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第一百七十九章 終戰(下)
【第一百七十九章-終戰(下)】大勝
這一戰打的異常艱辛而又慘烈。星洲島上的叛軍心裡都知道,謀逆叛國之罪一旦輸了會是何下場。只是所有人都沒料到,即便是拚死抵抗,後果也依舊只是一個死,甚是還會死得更狼狽。
玄冥寒鐵掃過之處,哀叫不絕,巨浪滔天。
一艘巨大的戰船被從中砍成兩截,粗壯的桅杆搖搖晃晃,帶著厚重風倒砸向海面,裹著落水掙扎的叛軍一道沉入海底。其餘人抱著木板驚魂未定,一個水軍小頭目幾乎是聲嘶力竭的大吼:「我們投降,投降。」
段白月單手拖著玄冥寒鐵,鮮血在劍身上盤旋蜿蜒,一滴一滴落在甲板上。
「段兄。」司空睿落到他身邊,伸手拍拍肩膀,「這裡交給我吧。」
段白月點頭,轉身去了另一處戰場。見他走遠,先前那伙叛軍都有些劫後餘生的慶幸,不等楚軍將士來撈,便已經自己爬上戰船,舉手投降。
「王爺不會有事吧?」阿沉擔憂道。
「沒事,」司空睿搖頭,「他只是心裡太壓抑,此番正好殺敵發泄。不過段兄絕對不會濫殺無辜,儘管放心。」
「阿沉哥。」月蘿也氣喘吁吁趕來,「薛將軍讓我們去北翼。」
阿沉答應一聲,匆匆與月蘿趕了過去。
星洲的北翼是一重又一重的迷霧與礁石,薛懷岳擔心其中有詐,想著阿沉與月蘿在鳴鼓島上長大,從小就習得破陣之法,便將這一路水軍交給了他二人,自己轉去另一側督戰。
「都跟著我,不要走散。」阿沉將刀合回刀鞘,「裡面頂多埋伏一千叛軍,穿過去便能登島。」
月蘿划著小船行在最前帶路,在剛開始的時候,陣法倒也熟悉,可等到了迷霧中央,卻覺得四處景象看著有些陌生,像是先前從未見過,於是著急回頭:「阿沉哥。」
阿沉眉頭緊皺,示意他先回到大船上。
楚軍將士面面相覷,看這架勢……迷路了?
數百枚燃燒著的火油彈穿過迷霧,噼里啪啦下雨一般落到大楚船隊之中,木板遇火即燃,很快便有人驚呼墜海。
阿沉一把將月蘿壓在低處,想命令眾人先行撤退,后側卻已經有敵軍船隊駛來,緊接著,左翼與右翼也出現了異動。
「我們被包圍了。」副將道,「看架勢是沖不出去了,殺光他們!」
「沖啊!」與此同時,叛軍也已揮旗下令,船隊加快速度,以碾壓包圍的方式逼近中心。
楚軍的小型戰船碰上對方山巒版的船隻,幾乎不用打便會被撞沉。阿沉道:「棄船!和他們拼了。」
月蘿甩過髮辮,第一個衝上敵船。功夫雖說不見得多高,但勝在輕功好,手中兩把匕首如同小巧的閃電,往往是敵軍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便已經看到了眼前飛起的血霧。
大楚將士紛紛跳上敵船,與叛軍刀對刀肉搏。只是雖說勇猛,卻敵不過對方人數眾多,殺之不絕。月蘿肩頭受傷,踉踉蹌蹌跪在甲板上,叛軍獰笑著將她包圍在最中間,阿沉遠遠看到,瘋了一般想衝過去救她,卻被數十人擋住,走不動半步。
手中匕首被人奪下,一隻骯髒的手眼看就要觸碰到自己的臉,月蘿眼睛一閉便開始尖叫,半晌卻沒見對方有動靜。小心翼翼睜開眼睛,剛好看到周圍一圈人睜著眼睛向後倒地,一柄迴旋刀在天上打了個彎,又向後飛回了一個年輕人手中。
月蘿驚喜道:「哥!」
一支船隊如同從海底冒出一般,來的悄無聲息。打頭一艘大船上站著的,是月蘿在村子里認來的哥哥,當初橫豎看段白月不順眼的阿敢。而在他身後,則是數百個年輕人,都是自小一起在鳴鼓島上長大的夥伴。
