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 11 章

11.第 11 章

「請原諒我的不請自來,伊迪絲小姐,我實在太想見到你了,因為你與我想象中的一樣聰明可愛,如果我有妹妹的話,那麼我多希望她就該是你這樣的。」瑪麗安.默里十分動情地說道,她的臉上洋溢著溫柔的淺笑,顯得格外柔美動人,輕易彌補了她在容貌上那令人惋惜的某些不足。

『聰明』對於一位上流社會的小姐而言,並不是什麼太好的形容詞。

如果一位女性真的擁有這項罕見的才智,那麼她必然想方設法令一般人無從察覺她這一份超凡的洞察力,因為對於這個時代而言,女人不過是男人的附屬品,出嫁之前由父親掌控她的人生,出嫁之後則是她的丈夫,而她本人,只要足夠溫柔順從就已經是令人交口稱讚的美德了。

伊迪絲挑了挑唇角,眼中似笑非笑,目光幽深地看著這位熟悉的陌生人。

瑪麗安穿著一身飴色的高腰長裙,規規矩矩地坐在裝飾著莨菪葉飾、扇貝花飾的藤紫色天鵝絨木雕鍍金椅上,露出裙擺下一丁點兒梔子色的鞋尖兒。她的背脊挺得筆直,合身的剪裁將少女初露美態的身姿勾勒得修長而文雅,而這本該老氣橫秋的顏色卻襯得她臉色紅潤、肌膚白皙,胸口那一片恰到好處的慷慨風光更是細膩柔軟得不可思議。

儘管今年不過十六歲,瑪麗安卻比很多正在談婚論嫁的貴族小姐看起來更加端莊,當然也更加嬌美。

這並不是因為瑪麗安的長相有多麼的精緻完美,也不是指她那含苞待放的少女身段有多麼的婀娜多姿,而是她自然而然地在舉手投足間流露出的良好教養與高雅氣質。

事實上,瑪麗安的長相不過中等偏上,在美女如雲的倫敦很難稱得上是什麼令人驚艷的大美人,可偏偏這一身氣質十分脫俗,總是那麼格外的與眾不同。

這是她後天形成的一種極為動人的美,或許是由靈動的音樂、優美的詩集、以及優渥出身的熏陶所組成的,在她那雙粗粗看去僅是平和的棕色眼眸之中,點亮起了獨一無二的光。

這個時候的瑪麗安還沒有完全發揮出這種別樣的特質,而伊迪絲卻知道再過兩年等到她正式亮相社交季,就會成為男人們以及他們的母親們夢寐以求的溫婉可人、善良美好、充滿母性光輝並且嫁妝豐厚的完美妻子及佳媳人選,也會成為倫敦最走紅的社交圈女王的座上賓。

輕輕蹙著眉尖,瑪麗安抱怨的口吻當中全然都是甜蜜的氣息,只聽她說著:「只是我的家人都認為家中有一個女孩已經足夠了,連往日最疼愛我的父親都不贊同我的母親再生一個,這可真讓我好一陣傷心呢!」

她裝作賭氣的模樣,卻連半秒鐘都沒有憋過去,只用一雙盈盈潤澤的眼眸望向還未開口的伊迪絲。

有不易察覺的試探,有聖人般的慈悲,有隱藏很好的輕慢,亦有些微廉價的同情。

伊迪絲扯了扯嘴角,十分敷衍地笑了笑。

記憶中『曾經』初見的瑪麗安就是這樣的,也許在她的眼中,如伊迪絲這樣一朝飛上枝頭的『表妹』,恰好能充分發揮瑪麗安小姐總是過剩的善良美德。

伊迪絲慢悠悠地低頭撫了撫裙子上的褶皺,目光流轉間將其中的狡黠盡數掩蓋,這才微微抬起眼。

她故意作出誇張的矜傲表情,輕輕地哼了哼,將下巴抬得高高的,似乎在拙劣地模仿某位貴族的姿態,說:「確實,默里小姐,冒冒失失地上門對於主人家來說是一項極為失禮的行為,顯然你並沒有把心思花費在對於淑女十分重要的禮儀課上,否則也不會連這些最基礎的禮貌都忘得一乾二淨。不過請放心,我並不會因此怪罪於你,但我不得不糾正你一點:你該稱呼我為伊迪絲.曼斯菲爾德小姐,無論從法律上講,還是族譜上說,我或許該算是你堂姑。」

