豈不要嫉妒死我了。咳咳,說的好像要上戰場一樣,還要拚命一唱!教我怎生好意思?」她誇張的表情令人忍不住想要爆笑,「嘻嘻,快吃飯,吃完了我撫琴你唱歌。」
上官陌莞爾:「原來,博公主一笑是這樣容易,早知道,」
蘇淺大嚼著飯粒,唔噥不清:「早知道的話,你要怎樣?」
上官陌撫著眉心笑嘆,「我能怎樣,夏桀為博妺喜歡笑撕繒裂帛,紂王為妲己積糟為邱,流酒為池,懸肉為林,使人裸形相逐其間,周幽王為博褒姒美人一笑烽火戲諸侯,我總不能真的學這些荒淫無道的君主,但獻唱一曲總還做得來。」
蘇淺瞥了他一眼,扁嘴:「我覺得他日你若為帝,西月會敗在你手裡。你不見得比那幾位更有道。」
上官陌望著她:「錯,如果真敗,也是敗在我們手裡,不是我。」
蘇淺就噴飯了。上官陌給她遞水拍背,幽幽嘆:「食不言寢不語,這禮數是該學一學的。」
不知周圍有沒有他父皇的眼線,倘或將這話傳入他耳中,會不會氣吐血。蘇淺想。
飯罷,上官陌將琴置在了菊花叢中,搬兩個半尺厚的蒲團,蒲團上墊了柔軟的氈毯,兩人並肩盤坐在了琴架前。陽光傾瀉下來,暖暖柔柔,呼吸間全是清涼菊香。蘇淺慨嘆著死了一場依然也改不了他好風雅的毛病,如果是她,就絕然想不到把琴架子支到菊花叢里來,曬著暖陽吹著涼風賞著秋菊彈著古調,她至多能想到將琴架子搬到門口晒晒太陽罷了。
「你要唱戚蒼唱的那首相思曲嗎?還是唱別的?」蘇淺撥弄了兩下琴弦,拭了拭調子。
「你先彈一曲,我要想一想才好。」上官陌一手搭在她腰際,一手把玩著她的一縷青絲。去年削斷的青絲,今年已經長長,烏黑順滑,蘇淺只拿絲絹在發尾處鬆鬆綁了,耳鬢邊垂下些許碎發。
「不會是要故意耍賴吧?答應人的事要做到才是好青年哦。」蘇淺斜睨著他。
上官陌賭誓道:「不會。怎麼會呢。我只是要想一想唱什麼。你知道我從沒唱過歌。」
蘇淺心不甘情不願地哼了一聲,道:「那就先彈個應景的吧。我以前聽過一段《秋日私語》,尚記得那個曲子中的一段,就不知用這古琴彈出來好不好聽。」
上官陌側著臉瞧著她,不滿道:「蘇淺,你可以叫它瑤琴,七弦琴,能不能別叫古琴?」
蘇淺抽了抽嘴角,撇過臉去不敢看他。他原就最忌諱她多了一世的記憶,她還不經意間忘了今時今地,他不惱她已算給足她面子。
「你別凈關注些有的沒的,好好聽我彈琴,好好想一想一會兒要唱的歌。」她吐了吐舌,硬著頭皮道。
「蘇淺,這是有的沒的嗎?」他不打算放過她,揪著剛才的問題不放。
蘇淺嘆了一聲,軟糯著聲兒告饒:「我錯了,我以後再也不敢了。我叫它瑤琴還不行么?」她急於想聽他唱歌給她,恨不能馬上彈完了曲子聽他唱。他卻一味打岔,她有些急。
上官陌眸光深凝在她臉上,神色嚴肅:「你要從根本上認識到自己的錯誤。」
蘇淺發急:「我知道我知道,我不過是一時口誤。不是你想的那樣啦。你要知道,我如今滿心滿意裝你還來不及,哪有時間去想那些有的沒的。你看,你想聽曲子我就彈給你聽啊。你是不是不想聽就故意鬧我啊。」
上官陌默住望了她一瞬,她這樣發著急,說話卻不似平日的直截了當,而是繞了許多彎彎,像一個想要得到糖果的孩子,又怕被拒絕,於是自作聰明地圍繞糖果說許多話,卻矢口不提想要吃糖果,目的卻還是要糖果,看上去真是可愛至極。
「好吧。你彈吧。」半晌,他才勾唇一笑。
蘇淺等不及似地撥動琴弦。理查德克萊德曼的鋼琴曲《秋日私語》就自古琴的琴弦中流淌出來。本就是淡淡哀愁的曲子,用音色深沉悠遠的古琴彈奏出來,更添幾分哀婉。
上官陌雙手扣在她腰際,下巴擱在她肩窩裡,一雙水墨般的眸子似睜未睜,似閉猶睜。也不知曲子聽進去多少。
蘇淺被他鬧得根本無法自如運指,曲子彈得並不精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