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第一百七十八章 終戰(中)

180.第一百七十八章 終戰(中)

黎明時分,玄冥寒鐵在櫃中嗡嗡作響,段瑤白日里殺敵已是精疲力竭,此時裹著被子半睡半醒,也只當自己是在做夢。

葉瑾整整一夜未眠,盯著那朵汨曇不知該不該用,也不知該怎麼用,拿起放下數十次,腦子是前所未有的亂。沈千楓心裡嘆氣,上前輕輕扶住他的肩膀:「先回去休息一陣,好不好?」

「要是鬼手前輩在就好了。」葉瑾嗓音有些啞,「他一定知聽說過汨曇。」先前怎麼就沒想到呢,該一拿到這朵花,就寫信去染霜島,以備不時之需。

「鳳凰已經帶著暗衛回島上找鬼手前輩,一來一往,約莫要十天左右。」沈千楓道,「皇上情況到底怎麼樣?」

「五臟六腑倒是沒傷太重,那刀是從身側穿過去,況且玄冥寒鐵雖說重量不輕,劍身卻薄窄,若換成裂雲刀,或許才真是天乏術了。」葉瑾閉著眼睛,額頭抵在他胸前,「可那股陰寒之氣幾乎凍住了傷口,也凍住了心脈,我真不知該怎麼治。」

沈千楓聞言皺眉。

「怎麼辦?」葉瑾難得茫然。

「十天能堅持嗎?」沈千楓雙手扶住他的肩膀,微微俯身平視,「至少等鬼手前輩來。」

「我……試試。」葉瑾猶豫著點頭。

沈千楓將他抱進懷裡:「別怕,當初黃遠中了劇毒,你先前也沒見過,可依舊把他的命從閻王手中搶了回來,皇上吉人天相,這回也不會有事的。」

葉瑾抓著他的衣裳,聲音低啞:「嗯。」

自從昨晚醒過一次之後,楚淵便一直昏昏沉睡,偶爾啞著嗓子咳嗽兩聲,卻也聽不到段白月在耳邊說話,身體冰冷,呼吸與脈搏都微弱到幾乎停止。

其餘人在上戰場前,都專程繞過來看了一眼,見四喜守在門口沉默擺手,便都識趣轉身離開。過了片刻,妙心也走了過來,四喜迎上前道:「大師,皇上他還在睡,王爺吩咐過,誰都不準進去打擾。」

「我方才見過段小王爺,聽他說了幾句。」妙心問,「皇上情況如何?」

四喜嘆氣:「這怕是要問葉谷主。」

妙心點點頭,遠處號角又起,是楚軍發起了新一輪的攻勢,於是便也未再說什麼,轉頭去了戰場應敵。

楚淵手指微微動了動,睜開眼睛看著床頂。

「小淵。」段白月守了整整一夜,這陣好不容易見他清醒,「你覺得怎麼樣?」

楚淵與他手指相扣,過了好一陣子,才問:「我睡了多久?」

「不久,一個晚上而已。」段白月道,「外頭仗都沒打完。這才剛到中午。」

楚淵點點頭,右手費力貼上他的臉頰:「去歇一會吧。」

「不去。」段白月握住他的手,「等你好了我再睡。」

楚淵笑:「傻。」

「嗯。」段白月仰起頭,想要讓眼淚回去,「我傻。」

楚淵閉著眼睛休息了一陣,緩過力氣之後,褪下自己的龍玉扳指,輕輕塞給他。

段白月猛然抽開手,心裡像是有刀在絞:「別鬧。」

「不是給你的。」楚淵聲音斷斷續續,「給小滿,告訴太傅,他是楚家的人。」

「小淵。」段白月抓住他的手,哽咽道,「不準胡思亂想,你不會有事的,好不好?」

「帶我回西南。」楚淵看著他,幾乎要用盡所有剩餘的力氣。

「好,好我帶你回西南。」段白月胡亂點頭,拇指顫抖擦掉他的眼淚,「哪裡都不去了,我們這就回家。」

全身冰冷到如同掉進冰窖,楚淵迷迷糊糊靠在他胸前,是唯一還能感覺到的溫度,手被他牢牢握在掌心,恐懼與痛楚便也少了幾分。自從與他相識開始,一幕幕的畫面閃過腦海,想到還未去過的海外小島與江南別院,最後定格在西南府那滿院掛著的紅色錦緞,旋即重新墜入了沉沉黑暗。

