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 沙場之圖窮匕見
夜半,風緊月寒。燒了一天的火箭,火石,現在卻什麼火也沒有了;黽縣城四周一片漆黑,幾乎什麼也看不見,只偶爾看見火把微弱的光芒在跳躍。田若站在北門上,又看了一邊四下的安排:萬事俱備。他嘆了口氣,扯下城樓上掛著的「諸葛」大旗,將旗幟倒掛在旗杆上,伸了出去。周圍十幾個火把突然燃起,於是城上城下的目光都不由自已地集中在這倒掛的旗幟上。
其實田若心裡頗有幾分不自在。他向來敬佩諸葛軍師,如今卻倒掛諸葛軍師的將旗,更是要打著諸葛的名號做這種騙人的事。他不知道漢人們是怎麼想的,但是他自己打心底瞧不起這種出爾反爾的勾當。可是他不得不承認,這確是一條妙計;若是城下站的是他,定然要死無葬身之地。他又看了一眼靜靜躺在女牆下的一筒筒炸藥,不禁心下暗自唏噓。好端端一個姑娘家,也是極好心腸的一個人,論起戰事來卻當真不含糊,手段之毒辣往往叫沙場老將咋舌不下。
他又望了一眼城下;儘管周圍點了許多火把,但是仍是看不清敵軍的動作。他深吸一口氣,大聲喊道,「城下哪位領軍,請過來一談!」他頓了幾分鐘,見沒有回應,又喊了兩遍。
一直過了十來分鐘,他突然聽見輪子滾動的咕嚕聲響,隱約看見一架不小的弩車正被推著向前,連城牆越來越近。他不禁又驚又疑。被看穿了?敵軍要無視他們的詐降,繼續攻城?他正疑惑,就聽見城下有人放聲喊道,「城樓上接信!」
緊接,「呼」的一聲,一支近米長的弩箭朝著他的方向飛了過來,穿過倒掛的「諸葛」將旗,釘在了他面前的女牆上。他小心翼翼地拔下箭矢,只見箭桿上果然系著一張白絹。他解開敵軍的信,只見上面寫著:
「若欲獻城,請將軍先撤城頭弩車,再開城門,親力出城一敘。有此方知將軍之誠——弋陽太守拜上。」
田若愣了片刻,心下暗憂;這敵軍卻也不是好騙,怎得竟如此謹慎?他又掃了一眼書信,卻又一次地愣了。弋陽太守?諸葛軍師幾次提到的謀將?他握了握拳,心下已有了計較。哪怕敵軍再謹慎,哪怕接著詐降再險,他都必得勉力一試。若是能除去這位弋陽太守,整整一個郡便是手到擒來。於是他吩咐城樓上的守軍道,「撤弩車。其餘一切計劃照舊;只不過如今你們只得用手力投擲這些竹筒了。」說完,他也不多耽擱,拿起一個裝滿炸藥的竹筒,轉身便走。在城牆下,他又是對埋伏妥當的兵士吩咐道,「我要出城去和他們談;一切計劃照舊,你們聽著爆竹聲響,再等個半刻鐘,這便就殺出去。旺叔,你跟著爹殺伐多少年了,比我有經驗;你自己看著辦便是。」
田若叫的這位旺叔三十多歲,卻是一名不折不扣的沙場老將,只因他十三四歲便跟著田伯東奔西走,四處征伐。此次田若隨諸葛亮北伐,田伯便叫上這位五溪最可靠的勇士隨兒子同行。如今旺叔幾分擔憂地看著面前的小年輕,說道,「田若,你一個人出城太冒險了!」
「冒險也值了,」田若壓低聲音說道,「旺叔,我若是能除掉那外面領兵的,這仗就算打完了;整整一個弋陽郡馬上就能到手。」
旺叔看上去還是有幾分不放心,卻也沒有再多說,只是點了點頭,然後仍是回到他先前埋伏的位置。田若四下望了望,隨手拿過一支火把,走到城門前。他在城門下站了片刻,深吸了幾口氣——成敗在此一舉。「開門!」他說。
敵軍離城門頗遠,足足有近三十仗的距離,在夜色中甚至看不清楚對方的人數和陣形。田若持著火把,一步一步走近,待估摸著走過十五六仗的距離,他便停下了腳步。「田太守在不在?」他大聲喊道,「為什麼不過來說話?」半晌不得回應,他又是喊道,「為了表現我的誠意,我已經撤了城牆上的弩車,開了城門,親自出城來。我什麼兵器也沒帶,手上就一支火把還有裝地圖的竹筒,你們還要懷疑什麼?田太守總也該表示一下無心一刀宰了我,是不是?」
又靜了片刻,便見三騎越陣而出,風一般地飄到田若面前。最前面的騎士翻身下馬,在田若面前五米開外站定了,拱手一禮,說,「叫小將軍見笑。」
