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 4 章
能夠成功以低賤的出身打入上流社會,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俘獲一個長久以來被女人們養刁胃口的貴族老爺,更是一件十分困難的事。
在人們心目中,能穿行於浮華世界的女人,她不僅要有一張美麗的臉龐、一副窈窕的體態、一身優雅的氣度,還要說的一口令人驚嘆的流利法語、做的一桌精緻美味的可口飯菜、彈的一手優美動聽的曼妙琴聲、唱的一曲宛轉悠揚的動人歌謠……
但凡有資格被金屋藏嬌者,大抵要比那些尊貴的先生們家中的貴婦人們,在某一方面勝出幾分,而心有溝壑的伊迪絲,更是其中最為野心勃勃的佼佼者。曾有一位據傳不近女色、冷酷無情的公爵大人,就在她精心打造的愛情陷阱下放棄了掙扎。
儘管她或許琴彈得不怎麼好,詩朗誦的感情不夠充沛,脾氣也總是不可捉摸,可她偏有著一股骨子裡透出來的魅力以及隱藏在柔弱外表下的毅力恆心,總是那麼輕易的就令人傾倒。
伊迪絲至今仍記得那位原本看起來異於宮廷諸人、更像是苦修士的男人,從那以後將一腔鐵血化成了繞指柔腸,她幾乎快要以為自己合該死心塌地地愛上這個男人了。
只可惜,也只是幾乎而已。
雖然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但上蒼確實仁慈地給予了她重新來過的機會,伊迪絲已然下定決心,在這寶貴的第二次生命里絕不會再為任何事物輕賤自己,最好能夠遠離那個頹靡的名利場,無論嫁不嫁人都要好好經營她現有的產業,有了錢總能令她過得舒心快活——某些時候,金錢甚至可以說是無往不利的通行證。
噢,還有!儘管她對於理財投資說不上多麼擅長,但架不住她比當代人憑空多出十幾年的見識啊!
再過兩年,正是投資北方新式紡織廠的大好時機!
一曲之後,曼斯菲爾德伯爵的眼眶不知何時已然潤濕,他深深看著正垂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的伊迪絲,眼眸中帶著憂慮與沉思。
該找個活潑開朗的小姑娘陪伴伊迪絲玩耍才行,她總歸承受打擊過甚、因而失去了些天真可愛了。
他默默地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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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抵達劍橋時,天色還沒有黑下來,天邊是火燒般絢爛的晚霞,猶如畫家靈動的畫筆,在天空的幕布上隨性揮灑出最驚艷的筆觸。
曼斯菲爾德伯爵住在離大學不遠的鎮上,一棟說不上多麼富麗堂皇、但絕對足夠精緻舒適的別墅,這座名為內瑟斯花園的建築物擁有悠久的歷史,被簇擁在綠葉與花瓣的光影當中,配上夕陽迤邐的剪影,實在美輪美奐。
隨著馬車的前行,首先看到的是一片收拾得極好的花園,種滿了各色常見或不常見的花卉植物,從最普遍的三色堇及大麗花,到較為嬌嫩的品類繁多的各色月季,芳香各異,錯落有致。
如果這棟別墅如伯爵所說的、已經永遠地失去了它的女主人的話,那麼它一定擁有一位十分熱愛它或者它主人的女管家——從這一片悉心打理的花園中,可以窺出十二分的精巧心思。
而擺在眼前的事實也與伊迪絲所料的相差無幾。
肅容的女管家站在正門口翹首以盼,她生得又高又瘦,乾巴巴的沒有多少女性該有的柔美或者活力,凌厲得如同她高高昂起的下頜骨,只是見到伯爵的第一時間柔化了眼角眉梢揮之不去的高傲與刻薄,帶出了些許稍縱即逝的美態來。這位大約三十五歲上下的女士先是歡迎了伯爵的歸家,再低聲彙報了這期間家中的一些要緊或不要緊的事務,看起來是那樣妥帖細心,叫人挑不出錯來。
如果她不是從頭到尾將伊迪絲這麼一個活生生的人當作不存在的話。
伊迪絲的眼神暗了暗。
她從未忘記過這張面孔,即使過去了這麼些年的時間。
但伊迪絲只是乖巧地跟隨伯爵進入屋內,至少單從表面上看,絕對沒有一絲一毫被怠慢的幽怨。
「范妮,這是瑪格麗特的女兒伊迪絲。」曼斯菲爾德伯爵介紹道,「伊迪絲,這是我的女管家范妮。說起來,范妮也曾經服侍過瑪格麗特,不如在我為伊迪絲找到適合的家庭教師之前,就將她交給你,如何?」
女管家范妮小姐居高臨下地掀了掀眼皮,顯得既高傲又矜持——單從矯揉造作、目中無人這兩點上來看,這位范妮小姐實在擁有連一些貴族小姐都難以企及的特殊天賦。
她扯出一個浮於表面但任誰也挑不出錯的淺淡微笑,掐著嗓音道:「我的榮幸,大人。」
伊迪絲幾乎快要忍不住笑出聲來了,天知道伯爵本人是如何忍受這經年累月的可怕折磨?或者是每當范妮小姐相要表現得格外高人一等時,才會模仿上流社會那種一驚一乍的貴婦人的音調?還是這位老小姐自以為本身就高人一等,所以擺起貴婦人做派時也毫無違和?