段白月一直握著他的手腕,生怕那微弱的脈搏會突然消失,自責與懊悔幾乎要將整個人都撕碎,已不敢再回想昨日的情形。若這真是命中注定的劫難,那自己還有何餘生可言。

楚淵微微動了一下身體,像是在做夢,睫毛上掛著水霧,又往他懷中縮了縮。

「別怕。」段白月抱著他低聲哄,眼中卻再無半分神采,只是低低道,「往後無論去哪,我都陪著你。」

南摩邪在外聽了一陣子,腳一跺就跑去找葉瑾。

「前輩。」葉瑾昏昏沉沉,用冷水洗了把臉才清醒。

南摩邪將一個人丟在他面前。

葉瑾遲疑:「景流洄?」

飛鸞樓是大楚排行第一的情報樓,景流洄是景流天的弟弟,雖說本事不算大,可這麼多年一直在海外,總能探聽些東西。昨日里眾人慌亂一片,竟然忘了船上還有這麼一號人。

「這汨曇吃不得,有毒。」景流洄道。

「那要怎麼起死回生?」葉瑾問。

景流洄趕緊道:「我曾聽過一個故事,說只要將這汨曇放在亡故之人身上,少則七日,多則月余便能蘇醒。」

葉瑾皺眉:「就只是這樣?」

景流洄連聲:「對對對。」

葉瑾:「……」

南摩邪也是搖頭,聽起來屁用沒有,人死了才能用?

「當真有毒啊。」臨走之前,景流洄又叮囑了一回,生怕葉瑾不信。他被關押在牢中,也不知到底是誰中了毒,只想著要討好葉瑾,多立些功勞,將來才能保住命。

葉瑾又盯著那汨曇看了一陣子,想試試這玩意到底有沒有毒,拿著剪刀卻又開始猶豫,十八瓣乾花層層疊疊完整無缺,緊緊包在一起恰好湊成一個完滿的圓,若是自己一剪刀下去,就徹底沒用了怎麼辦。

「這……你還是別指望它了。」南摩邪道,「皇上是被玄冥寒鐵所傷,若是五臟六腑沒有太大差池,那便僅僅是陰寒劍氣,想辦法用內力將其逼出便是。」

「前輩說得簡單。」葉瑾抱著膝蓋坐在地上,「用內力逼劍氣,該怎麼逼,萬一出事了呢?」

「再不想辦法,才真是要出事了。」南摩邪面色愁苦,也坐在他身邊,猶豫片刻后道,「皇上方才醒了片刻,將玉龍扳指褪了下來,說要交給小滿。」

葉瑾聞言瞪大眼睛:「他都在亂想些什麼?!」

「皇上是習武之人,自然能分清自己到底是好與不好,所以我才說,當真拖不得了。」南摩邪嘆氣,「我今晚替皇上療傷,你只需想個法子,護住五臟六腑便是。」

「我先前從未聽過這個法子,還能有人用內力將劍氣逼出來。」葉瑾依舊搖頭,「不行。」

「你先前沒聽過,是因為你先前沒遇到過我。」南摩邪糾正。

葉瑾:「……」

「我還能害皇上不成。」南摩邪腦仁子直疼,這大夫怎恁倔。

「那前輩昨天為何不說?」葉瑾問。

南摩邪道:「因為昨日皇上的情況並不像今天這麼糟,我想著或許可以有別的辦法,能更穩妥些的。」

葉瑾看著他,腦海里亂成一片,也不知自己該不該答應。

「九殿下,九殿下。」四喜急匆匆跑來,上氣不接下氣道,「快,皇上他吐血了。」

葉瑾心裡轟然一斷,瘋了一般衝過去。

為了不擾亂軍心,楚淵的傷勢一直便被隱瞞著,其餘人只知道皇上受了傷,卻都只以為是尋常刀劍所致,緩個十天八天就會好。這陣見葉瑾命都不要似的往過沖,才隱隱覺得皇上的情形似乎不太妙。

楚淵靠在段白月懷中,床邊有一塊沾滿了血跡的布巾,整個人依舊在昏迷中。

葉瑾握住他的手腕,面色瞬間蒼白,抬頭急急看向段白月。

段白月閉上眼睛,低頭貼住那冰冷的臉頰,心像是麻木了一般,先前撕心裂肺的痛此時反而不知去了何處,只是覺得神智恍惚,分不清,也不想分清周圍吵吵鬧鬧的都是些什麼。

四喜「噗通」跪在地上,嘴唇顫抖:「皇上……」

「都這陣了還跪什麼跪!」南摩邪在他頭上拍了一把,「去燒些熱水,快,還有救!」

葉瑾眼底閃過亮光,如同拉住救命稻草:「前輩?」

四喜跟著答應一聲,也顧不得想他話里的意思,只聽到「還有救」三個字,便趕緊跌跌撞撞跑了出去。南摩邪擼起袖子,又打發門口守著的段念去叫其餘人回來,自己回房拿來白玉繭,放在了楚淵的脖頸處。

