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第 52 章
就在卡洛麗娜夫人為了討好情人、為之打開上流社會的大門,邀請倫敦城裡最出眾的女性參加她所舉辦的晨會或晚宴時,一封請柬靜靜地被女管家泰瑞莎嬤嬤送到了肯伍德莊園中的伊迪絲手上。
這是來自貝斯伯勒伯爵夫人亨利埃塔.龐森比的晚餐邀請,名單上還同時請了唯一可以稱得上是伊迪絲較為親近的女性長輩、長期遊離於主流社交圈外的沃恩夫人。伯爵夫人出嫁之前是斯賓塞家族旁支一位不甚出色的小姐——當然,這是與索恩的母親喬治亞娜夫人相比較而言。總體來說,這位貝斯伯勒伯爵夫人接受的,乃是當時大部分貴族千金所該有的淑女教育,個性溫柔順從,理家是一把好手,可某些時候卻缺乏獨立的見解和乾脆利落的果決。
至於這樣一位看似不算出挑、與大部分貴族女性無甚不同的貴婦人,是如何教養出卡洛麗娜夫人這種特立獨行、過分跳脫的女兒,那就是外人無從得知的事情了。
在收到索恩派遣希頓帶來的口信,以及徵詢過沃恩夫人的意見之後,伊迪絲欣然應下了邀約。就像沃恩夫人所說的那樣,曼斯菲爾德伯爵的爵位僅僅傳承了兩代人,在倫敦社交圈中的根基實在太過淺薄,依照伊迪絲如今的身份和擺在明面上的嫁妝,沃恩夫人想要做為伊迪絲正式進入上流社會的引路人,已經不太適合了。
而這位貝斯伯勒伯爵夫人則不同,儘管這位夫人出嫁的女兒卡洛麗娜夫人與斐倫男爵的私情正在城中的每一場舞會或沙龍的一角被人們竊竊私語,可伯爵夫人確實是一位難得一見的和藹可親的好人,人們依然樂意與她來往,這其中甚至包括不太喜歡兒媳的伊麗莎白夫人。
貝斯伯勒伯爵與前任墨爾本子爵因政見不同而將對方視為仇敵早已是多年前的舊聞了,而子爵夫婦之所以同意繼承爵位的兒子威廉迎娶仇人的女兒,不僅僅因為這一對小夫妻青梅竹馬、兩情相悅,也因為伊麗莎白夫人始終認為貝斯伯勒伯爵夫人這樣的女性所教導出來的女兒,只要骨子裡繼承了母親一二分的柔軟性子,也出不了什麼差錯。
——然而,婚後的卡洛麗娜顯然並沒有滿足伊麗莎白夫人美好的期望。
由於打著與實際上並不熟識的沃恩夫人敘舊的幌子,這一次的邀約並不能算是正式的社交晚餐會,因而貝斯伯勒伯爵夫人邀請的也不過是幾位性子較為和善、容易親近的貴族夫人和她們年紀相仿的女兒。
儘管伯爵夫人本意不過是因為接到了索恩的請求,為他的心上人引薦一些品行良好的朋友,為她將來成年後正式亮相做準備,然而應邀而來的夫人們都有些狐疑伯爵夫人是不是受到了斯賓塞伯爵的囑託,為那位大人的二子弗雷德里克遴選未來的妻子人選。
約定的當晚,伊迪絲身著一身矢車菊色綢緞長裙,只在領口和裙擺隱隱約約露出一些白色蕾絲的邊兒,一頭精心保養的秀髮不過是平淡無奇地攏在一起,用一條細長的珍珠鏈子裝飾,站在一派盛裝打扮、爭奇鬥豔的貴族小姐們當中。雖顯得十分素凈寡淡,卻如同被一團紅花簇擁的綠葉一般惹眼極了,所以被那些小姐們有意無意地排斥在外,也倒是情理之中。
「哪一位是伊迪絲.曼斯菲爾德小姐?」
正當伊迪絲悠閑地聽著遠處一位小姐賣力彈奏的鋼琴曲、自得其樂地逗弄著牆角一隻紅毛鸚鵡時,聽到一道女聲這樣問道。
伊迪絲循著聲音望去,穿過三三兩兩聚在一起的小姐們,望到了斐倫男爵信中所說的『C』女士:卡洛麗娜.萊博夫人。
卡洛麗娜夫人身材苗條、步履輕盈,一雙淡褐色的大眼睛點綴在小巧可人的面龐上,總是閃動著對這世間萬物興趣盎然的光芒,像是一個童心未泯的天真少女。她的音色十分特別,儘管聲調有些拖拉、尾音微微發顫,卻因感情充沛變得格外優美而悅耳。
她美么?依照斐倫男爵以及這個時代大部分人們的審美,這位夫人談不上多麼美貌驚人,但她的身上確實存在著一種特殊的魅力。原本應該呈現出怯弱可憐之態的五官,卻因為她那對獨特的充滿求知慾的星眸,而顯得活力四射、英氣勃勃,全然不同這間屋子內的女性。
卡洛麗娜夫人也同樣看到了人群之外,彷彿遺世獨立或者更確切地該被形容為格格不入的伊迪絲。
那個棕發雪膚的少女一手搭在擺放著淡粉色紫陽花的浮雕鍍金桐木小几上,一手輕輕攥著裙擺,似乎正從那隻逗趣的紅毛鸚鵡身上收回她專註的視線,嬌柔的面容呈現出一個完美的四分之三側角,在伯爵府上來自法蘭西巴卡拉的頂級水晶燈的光線輝映下,連她臉上細微可見的稚嫩絨毛都變得如同夢境一般。