阿沉殺光面前的敵軍,跑過來將月蘿拉在手中。
「是寨子里的人,大家來救我們了!」月蘿蹦蹦跳跳。
阿沉答應一聲,笑著遠遠看向船隊。
一夜之後,段白月殺光擋在面前的最後一隊叛軍,第一個踏上星洲。
原本濃重的黑霧在巫師倒下時,便已經被海風吹散。朝陽暖融融照在海島上,四野一片寂靜。
「上頭,上頭已經沒人了。」一名俘虜連聲道,「主子,不,楚項,楚項已經跑了,從東側。」
段白月丟下他,自己大步趕了過去。
「喂喂!」阿離在他身後,想拉沒拉住,對曲蘊之道:「就這麼去了,萬一有陷阱怎麼辦?」
「現在不是王爺怕陷阱,是陷阱怕王爺。」曲蘊之揣著手感慨,「我也是今日才算真正知道了,什麼叫人擋殺人,佛擋殺佛。」如此詭異華麗的功夫,若能在心上人面前使出來,那才叫過癮。
可惜沒人教自己。
星洲東側是一處巨大的院落,看著像是楚恆的住所。後院緊鄰著出海口,段白月蹲下撿起地上半截麻繩,斷口處乾乾淨淨,並未沾染太多泥沙,應該沒走多久。
「我哥呢?」段瑤聞訊之後,急匆匆跑來找。
「王爺駕船出海了。」副將道,「命我們在這裡看守。」
一個人去了?段瑤腦袋直疼,怎麼也不怕有埋伏。來不及多做解釋,自己也跳上一艘船,扯開風帆便追了過去。
楚項跌跌撞撞站在船上,有些狼狽地看著段白月:「你想做什麼?」
段白月道:「殺你。」
「……」楚項緩緩後退,雙手也慢慢舉了起來,看上去像是要投降。
段白月向他逼近。
楚項忽而怪叫一聲,揚手在自己與他之間拋下迷霧彈。而幾乎在同一時間,那隻怪魚又從海中翻騰而起,楚項看準時間縱身一躍,穩穩落在魚背上。
怪魚甩動著尾巴,快速向海中心游去。只是還沒等走出多遠,卻如同中邪一般,翻滾著將背上的人狠狠甩入海中。
楚項猝不及防,撲騰著狼狽怒吼:「回來!」
怪魚頭痛欲裂,鐵刺虎的雙鉗幾乎要攪斷腦髓,鮮血自雙眼中溢出,一個猛子扎入海底之後,便再也沒有出來過。
「……帶我回去。」楚項自知凶多吉少,費力攀上他的船舷,「我有話要說。」
「想見皇上?」段白月冷冷看著他。
「對,你帶我回去。」楚項又往上爬了些,「我能讓他,讓他一統南洋,讓……啊!」
慘叫聲中,一隻手臂被留在了甲板上,楚項面目扭曲跌入海中,空蕩蕩的右肩不斷湧出鮮血。
「這是還小淵的一刀。」段白月道。
海水侵蝕傷口,劇痛之下,楚項已經不知面前這人在說些什麼,也不知道自己的頭是何時離開身體——即便是一直圓瞪著雙眼,也未能看清。
「哥!」段瑤遠遠駕著船趕過來。
段白月將手中之物抬手丟給他。
段瑤趕緊接住,卻冷不丁與血糊刺啦的楚項來了個對視。
「啊!!!」
段白月駕著船,從他身邊擦了過去:「走吧,回營。」
段瑤哽咽,自己到底為什麼要追來。
「報!」有兵士登上船,滿臉喜色卻又不敢大聲,對四喜道:「煩請公公稟告皇上與九殿下,我們贏了!」
「好,贏了好。」四喜已愁苦許久,此番眉頭總算是稍稍舒展了些。葉瑾聽到消息后,也從隔壁南摩邪房中出來。四喜趕忙道:「大楚贏了。」
葉瑾點點頭,道:「公公回去歇一陣子吧,皇上與南師父交給我便是。你一直熬著若是也躺倒了,我又多個人要照看。」
四喜擦擦眼睛,答應一聲便回去歇著。葉瑾推門進屋,見楚淵依舊昏昏沉睡,氣息卻穩了不少,便也放了心,將他的手重新塞回被我。
楚淵睫毛輕輕動了動。
葉瑾趕忙挑亮了床頭燈火,又打開窗戶,讓海風與陽光透了進來。