「師父?」段白月渾渾噩噩。

「傻小子。」南摩邪將他一把拎開,命令道,「出去!」

「師父有辦法?」段白月又問了一次。

見他雙眼已經熬成了血紅,整個人都沒了精神氣,南摩邪索性當胸一掌,乾脆利落將他拍暈了過去。

葉瑾:「……」

「帶他回去休息。」南摩邪道。

葉瑾答應一聲,叫來侍衛將段白月扛到了隔壁房中,自己不放心試了下他的脈搏——也是頭回見著這樣的師父,虧得段白月功夫好,否則這般內力,一般人怕是早就吐血奄奄一息。

待到他再回到房中時,楚淵已經被白玉繭裹住了頭與傷處,暫時還能多堅持片刻。

「前輩。」方才的慌亂過去后,這陣葉瑾已經冷靜不少,「我要做什麼嗎?」

「就像我先前說的,開些藥物護住皇上的五臟六腑。」南摩邪道,「其餘便沒什麼了。」

脈相已經徹底摸不到,最糟糕也無非就是此時的狀況,葉瑾總算是點頭答應。楚淵已經喝不進去任何藥物,只能退而求其次施以銀針。約莫過了一炷香的時間,葉瑾站起來擦了把汗:「好了。」

「辛苦。」南摩邪拍拍他的肩膀,「去外頭守著,別讓任何人靠近。我那傻徒弟若是醒了,就交給你照顧了。」

「前輩療傷需要多久?」葉瑾問。

南摩邪看了眼天色,道:「明早便能成。」

葉瑾點點頭:「多謝前輩。」

「誰都別進來。」南摩邪又叮囑了一句,進屋反手鎖好了門。

葉瑾與御林軍一道守在外頭,片刻之後,其餘人也匆匆折返。聽說南摩邪打暈了段白月,正在替皇上療傷,都被驚了一下。

「用內功逼劍傷?」仙翁一腦門子霧水,相識多年,怎麼沒聽過他還有這等本事。

段瑤茫然道:「靠譜嗎?」

「不能等鬼手前輩來嗎?」阿離也問。

葉瑾搖頭,低聲道:「來不及了,方才皇上險些……莫說十天,就算是半個時辰,只怕也挺不過去。」

「什麼?」段瑤五雷轟頂,「那……」

「前輩說得極為篤定,」葉瑾看上去已經精疲力竭,「況且事到如今,也只有放手賭一把。」不管怎麼樣,總比將希望寄托在那朵汨曇上要好。

現場一片沉默,眾人面面相覷,心裡急得冒火卻又無計可施,只能抱著兵器坐在甲板上,守著那扇緊閉的木門。

妙心站在另一頭,雙目微閉,手中念珠轉動,喃喃自語念誦經文。

屋內,南摩邪坐在桌邊,面色愁苦盯著桌上的筆墨紙硯,懊悔自己沒有多跟著段瑤的先生識幾個字,導致到了此等時候,想將信寫長一些都不行。

好不容易湊滿了一頁,南摩邪抹了把臉,將信紙疊起來裝好。自己坐在床邊,看了楚淵一陣子,忽然嘆氣:「你可得好好的,將來成親時,莫忘了給師父多敬一壇好酒。」言罷,伸手揭去他身上的白玉蠟封,將人扶著坐了起來。

這一夜過的極慢,慢到連時間都彷彿被黏在了一起。遠處戰事已歇,卻未能像先前預估的那樣順利攻下星洲島,連薛懷岳也沒有想到,小小一座星洲島上,竟然會有如此多的人馬與海底妖獸,只能下令暫時撤回休息。

