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此話一出,不止員外郎驚喜,一旁的人也都是不敢置信,待到蛙兒們開始唱歌時,掌聲與叫好聲此起彼落,好不熱鬧。
「好!」
在人群最外圍,一名跟著大伙兒一塊兒叫好的少年被從後腦拍了個響頭,他一臉痛苦,回頭看著拍他腦袋的男人。
「風哥,你不要老是打我的頭,會打笨的。」
「我不過去打個浪,讓你望風,你竟然跑來給我看青蛙唱歌,分不出輕重,可見本來就不太聰明,還怕被我打笨?」
說話的男人名叫解伏風,二十七、八歲的年紀,一身深藍色的勁裝,黑髮隨意束起,配上一雙稱得上俊朗的眉目,以及飽滿的嘴唇,看起來就像是灑拓不羈的浪人劍客,他剛才所說的打浪,是吃粥,讓少年在外面望風,是在外面守著,卻沒想到少年竟然跑來跟人湊熱鬧了。
少年名叫小張三,是解伏風一年前把他留在身邊,給他取的名字,因為他的本名有些原因不能再用,什麽張三李四聽起來又隨便了些,所以叫他小張三,至少聽起來不太特別,又有些特別。
不過,對於他頗為自豪取名準則,他家上面的老頭兒評語是:張三李四說的是路人,那他這個小張三,不是比路人更不如?!
小張三捂著後腦勺,防止解伏風又打他,悶聲抗議道:「我不過就是看一下熱鬧,就一會兒功夫,我就不信老頭兒那裡就能有事?現在『金陵』裡外,來了多少咱們的兄弟看著,老頭兒能出事嗎?我就不信。」
解伏風一向最不欣賞這小子的不馴,以及喜歡頂嘴的個性,但是除此之外,留著他在身邊,倒是挺能解悶的。
「出事?讓她出事,咱們大伙兒喝西北風去?」解伏風真想呸一聲,罵這個小張三烏鴉嘴,誰也料想不到,其實他們嘴裡的「老頭兒」,所指的是一位少女,也絕對料想不到,這段時間,不約而同彙集到「金陵」的武林高手們,大多都是應她或他的命令而來,以備不時之用。
其中,也包括了這個能夠讓蛇與青蛙都乖乖聽話的老頭兒。
「不會吧?再怎麽說,一直以來在鏢局裡出力出時間的都是咱們一票兄弟,怎麽可能少了她一個人,咱們就喝西北風去?」小張三不服氣,他一向最敬重解伏風,可是,論起在鏢局的地位,解伏風卻屈居於一位少女之下,在他小小少年心裡,怎麽想都覺得這情況很彆扭。
更別說,她說他這小張三,比路人更不如。
「說你笨,你還真的不聰明,你以為才不過短短兩年時間,咱們原本苦哈哈的日子就肥到了只差沒流油的地步,是大伙兒們的努力成果?」
見小張三真的點頭,解伏風毫不客氣又給他一個腦袋拍下去,對著那張只差沒掉淚的少年臉龐嗤笑道:
「別傻了,你以為咱們之中,誰有她的生意腦袋?更何況,少了她這尊菩薩在大伙兒頭上鎮著,不出一個月,絕對是四分五裂,大家各據山頭的局面,你以為當年那個人是憑什麽手段,才將整個武林給幾乎殲滅殆盡,看中的就是江湖中人只要學到一點皮毛本事,就想要稱霸武林,唯我獨尊的野心,結果呢?一個個都還沒有稱霸,就被人給連皮帶骨的拆了。」
雖然沒有經歷過那一場堪稱武林前所未有的劫難,但是,解伏風光是從一些前輩所說的話,就勉勉強強拼湊出七八分真相。
他最後只能說,論起拳腳功夫,他們這些武林高手絕對不會輸人,但是,若要論起心機,他們絕對比不上當年將當今皇帝一手扶上龍椅的那一位,論起做生意的手段,他們也比不上出身商賈世家,上有大商擘雷宸飛當爹親的雷舒眉。
以這妮子精打細算的本事,不專心拿來做生意,真是可惜了。
但也還好她醉心於武學,沉迷於寫武俠小說,不然他們身上沒有她看上眼的東西,哪能換到她為他們精心經營『舍予鏢局』,給他們這些落魄的武林中人有機會混一口飯吃,還吃得是風生水起呢?