片刻之後,楚淵睜開眼睛,頭腦昏昏沉沉,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也不知這裡究竟是何處。
「你醒了。」葉瑾擰了個帕子,替他擦了擦臉。
楚淵盯著他看了一陣子,總算是清醒過來,心裡一空便要撐著坐起來。
「躺好!」葉瑾一把壓住他,「身上還有傷。」
「他人呢,還有,戰況如何?」楚淵聲音很低,胸口劇烈起伏。
「在戰場上,我們贏了,他就快回來了。」葉瑾道,「別擔心,嗯?」
「贏了?」楚淵躺回床上,覺得四周綿軟,有些像是在做夢。
「嗯,贏了,楚項的腦袋此時正在薛將軍手中,探子剛剛回來說的。」葉瑾道。
「我想見他。」楚淵咳嗽。
「……薛將軍啊?」葉瑾望天,將手巾掛回去。
楚淵搖頭。
「好吧,段白月。」葉瑾坐在床邊,「他可能要過一陣才能回來。」
「為何?」楚淵問。
葉瑾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揮手畫了個大圈圈:「因為島上有這麼多漂亮姑娘。」什麼叫樂不思蜀,暫時顧不上你,還是好好躺著吧。
楚淵:「……」
「去找冰棺了。」葉瑾撇撇嘴。
「冰棺?」楚淵不解。
「其實大家原本打算瞞著你。」葉瑾道。不過一來自己是大夫,二來也清楚他的脾氣秉性,這陣說了反而是最好。於是道:「是南摩邪前輩救了你。而現在所有人都在島上找冰棺,是為了再將南前輩救回來。」
楚淵眉頭猛然一皺。
葉瑾心裡嘆了口氣,將事情慢慢說給他聽。
星洲島上,景流洄看著那具冰棺,彷彿看到了自己的生路,激動不已,淚流滿面,幸好楚項在逃走的時候,沒有將其摧毀。
「快,快抬回去。」司空睿指揮官兵,將那冰棺趕緊抬回了船上。段白月與段瑤抱起南摩邪放進了冰棺,又合上蓋子,方才覺得稍微安心了些——或許是因為汨曇的關係,身體與手都是軟的,加上這具冰棺,再堅持七八日等鬼手前輩來,說不定當真還能重新醒一回。
安頓好師父這頭,段白月又換下沾滿血的衣裳,草草擦了把臉,方才去看楚淵。方才他剛一回來,便有人報說皇上已經醒了,不過後頭又睡了過去,九殿下正在守著,說傷勢無礙,不必擔心。
聽到門響,楚淵與葉瑾同時扭頭。
段白月看著心愛之人的眼睛,心裡驟然湧上悶痛,酸楚與溫熱。那日曾親眼看著他在自己懷中慢慢閉上眼睛,撕心裂肺的疼太過真實,此時反而不敢再走一步,生怕這又會是痴心妄想的一場夢境,動一動便會煙消雲散。
葉瑾端著空葯碗出門,打算去看看南摩邪,不忘給兩人關上門——為何要一直干站著,快點過去。
楚淵靠在床上與他對視,眼眶有些紅。
段白月驟然回神,大步上前伸手將他擁入懷中,喉嚨干啞,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楚淵閉著眼睛,臉埋在脖頸處一動不動。
「別哭。」段白月低聲道。
「對不起。」楚淵肩膀劇烈顫抖,雙手死死抓著他的衣背,「南前輩他——」
「師父沒事,沒事的。」段白月在他背上順氣,「你好好的,別哭,快些將身子養好。」
「我聽小瑾說,你要去找冰棺,找到了嗎?」楚淵放開他。
「找到了。」段白月道,「師父每次停了呼吸后,都會在西南府的冰室中安放一段時間,而後再入土下葬。冰棺與冰室都是寒玉製成,一樣。」
「還會再醒來嗎?」楚淵問。
「會醒的。」段白月握住他的手,「有那朵汨曇,還有再過幾日鬼手前輩也會來,師父還在等著喝我們的喜酒,他不會甘心就這麼走了的,嗯?」
「我要做些什麼?」楚淵擦掉眼淚,從他懷中坐起來。
