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兵不厭詐
天才剛亮,攻城就已經開始了。他們至少有衝車,而且聽起來是足夠大的衝車——我在城中也能聽見衝車撞門的聲音。雖然這聲音並不頻繁,說明便是有一兩次衝車能靠近城門,也被田若他們迅速解決。儘管如此,每次我聽見城門方向傳來的巨響,我仍然覺得心跳加速,雙腿發軟。我努力不去想城門,只是專心於眼前的工作。好在陪我一起調火藥的這十幾人都是諸葛亮訓出來的人,心理素質可比我好。不管城門那邊傳來什麼樣的動靜,他們都是一絲不苟地忙自己的活;有他們在,我總算還能鎮靜做事。
調火藥可不是什麼能容人輕率的活;雖然情況緊急,但我也快不起來。好容易做出第一批炸彈來,卻因為戰事太緊,找不到合適的機會往城門上送。我親自押著裝滿炸彈的兩架小車直到北門,卻只能在城牆腳下傻站著。天剛剛黑下來的時候,城牆那邊總算無甚動靜了,我們的人卻仍然忙得停不下來。兵士正急匆匆地將屍體,傷員,報廢的弩車從城牆上運下,又急著將更多的滾木,石頭,油和火料往上運。我隨手抓了一個兵士,讓他去請田若,然後在城下乖乖地等著。
等待田若的時候,我的腦海中漸漸浮現出一個大膽的計劃。當田若終於出現在我的面前時,我也不等他開口,直接說道,「阿若,兩件事:第一,炸藥全部完工,一百二十支,一共就這麼多了;第二,我們掛倒旗。」
「書鳳你瘋了?」田若愕然地看著我;片刻,他似乎有所領悟,皺著眉頭問,「你到底想做什麼?」
「掛倒旗,請領軍之人過來說話,然後一個炸彈扔過去,」我想了想,又加道,「接著狂轟濫炸一番,趁他們沒回過神來直接再殺出去城去。你領兵打仗的,怎麼樣,可行不?」
田若沉默了兩三分鐘,說,「怕是城外敵軍不信,容不得我們有所動作。若要獻城定要城門大開,又怎能突擊殺出城去?」
我還是不肯死心,又想了半天,道,「我們也不用開城門,直接開門才更可疑吧。不如先掛倒旗,然後城頭喊話,就說只要他們答應我們的條件就願意獻城。這樣我們就有借口叫敵方的主將走近說話了。我們只要選十來個力大的兵士,讓他們攜炸藥潛伏於女牆之後;待敵方主將走近了便先炸主將,再用弩車狂轟濫炸。你跟他們談條件的時候認真一點,就說你們五溪的兵不想再攪這趟渾水了,只要他們放你的人離開南下,你就獻城。我覺得這種投降比較正常,他們估計不會太起疑,而且可以拖好些時間,給我們的偷襲提供更好的條件。」
田若眯了眯眼睛,臉上居然現出了一個微笑,顯然是滿意我的計劃。最後他說,「好,便依書鳳所說。不過不是現在;現在獻城未免說不過去,再守一日,假作苦苦支撐,才能叫城外的人信了我們這一出。」
夜裡城外動不動就敲鑼打鼓,殺聲大作,卻又不來攻城。顯然,他們是想玩精神戰,讓我們的守軍疲憊不堪,防守鬆懈。田若上了一次當后就盡量不去睬他們,只是安排兵士輪班休息厄守城。第二天清晨天還未亮,外面便又開始攻城了。這一日田若的任務未免更難了些;他不禁要守住城頭,卻又不能反擊得太厲害,反而要示弱,要讓城外以為我們的箭矢器械已經耗盡。攻城打打停停,一直持續到天空一片漆黑,外面終於稍稍安靜了。天黑了之後,田若就開始布置:將人從牆頭上撤下,只留下少數兵士和炸彈屯在城牆上,大部人馬則是潛伏在北門兩邊的城牆腳下。
半夜,他點亮十來個火把,讓城下所有人都清清楚楚地看見倒掛著的「諸葛」大旗。「城下哪位領兵,請近來一敘!」田若在牆頭喊話,重複了整整三遍。據說敵軍的回應是開動弩車,射上城頭一支近乎米長的箭。
事情在向一個我完全沒有想到的方向發展。