誰都知道「舒」之一字,是由「舍」與「予」兩個字寫成,但是,天底下知道雷舒眉是他們『舍予鏢局』挂名總鏢頭,更甚至於是一手創辦這個鏢局之人,卻是屈指可數。
解伏風心想:只怕就連她身邊的親人朋友,也沒幾人真正知曉。
依她的說法是,她開鏢局不過是與他們交換條件,他們給她武功秘笈,給她表演武功,說江湖故事當寫書參考,而她給他們能糊口飯吃的活計,也不過是玩玩而已,哪天她都隨時可能不玩了,要是眾所周知之後,以後要收拾起來,光是解釋東解釋西的,只是想都覺得很麻煩。
倘若在十幾年前,只怕誰也不會相信,幾大門派的高手會被拿捏在一名少女手裡,正如誰也料想不到,當年索命門的兩樁暗殺,會改變整個武林。
第一樁暗殺,對象是帝王的御前寵臣元奉平,不過,行動沒有成功,元奉平只受了輕傷,倒是索命門折了幾個高手,但是,元奉平並沒有派人追究這一場暗殺行動,就彷彿一切沒有發生過。
因此,索命門才掉以輕心,以為在朝廷大臣眼裡對付異己沒有絲毫留情的元奉平不過泛泛,於是,他們有了第二次暗殺行動。
這一次,他們接受委託,所要暗殺的對象,是即位不久的帝王段競雲。
只是這次,從來都是無往不利,只在元奉平手裡栽過一次的索命門,依然失了手,卻沒想到,他們這次行動卻激起了元奉平的殺心。
原來,第一次暗殺,元奉平沒有追究,是因為他根本不太在乎自己的性命,但是,誰敢妄動帝王一根汗毛,就是傻得犯了他的忌諱,卻不料,元奉平不止要滅索命門,更要讓整個武林都消失掉,再不讓人有機會可以傷害他所重視的帝王,以絕後患。
至今,元奉平生死未卜,但是,整個武林因為被元奉平逐一擊破,沒有全滅的,也幾近半毀,想來都仍舊是膽顫心驚,一有風吹草動,依然宛如驚弓之鳥。
經過那場浩劫的武林前輩們說起來,都還是一背的冷汗,他們說親眼見過元奉平真面目的兄弟們不多,但是凡是見過,還能僥倖活命的人,都忘不掉那個人在大開殺戒時,如玉般溫潤絕美的臉龐上,所泛著的微笑,猶如天上的神佛般慈柔,彷彿根本不覺得自己在殺人,而只是在捏死一群該死的螞蟻。
所以,解伏風的想法很簡單,當年,百家爭鳴,各顯神威的武林,尚且會被弄出事,更別說他們『舍予鏢局』根本就是一群被雷舒眉給召集起來的烏合之眾,看起來硬如石頭,其實比雞蛋還脆弱。
確實,跟小張三心思一樣的,在鏢局裡還有不少人,對他們這位總鏢頭多少都有怨言,誰也沒想到這個妮子為了寫武俠小說,為了搜集武功秘笈,對眾多武林高手簡直是到了蒙拐搶騙,無所不用其極的地步。
許多兄弟們都說她是仗著有一位身為「京盛堂」東家的爹親,才由得她作威作福,但是解伏風可不以為,一個沒有幾分真本事的斗花子,不可能把他們這些仗著一身武功,都頗有幾分傲性的江湖高手,給製得服服貼貼。
雷舒眉論年紀,或許是個斗花子,但她可不是空子門外漢,要說起來,她是一個不是武林中人,卻熟悉武林各色規矩的玲瓏碼子。
他與幾位長老都認為,整個武林受創太深,還需要再多養生休息幾年,雷舒眉在這個時候出現,是老天爺再巧妙不過的安排。
所以,他們不介意被雷舒眉利用,就比如這次被她調派來監視回報問驚鴻的一舉一動,以及隨她前來「金陵」,在必要時為她解決麻煩,他們與她之間,是相互利用的關係,要是這層互取利益的關係消失了,他們才要覺得困擾呢!