田若將火把往前送了幾分,上下打量著這位諸葛軍師口中的厲害對手。這就是弋陽太守田豫?他是個和旺叔差不多年紀的男人,雖然樣貌好看,卻也看不出其他什麼特別的。
「將軍城頭掛倒旗,可是真有降意?」只聽田豫問道。
「不知道田太守看出來沒有,我和我的手下都不是漢人,」田若答非所問地說了一句,「你可知道我們是哪裡人?」
田豫身後兩人都是面有忿色,倒是田豫反而認真答道,「看小將軍衣著,應是荊南五溪人士。」
「對,我們是五溪人;其實我們真是不該摻和你們漢人的事情,」田若說,「當初五溪鬧瘟疫,劉使君和諸葛軍師幫了我們,所以他們若要我們做什麼事,我們都得仗義幫上一把。不過這次諸葛軍師請我們出兵,卻都沒說明白要去哪裡,去做些什麼;我們還沒反應過來,就到了淮河上。也不是我們真心要和你這弋陽太守過不去;五溪人誰知道弋陽?諸葛軍師叫我們守黽縣,我們也儘力守了,可如今看來是守不住;我們也不想再摻和了。若是田太守肯讓我們南下回荊州去,那這黽縣城還給你便是。」
田豫沉默了片刻,突然笑道,「小將軍自言黽縣守不住,豫卻為何還要以放爾等歸去換回黽縣?假以時日,黽縣自破。」
「那也要假以時日,」田若不慌不忙地說道,「你田太守能有多少時日?說不定再有些時日,諸葛軍師便可以解決了你在淮河那邊的人。早早地把黽縣給你,豈不是讓你可以省點兵力和時間?我說可以把黽縣給你,是因為我不想再看見我的兄弟死傷;更何況這本不是我們該摻和的事情。所以你讓我們南下回家,黽縣就是你的——啊對了,」田若抬起手來,無視面前幾人的警覺神色和半出鞘的劍,只是自顧自地揮著手中竹筒,又道,「你若是再答應我一件事,我還能給你一樣東西。」
「何事?」
「我要田太守別為難諸葛軍師,」田若認真地說道,「他好歹是五溪的救命恩人。雖說我們不該,也不想摻和你們漢人的事,但若是我們給了你黽縣,結果卻害死了諸葛軍師,白虎大神會懲罰我們的。你若是答應便是拿下安陽也不會為難諸葛軍師,我可以送你一幅諸葛軍師畫的淮河圖。從義陽一路下來,河上何處有設障,圖上都畫的很清楚。諸葛軍師的地圖一向畫得很准,比別人的強;你們要來定然有用。」
田豫緊皺著眉,心下暗自猶豫。這五溪首領說的似乎句句在理,仔細盤算卻也沒有什麼破綻;但或許就是因為整篇說辭太在理了,他心中總有一分抹不去的懷疑。他靜了半晌,說道,「請小將軍把河圖拋過來,豫有意先行一觀。」
田若的嘴角不可抑制地翹了上來。他不動聲色地將竹筒湊到火把邊,手腕輕轉,導火線便啪啦一下點著了。他一邊盯著越燒越短的引線,一邊說道,「你就是信不過我們,嫌我們是南蠻子。也罷,你要看就拿去看;接著!」
竹筒劃了一道弧線飛向田豫。田豫剛伸手想接,卻突然聽見「嘭」的一聲巨響,眼前竹筒不見了,只剩一片亂飛的竹屑和火光。
竹筒剛剛脫手田若便撲到在地上。滾燙的疾風夾著無數竹片從他頭頂飛過,颳得他渾身都疼。儘管如此他也不敢停留,半爬半滾地盡量往城門下退。他知道,這只是第一顆炸彈;若不趕快退開一定會被誤傷。果然,第一聲爆炸的餘威還未散盡,田若便又聽見接連十幾爆炸聲;到處都是塵土,氣流,和彷彿箭矢一般亂飛的石子碎竹。之後爆炸聲便沒停下來過;接連起伏彷彿夏日的雷雨。更驚人的是,那些從城牆上飛來的竹筒炸彈都要飛個三十來丈,幾乎全部落入敵軍隊伍中。城牆上不是沒有弩車了么?為什麼這炸彈還可以扔這麼遠?
敵軍現在已是一片混亂,毫無紀律章法可以。就在這個時候,城門口突然殺聲大起;埋伏已久的隊伍終於衝出。田若本是匍匐在地上,如今一下跳了起來。先頭隊伍已經衝到他的身邊;也不知道是誰給他遞來一柄長劍。田若拔劍出鞘,大吼一聲,彷彿撲食的猛虎一般沖向敵軍混亂的隊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