段白月依舊沉沉昏迷,南摩邪那一掌用了五成內力,估摸要躺好一陣子。

當東方的天際終於被染上一層橙紅,所有人都恍惚生出隔世感,守在這裡備受煎熬的一夜,長到像是過了一生。

屋內很安靜。

「怎麼樣了啊?」阿離小聲問。

曲蘊之搖搖頭,所有人都看向葉瑾。

「再等等吧。」葉瑾猶豫。

「可天都亮了。」段瑤道,「師父先前說的,是過一夜嗎?」

葉瑾伸手,讓沈千楓將自己拉了起來。

「不然去偷偷看一眼吧?」阿離又道,「這一夜一點動靜都沒有,我實在是……不打擾前輩,行嗎?」

葉瑾用手指捅開一點窗戶上的紙,往裡看了一眼。

……

「怎麼了?」見他面色驟然一遍,段瑤險些被嚇暈,伸手就要推門,卻被仙翁搶先一步。

屋內瀰漫著淡淡的藥味,楚淵躺在床上,胸口微弱起伏。南摩邪一動不動躺在地上,全身冰涼,早已沒有了呼吸。

「師父!」段瑤魂飛魄散,上前抱住他,「師父你醒一醒啊。」

葉瑾捂住嘴,眼眶通紅。

「我就知道,哪有什麼用內功逼劍氣的方法!」仙翁懊悔不已,以命換命還差不多。

段白月猛然推門,跌跌撞撞跑了進來。

「哥。」段瑤哭得幾乎崩潰,「師父……」

段白月看著眼前的一幕,拳頭握得死緊,雙目血紅。

「這是前輩留給你的書信。」阿離將信函遞給他。

段白月有些僵硬地接過來。

字體橫七豎八,遇到不會寫的便用圈圈代替。在段白月當初中金蠶線時,南摩邪的確是想用內力將其逼出,後來卻發現不大可能,便轉而求其次,想將那些金蠶線都引到自己身上,只是還未研究出內功心法,楚淵卻已經帶人找到了天辰砂。

再後來,總歸閑著也沒事,南摩邪便獨自在冰室內將先前所想的內功逐一完善,練就了一套邪門功夫——一套並沒有什麼屁用的邪門功夫。畢竟除了自己的兩個寶貝徒弟,他覺得自己除非是吃飽了撐得慌,才會想要將旁人的毒過到自己身上。

不過當時卻忽略了一點,徒弟長大了,總是要娶媳婦的,徒弟的媳婦,也便是自己的徒弟。

在寫這封信的時候,南摩邪心裡倒是平靜的。自己活了這麼些年,死死生生墳里鑽進鑽出,也該夠本了。唯一遺憾的,便是沒能吃上兩個徒弟的喜酒,沒能坐著八人抬的大轎子去王城遊街。

不過人活一世,又哪能處處順心。

南摩邪長嘆一口氣,將信紙封好,最後看了一眼外頭藍晃晃的天。

「汨曇,汨曇呢?」葉瑾腦海中猛然閃過一道光,衝出去將那盒子拿了過來。

段瑤已經將南摩邪安置到了自己的床上,正在替他擦洗。葉瑾將那朵乾花放在他胸前,卻也不知自己還能做什麼。

段瑤低聲道:「多謝。」

葉瑾搖頭:「師父會醒的。」

段瑤咬著下唇,拚命搖頭。

「南前輩不會有事吧?」門外,阿離也問,「蘊之說前輩功夫邪門,經常三不五時就會去墳堆里睡個幾年幾月。」

「沒有冰室停屍,要如何再醒,可不是隨隨便便埋在土裡就還能再出來的。」仙翁嘆氣,「況且這回不比先前,還有皇上的所中的毒,只怕……」

阿離眉頭緊皺:「星洲島上會有冰室嗎?」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猛然想起一個人。

「景流洄!」

「有,不,沒有沒有!」景流洄被暗衛騰空拎過來,一時之間有些驚慌。

「到底有還是沒有?」司空睿恨不得敲他的腦袋。

「沒有冰室,有冰棺。」景流洄道,「也是寒玉所制,就在星洲島上!」

「也行。」仙翁點頭,「只有三日,三日之內,必須要拿到冰棺。」

「那還等什麼。」司空睿狠狠一拍大腿,「打啊!」

薛懷岳揮旗下令,號角聲再度響起,楚軍呼聲震天,響徹蒼穹。

段白月輕輕替楚淵蓋好被子,去南摩邪床前磕了三個頭,轉身大步出了門。

「哥!」段瑤在他身後叫,「你的劍。」

段白月轉身。

段瑤雙手捧著玄冥寒鐵,劍身圖騰瀰漫,在日光下幽幽折射出刺目光芒。

段白月點頭:「多謝。」

段瑤笑笑,將劍遠遠拋給他。

段白月伸手接住,玄冥寒鐵像是忽然有了生命一般,那些藤蔓須臾爬上他的手臂,與血脈轉瞬融為一體。

「這是……傳說中的菩提心經?」看著段白月手背與脖頸上緩緩浮出的藍色圖騰,阿離小聲問。

「或許吧。」曲蘊之聲音比她更小,並且往媳婦身後躲了躲,嚇人。

阿離:「……」

兩軍廝殺正酣,海面鼓聲雷雷,不斷有人翻騰落海。一隊叛軍架起投擲台,還未來得及填滿火油彈,卻已經驟然失重,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投入半空,眼睜睜看著自己失去頭顱的身體跌入海中。

叛軍船營中慘叫一片,連滾帶爬擠作一團,滿懷恐懼地看著面前修羅般的男人,以及他手中那把爬滿詭異圖騰,像是已經徹底從沉睡中蘇醒的妖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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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攻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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