卡洛麗娜夫人倏地覺得心中一痛,然而她卻分辨不清這痛苦的來源是她那日趨冷酷無情的情人斐倫男爵,還是面前這位如同情人詩句中描繪的『帕福斯女子』、『一個現代的阿絲芭西亞』那樣真實存在的美貌少女。
「夜安,墨爾本子爵夫人。」伊迪絲很快提了提裙角,向著面前的少婦行禮道。
卡洛麗娜夫人有些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手中的黑色蕾絲玳瑁扇子無意識地翻來翻去,說:「見到你真高興,伊迪絲小姐。你比我的好友所形容的還要美麗幾分,怪不得他總對你念念不忘,甚至在我面前都幾次忍不住流露出愛慕之情。」
「恕我失禮,夫人。」儘管來者不善,伊迪絲嘴角噙著的微笑仍然分毫不變,她微微欠身道:「我實在不明白您想要說些什麼。」
「是么?」卡洛麗娜夫人走到伊迪絲近前,並不在意四周看好戲的人們飄來的若有似無的膠著視線,煩躁地搖了搖手中扇子,語氣生硬地說:「你沒有必要在我的面前裝腔作勢,伊迪絲小姐。如果不是手中握有你一周前才寄來的信,我也不願意踏足這樣無趣的宴會。而我之所以還會出現在這裡並且站在你面前的原因十分簡單,不過是想親自從你得知究竟我需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你才能安靜地退場?金錢?抑或是一張通往上流社會的邀請函?就像今晚這樣?」
這位夫人的直白與敏感是伊迪絲始料未及的,而她並不按理出牌的行事風格也令伊迪絲產生了一些猝不及防的尷尬。
伊迪絲不動聲色地用視線的餘光掃了掃驟然寂靜了幾分的四周,稍稍收斂了唇邊的笑意,就聽卡洛麗娜夫人繼續說著:「我聽說你被曼斯菲爾德伯爵閣下收養之前,只不過是一個窮畫家的女兒?你以為憑藉你那一點兒生意場上的小伎倆能給他帶來什麼?只有我才能理解他的心靈、擁抱他的孤寂,為他在圈子裡得到該有的位置,任他愜意揮灑他天生的驚人才華!」
「事實上,」伊迪絲十分平靜,彷彿沒有注意到卡洛麗娜夫人越發難以按捺的怒火,「如果您真的認真讀過你所謂的我們之間的『通信』,您應該了解,我只不過正試圖用您口中小小的伎倆,幫助我的朋友出版他的長詩。僅此而已。」她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如無意外的話,這部長詩將會在這個月中旬出現在城裡的各大書店當中。我不得不奉勸您一句,您為何不將您賣掉了曾經最心愛的那條藍寶石項鏈而來的、準備用來打發我的那些錢花在那裡?這樣或許才能討得您那位情人的歡心,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為難我這樣一個毫不相干的無辜人兒,並且加以荒謬可笑的蠻橫指責。」
卡洛麗娜夫人面上閃過顯而易見的窘迫,她原本想詰問面前這位小姐是如何得知她賣掉首飾的,然而她最終僅僅狠狠咬了咬下唇,瞪著伊迪絲道:「這是我和他之間的事!不勞你操心!」
伊迪絲輕笑了一聲,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是的,我也同樣以為你們之間的事情,與我無關!」
雖然唇角微微彎起,可伊迪絲那雙灰藍色的眸中卻沒有多餘的溫度,看向卡洛麗娜夫人的目光冷冰冰的,並沒有因為這位夫人身上那几絲與索恩沾親帶故的血緣關係而溫暖幾分。
她這冰冷的視線飄過卡洛麗娜夫人陡然蒼白的面孔、掃過周圍一個個豎著耳朵恨不得湊上來旁聽的夫人小姐們,落在了聞訊而來的貝斯伯勒伯爵夫人那張總是笑吟吟的圓臉上。
「另外,我是否可以懷疑,貝斯伯勒伯爵夫人發出今晚這張邀請函的目的?如果僅僅是為了無緣無故地羞辱我一頓,給我一個下馬威的話,我個人以為您做得十分成功,我尊貴的夫人。」
伊迪絲的話音剛落,卡洛麗娜夫人似有所感地回過頭,正對上了她的母親難看而又難堪的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