「你要好好養傷。」段白月道,「別辜負了師父,好不好?」
楚淵點頭:「好。」
四喜又送來一道湯藥,說是要與方才那碗連著喝。段白月一勺一勺餵給他,嘆氣道:「可真成了藥罐子。」
「說說戰況。」楚淵咳嗽。
「我們贏了,楚項死了。」段白月道,「還有,那位妙心大師自從你受傷后,倒是正常了許多,不再神神叨叨,一門心思上陣殺敵,這陣正在與薛將軍一道盤點島上剩餘之物。」
楚淵點頭:「嗯。」
「還有,鳴鼓島上的人來前來幫忙了。」段白月道。
「鳴鼓島?」楚淵意外。
「有月蘿的哥哥,還有些別的年輕人。」段白月道,「我早就說了,沒人會願意在那島上憋著過一輩子,只要有一兩個人率先打破陳規,多得是人願意跟隨。」
「挺好。」楚淵道,「交給薛將軍吧,他知道該如何編製這些人。」
「好。」段白月又道,「星洲不算小,上頭又有不少機關要拆除,大軍也要休整,我們至少也要在這裡再待十天,方能班師回朝。」
「你決定就好。」楚淵與他十指交握,「辛苦。」
段白月笑笑,捏起他的下巴,在那乾裂的唇上輕輕落下一個吻。
楚淵重傷未愈,雖說有南摩邪的內力護體,卻也一大半時間都昏昏沉沉。第二天清晨,段白月陪著一道吃過早飯,看著人又重新睡下后,便帶著段瑤折返星洲島。大軍依舊在忙碌,木痴老人總算是找到了事情可做,帶著曲蘊之與阿離一道拆除機關,手法嫻熟速度飛快,看得周圍一圈大楚將士連連稱讚。月蘿則是帶著鳴鼓島上的同伴,一起四處亂晃,嘰嘰喳喳吵翻天。
葉瑾被鬧得腦仁子直疼,拍拍阿沉的肩膀,很是同情。
「生完孩子就好了。」司空睿在旁小聲提醒,「我娘子便是這樣。」剛成親的時候,幾乎一天到晚都在嘰嘰喳喳,做了娘親之後,自己說話的聲音稍微大些吵到兒子睡覺,都要被她滿海島追著打。
想一想便忍不住要落淚。
景流洄也算是立了不少功勞,因此沈千楓下令解開他的腳鐐,帶著在島上繪製地形圖,遇到有機關的地方便提醒一句。對於這個差事,景流洄自是萬分珍惜,恨不得將哪裡有茅房都在地圖上標示出來。後山背風有一處狹長的峽谷,開滿了各色野花,在黑色荒涼的海島上分外惹眼,像是畫里的景象一般。此時正好到了午飯時間,周圍的大楚將士便都端著碗來看美景,景流洄拿了一個饅頭,還未來得及圍巾嘴,峽谷一側的山壁上卻已經驟然裂開了一道口子,轟隆隆的,聲音還不小。
……
所有人都被驚了一下。
不過幸好,山洞裡並沒有什麼怪物與迷眼,或是叛軍衝出來。
「怎麼回事?」沈千楓與溫柳年同時問。不過沈千楓問的是景流洄,溫柳年問的卻是趙越。
趙越指尖微微有些刺痛,疑惑道:「我方才只是按了下這個石塊。」別的什麼都沒做。
「會不會是恰巧啟動了什麼機關?」阿離在一旁問。
「或許吧。」溫柳年拉過趙越的手看了眼,驚道,「流血了!」
「石塊上有尖刺,沒什麼。」趙越拍拍他,道,「去山洞裡看看?」
「等等!」景流洄伸手,不可置通道,「是你打開了這道門?」
「是我,怎麼了?」趙越不解。
其餘人面面相覷,也不知為何景流洄要露出這般見了鬼的表情。
「這是楚項私設的機關,只有他一人能打開。」景流洄解釋,「除非與他一樣,身體里流著皇室的血。」
趙越:「……」
溫柳年:「……」
所有人都想起了當初在翡緬國時,聶遠山心心念念想要的大楚血脈——莫非就是為了打開這個?
溫柳年篤定道:「一定是你這機關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