一整天我都在忙著用最後那點材料接著做竹筒炸彈。到最後硫磺不夠,我就乾脆不用硫磺,做無煙火藥粉代替;沒有硫磺的火藥燃點更高,我只得把火藥填得鬆些,並直接用倒入麻油引火。還好田若用火油很省,所以現在還有東西可用,要不然我可真是沒辦法了。到了大半夜,我終於完成最後一批炸彈,帶著我的十來人押東西送往北門。當我們趕到城門的時候,我發現埋伏的兵士仍然排在城牆腳下,但城門居然已經開著,貌似有什麼人剛剛出了城。
我頓時驚得脖子上的冷汗都豎了起來,忙抓過人問怎麼回事。見是我,田若的一個親信忙迎了上來;他告訴我說,田若城頭喊話,城下便用弩車射上來一封信,說是若要獻城,便要按著他們的要求來。
「他們要求什麼?」我急問道。
「撤了城牆上的弩車,開城門,由田若獨自出城和他們的頭領商量,」那人告訴我,「田若方才出去。」
「他真一個人出去了?!混賬,他瘋了!!」我只覺得渾身上下都是汗,又問,「如今城牆上當真沒有弩車?他怎麼安排的?」
「他帶著竹筒火把出去的。他說,待聽見外邊爆竹聲響,城樓上的人就馬上開始扔爆竹,我們等半刻鐘,等他們扔完了便殺出去。」
我幾乎呻吟出聲來,卻什麼也不能做,只能隨口說了一句「按田若的吩咐做「,然後回到我停車的地方。天啊,到底要怎麼辦?田若啊田若,我說的是詐降,不是自殺炸彈襲擊!更何況現在城牆上連弩車都沒有;純靠手力,能把這些炸彈丟多遠,能有多少殺傷力?我抬手擦了擦額頭,擼下來一手的汗水。不行,冷靜冷靜,現在一定要冷靜!!田若的安排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面對敵方的謹慎,他已經做出了最好的安排。如今我有沒有什麼辦法能讓沒有弩車發射的炸彈更有殺傷力?
突然間我腦海里靈光一閃——田徑項目裡面,鏈球的世界紀錄是鉛球的三倍。我忙轉身對我身後的十來人說道,「等會兒你們聽到城外聲響,馬上帶著炸藥衝上城牆,幫著田校尉安排在城牆上的人一起丟炸藥。」
大概是知道事情緊急,他們馬上應下了,也沒廢話。
「還有一點你們看著,」我一邊說,一邊拔出匕首從袖子上割下一條布。我從車裡拎出一個竹筒,然後把布條牢牢地綁在竹筒外面,抬手示範性地掄了兩圈。「這樣丟竹筒,雖然毫無準頭可言,但能比單憑手力丟遠上三倍。反正如今只是狂轟亂炸,不用在意準頭,往人多的地方丟就是。」
他們才剛剛來得及點頭,就聽見城門外一陣巨響。
這便開始了。
周圍人再也沒空理我,抱上炸彈就往城牆上沖。靜了片刻,又是爆炸聲響,一波一波,震耳欲聾。我捂著耳朵,靠著城牆緩緩坐下,拉過先前裝炸藥的小車攔在身前。我也不知道我坐在這裡要幹啥,或者我又能幹些啥,可是我寧可坐在這裡。
有整整半個小時,我就一直聽見爆炸聲此起彼伏;夾雜在爆炸聲中,是腳步聲,嘶吼聲,隱約還有兵器碰撞的聲音。後來爆炸聲停了,廝殺聲卻越來越混亂,越來越遠。我在那裡坐了許久;我一動不動地坐著,幾乎變成了一塊石頭。
東方發白的時候,我突然聽見嘈雜的腳步聲往城門裡來了,越走越近。待腳步聲過了,又只聽見城門關閉的聲音。我猛地一震,搖搖擺擺地站了起來。我這才剛站起來,便看見田若站在那裡,指揮著軍士搬運傷員。
「田若!」我朝著他的方向大吼了一聲。
他轉過頭來,看見我也是頗多欣慰,笑著朝我揮手。我直奔到他身前,一把抱住了他,無視他一臉莫名其妙的尷尬神色,怎麼也不肯放手。
「你這混賬,」我咬牙切齒地說道,「下次再敢玩自殺式襲擊,我乾脆直接先炸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