如果說這個世上還有誰能讓伊迪絲毫無耐心與之虛偽與蛇,只願意用最為傲慢的惡劣態度對待的話,那麼一定就非默里家的那幾個人莫屬了——或許其中會有一個例外,但那個人絕對不會是眼前這個在下午茶時間之前不請自來的瑪麗安.默里。

Miss與Lady的一字之差可以說是瑪麗安心中的痛,她從很小的時候就努力試圖著討好故去的伯爵夫人甚至是劍橋那個自以為是的老處女范妮.蘇瑟蘭,都是為了什麼?不就是為了等到她長大以後擁有更多談婚論嫁的資本么!

可不知道為什麼,雖然哄得女士們的歡心十分順利,可最重要的曼斯菲爾德伯爵對於她的觀感卻不怎麼樣,那一雙雲淡風輕的平靜眼眸總令瑪麗安感到自己的小心思無所遁形……

瑪麗安完美的笑容在一瞬間晦澀了幾分,被伊迪絲敏銳地捕捉到,然後下一秒她又彷彿沒有任何異樣,掩著嘴笑道:「你真是幽默風趣,我在倫敦上流社會可從來沒有過你這樣有趣的小姐,我現在確信你的到來就好比一陣鄉間林蔭的風,一定會令所有人覺得耳目一新。」

「倫敦的人們總是那麼熱愛鄉間風光,每年社交季結束后第一時間想要做的就是逃離這座城市。」伊迪絲扯出一個假笑,連一秒鐘都不想與她相處下去,淡淡地說:「謝謝你的誇獎了,默里小姐,儘管我個人以為自己其實是一個十分坦誠直率的人,並不擅於供人取樂。」

瑪麗安噎了噎,臉上閃過一絲羞惱,卻幾乎是瞬間又笑得和善,說:「正是因為你這令人又愛又恨的一點,我才不得不冒昧上門特意提醒一件事。」彷彿完全聽不出來伊迪絲話中的深意,瑪麗安整個人如同拉斐爾的聖母像那樣溫柔,叫人不由地心生親近,可從她那張殷紅的小嘴裡說出來的話就不是那麼動聽了。

只聽她狀似懇切地憂心勸解道:「你這次可把伯爵大人最為親近的女管家范妮小姐給狠狠得罪了,不要說她已故的父親是老伯爵的救命恩人,就憑她與伯爵大人那樣的關係,即使她的言論過於直白尖銳,你也不該那樣頂撞她呀——你要知道你以後的生活也許還要她的關照呢!」

這話說的,彷彿范妮小姐已經成為了威風八面的曼斯菲爾德伯爵夫人似的!

先不論范妮小姐是否真的是曼斯菲爾德伯爵的心腹或情人,就算她的父親是一位救主而亡的忠僕,也沒有任何法律道義規定要將這忠僕的後人當作上帝來膜拜吧?

如果伊迪絲只是一個不諳世事的鄉下小姑娘,或許真會被瑪麗安這番有理有據的'善意提醒'唬住,然而她卻是一個對於男女之間的情.事份外敏感、擅於揣摩人心的重生之人,怎麼會看不穿瑪麗安這一點想讓她出醜的害人小把戲呢!

伊迪絲那藍得近灰的眸子玩味地望著面前的瑪麗安,彷彿有金色的冷光流轉其中,她帶著三分不屑和兩分傲慢道:「說到底她也不過是劍橋別院的一個小管家而已,我就不信還能管得到肯伍德莊園里來!」

說著她似笑非笑地瞅了瑪麗安一眼——把手伸得太長的,可不只是范妮.蘇瑟蘭一個人!