無論如何,伊迪絲認為自己必須對伯爵的修養報以十二分的欽佩與敬仰,但從另一方面上看,她又暗自對這位范妮小姐產生了深深的警惕。
這位小姐今晚就將要給自己一個不大不小的下馬威,只可惜上一次她只當范妮小姐是個無關緊要的小角色,以至於發生了後來的一系列連鎖反應。
現在想想,她被送往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默里家,也該有范妮小姐的推波助瀾。
她已經想起了曼斯菲爾德伯爵提起她能夠繼承的產業時,她腦海當中熟悉的靈光一閃是什麼了——那些產業可不就是傳言當中伯爵大人『慷慨贈予』他的女管家的么?伊迪絲可不認為按照她目前所了解到的伯爵大人的品德,會將屬於他人的財物轉贈自己的僕從,最大的可能就是這位范妮小姐從中動了手腳!
伊迪絲回想起眼前的這位范妮小姐拿著屬於自己的產業卻到它無知無覺的主人面前耀武揚威,心底就恨不得立即撕爛她那張故作姿態的傲慢的臉!
而此刻范妮小姐看向伊迪絲的視線也稱不上多麼友善,更確切地說,范妮小姐對於任何試圖侵入她的領地——納瑟斯花園——的女性都飽含惡感。
伊迪絲認為在這種情況下,自己合該笑得更加甜美一些,於是她加深了唇角的弧度,還未長開的面容上有幾分出挑的風姿閃現,當即令范妮小姐的面色更加嚴肅了。
又是一場屬於女人之間的沒有硝煙的戰爭即將打響了。
她和這位范妮小姐,必然不會一直這麼如表面上勉勉強強和平相處下去,最大的可能是,她們之中僅有一個人會繼續留在這所房子里。
伊迪絲絕不希望,自己成為戰敗的那一方。
「今晚的菜肴十分豐盛,其中還有剛從巴黎傳過來的美味佳肴,你該每一道都細細品嘗一番,伊迪絲小姐,相信你在這之前不會有機會享用這樣的風味。」范妮小姐保持著一臉矜持而高傲的表情,微微頷首,示意男僕上菜。
還真把我當成什麼都沒有見識過的鄉下人了……
伊迪絲連一絲眼風都懶得搭理她,無聊地把玩著一字排開的銀制刀叉,心裡默默猜測這個女人今晚究竟打算用來為難她的小手段。
上面插著各色烤串的一整隻烤松雞,油光發亮,噴香撲鼻;
佐以各種香料點綴著檸檬的一整條新鮮鱘魚,將近兩英尺那麼長;
油汪汪的一盤肉丸子,也不知道用什麼做的,表面烤得脆脆的;
燉得香濃的野兔肉湯,只不過放在離伊迪絲最遠的位置;
各種類型的蛋類點心以及造型別緻的布丁,錯落有致地擺放在她最不容易取用的角度;
而離伊迪絲最近的,是一道看似誘人的龍蝦凍。
一整隻,就那麼張牙舞爪地立在半透明的膠質中,一般人幾乎無從下手。
范妮小姐幾乎可以看到這個鄉巴佬垂涎欲滴、手忙腳亂的狼狽模樣了,她的嘴角微微一翹,勾起了一抹罕見的微笑。
伊迪絲的臉上同樣浮現出了一抹微笑,對於這樣的小把戲根本不想接招,於是她說道:「我在巴黎生活了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能吃到這樣精美的佳肴,簡直令我不知該如何下手——」
范妮小姐心底更加不屑,嘴角的弧度抽動了一下。
「不過經過這麼長時間的旅途勞頓,我最想喝的只有一口熱湯而已,恐怕要辜負你的盛情款待了,范妮小姐。」伊迪絲說。
事實上,她是真的對這些看似琳琅滿目的豐盛美食沒有多大興趣,她現在唯一想做的只是洗一個熱水澡、好好睡一覺而已。
曼斯菲爾德伯爵呵呵一笑,說:「伊迪絲,把這裡當作你的家,不要顧忌太多,我想范妮也絕不會在意這些的。不過聽你這麼一說,我也後知後覺今晚的晚餐確實油膩了些,范妮,把野兔肉湯端到伊迪絲面前,讓歐德太太弄一些新鮮的蔬菜水果上來。」
范妮小姐僵硬地扯了扯嘴角,低頭應是。
伊迪絲笑得更加甜蜜,眼睛彎得好像兩勾弦月,輕快地說:「噢,那就實在太好了,范妮小姐,你真是個好人!」
可我,偏偏打算做一個大壞人呢,最好把你虛偽的面具徹底撕開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