這時,解伏風看見人群中有手勢做出熟悉的暗號,泛起微笑,揚起手,又給了小張三後腦一個響頭。
「還看還看!就不過一些蛇和青蛙,哪天這老兒能使得動耗子魚蝦,才真有幾分趣味,走了啦!老頭兒有交代了。」
說完,他率先轉頭就走,輕快得幾近詭譎的腳步,不一會兒功夫,把搗著腦袋苦追的小張三遠遠地拋在腦後。
雙生子。
當問驚鴻派人調查,最後得到這個結果時,他並不感到詫異,只是對於令他們困惑的謎底,竟是如此簡單,感到有些啼笑皆非罷了。
原來,打從一開始,「浣絲閣」的東家何世宗先與「京盛堂」借款抵押,之後不久,又與「雲揚號」之間做了轉手交易,最後卻消失無蹤,引起了兩家商號之間的糾紛,實際上,並非全是何家少爺一人所為。
另一樁買賣,在契上畫押者另有其人,不過是頂著一張天生與何世宗一模一樣的臉孔,教人不察罷了!
知道前後兩件交易,分別是雙生子所為,先前讓「雲揚號」與「京盛堂」覺得困惑的謎底,很容易就得到了答案,不過,若不是深入追查,這世上只怕除了知情的何家人之外,沒有人知道當年何夫人誕下的是一對雙生子,這才是整件事情的精采與荒謬之處。
更沒有人知道,雙生子之一被家人送到南方,給了一對蟹戶夫妻為子,在戶籍上成了賤民,就只是為了避免雙生子同樣的面孔,以後,兄弟之中,哪一個繼承家業,另一個人不服,殺兄戮弟,取而代之,人們也細認不出究竟有何不同。
從小生長在商賈世家,問驚鴻對於家大業大,尤其忌諱雙生兒子的事情並不陌生,但是,若非親眼所見,親耳所聞,他會覺得這種將親生兒子送人或下毒手的事情,離自己很遙遠。
因為,無論他是否擁有孿生兄弟,問驚鴻很肯定將其中一子送養他人或致死的辦法,光是他娘那一關,就絕對過不了。
從小的流離失怙,讓他娘親對於擁有一個家的渴望,遠遠勝過於平常人,對於從她己身娩出的骨肉,誰想從她身邊奪走,怕是必須先取她性命才可以,他妹妹問孟蝶在二歲就因肺炎夭折,至今,十多年過去了,仍舊是他娘難以訴諸的哀痛,即便是他與他爹,都不忍也不敢輕易開口,去觸碰他娘心裡的傷痕。
不過,「浣絲閣」之事,因為雙生子的事情水落石出,也算有個頭緒,以問驚鴻的角度來看,再略施小計,將隱匿行蹤的何世宗給引誘出來,依照「浣絲閣」上下老幼皆異口同聲稱讚這位少爺的溫和善良,只要「雲揚號」與「京盛堂」之間能夠取得共識,餘下的都不是什麽大問題。
反而,是他接下來要辦的事,若是有個差錯,才是對「雲揚號」會有莫大影響,甚至於惹上不必要的官非,才是真正的棘手。
鹽引——
簡簡單單的兩個字,背後代表著巨大的利益。
這才是他此趟前來「金陵」的真正目的,只要他能夠順利查辦此事,日後他在爹娘面前,就可以獨當一面,所以,他格外重視最後完成的結果。
秦淮河畔,三教九流,販夫走卒,熙來攘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