瑪麗安隱約從她字裡行間聽出其它不太好的暗喻,又似乎僅僅是她的錯覺。她壓下心頭些許不耐煩的怒意和略微不安的預感,認為伊迪絲不過是過於愚鈍無法理解自己『好心』的提醒,於是搖搖頭故作神秘道:「你的年紀還小呢,自然是不懂的,我所指的可不是這個意思……」

「以及!我和范妮小姐之間也並沒有你所想象的那種不可調和的矛盾。」伊迪絲提高了一點兒音量,直接打斷了瑪麗安沒有說完的話,伊迪絲直視她微微變色的臉容,微笑著說,「她做為一個僕人,被身為主人的我指出不恰當之處,不是應該感激涕零才對么?又何來得罪之說?因感念她父輩所做出的義舉,我並未責怪她不符合身份的言行舉止並記恨在心,我認為這已經是對於她本人最大的寬恕了。所以說呢,人總是該認清楚自己所應該處於的正確位置。你說對么,默里小姐?」

聽了這樣的話,瑪麗安再也不能認為面前這個十二歲女孩接二連三的指桑罵槐是種錯覺了,因為她就差沒指著鼻子罵自己逾越身份、多管閑事了!

她著實將這個比自己小了好幾歲的女孩兒低估了!

她把伊迪絲當作無知孩童誘哄,可伊迪絲三言兩語間卻反過來將她狠狠敲打了一遍!

她認為伊迪絲這樣的小角色不過是自己手中的玩物,任憑擺布,卻怎麼也想不到這個小姑娘早已把她的心思洞察得一清二楚!

當即,她的臉色蒼白了幾分,卻無法立刻找到反擊的方式——從來沒有人會像眼前這個不知道哪裡冒出來的下等人這樣肆無忌憚指責高貴善良的瑪麗安.默里小姐!從來沒有!

特別是前段時間,新任澤西伯爵夫人向她拋出橄欖枝之後,誰見了她不是諂媚奉承、殷勤備至呢?

而今天,一個上個月還該跪在地上向自己搖尾乞憐才對的貧賤的野丫頭,竟然敢當面羞辱她!

可即使是這樣,她卻無法當面翻臉——誰讓眼前這個野丫頭有了這麼一個好爹!至少是現在有!

瑪麗安憤恨難平,青白的手指緊緊攥著自己的裙邊兒,一股子怒氣堵在了嗓子眼,心裡像是有把火在燒,可她卻知道這並不是翻臉的好時機,哥哥還需要曼斯菲爾德在上議院留下的人脈助力。

她要冷靜——

對方這麼有恃無恐,很有可能就是想要逼自己首先撕破臉,因為伊迪絲無論做錯什麼都可以把年紀小不懂事當作借口,而以『溫柔體貼』形象示人、從小接受最優秀教育的瑪麗安則不同,她十六年來的苦心經營已經註定了她要當一個悲憫世人的『聖母』,至少在表面上要粉飾太平,絕不能做出破口大罵之類的潑婦舉動。另一方面,為了哥哥的前途,瑪麗安認為只要忍過了這口氣,回去之後在熟識的貴婦人們面前裝裝委屈,再在有意無意透露一些□□,曼斯菲爾德伯爵早晚會厭倦了這個不堪大用的『女兒』,到時候怎麼收拾一個出身微賤、毫無背景的野丫頭,還不是隨她高興?

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和小女孩費神打嘴仗可不符合她的驕傲,社交圈才是真正值得廝殺的戰場,到時候再看是誰能夠笑到最後!

思及這一點,瑪麗安的眸子暗了暗,一絲隱忍的憤恨飛快地閃過。

伊迪絲看到這樣的情景,忍不住又將唇邊的弧度加深了幾分,特意開口喚道:「默里小姐,你還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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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傲慢與偏見]塵世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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