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曹公的禮物
諸葛亮確實是在玩四面楚歌。城外勞作的民眾都是他在芍湖一帶找來的當地農戶,有好些人都還有親朋好友在城內。除了送糧,諸葛里每幾日都要送一大堆書信進城,又叫城下的老鄉們大肆喊話,唱民歌。一開始所有人都有點反應不過來,但這幾日城牆上的守軍已經會和我們的人搭茬了。我們的「四面楚歌」還真有點另類。只可惜這四面楚歌玩得再好,荀彧也不是楚霸王。他的臉皮厚很多;就是城中斷糧,人心浮動,他居然仍能徹底無視我們的大軍,心安理得地吃著我們提供的糧草,死活不投降。不得不說,這實在讓我有些鬱悶。
八月初一的夜裡,我們才剛剛回到軍營,就有人來報道,說是抓獲了一人從壽春越牆而出,想要逃走報信。聽得此事,諸葛亮嘆道,「卻比亮所想遲了幾日。」
「軍師,你說他這是想幹什麼?」我忙問道。
沒想諸葛亮一時沒理我,反而是轉身吩咐來報信的人道,「快去,既然所獲一人,便定然走脫了至少一人。爾等沿肥水南下;走脫的人多半於壽春和芍湖間渡河。亮於肥水已有船隻,快快追去報信,讓他們嚴加防範!」
我又是奇道,「軍師怎麼知道有人逃脫?」
「以令君之謀,怎能無後著?亮雖無法算出他的手段,但至少可知無論是誰必要渡肥水淮河。」諸葛亮頓了一頓,盤弄著手中的羽扇,最後他掀開軍帳的帘子,讓人把抓獲的的壽春信使帶進來問話。那人三十歲左右的樣子,看上去平平無奇。諸葛亮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問道,「敢問先生尊敬大名,何方人士?」
那人似乎沒什麼緊張,很平靜地答道,「在下張維,字公義,鄴城人士。」
「鄴城人士?」諸葛亮皺了皺眉,突然問道,「何時到的壽春?」
「在下是來鄴城給荀令君送信的,」他答道,「丞相在鄴城聽聞令君染恙,便叫人送信送賞賜來了。」
諸葛亮又掃了那人一眼,說,「看了先生是曹相心腹,才得以此重任。」
那人笑道,「在下不過一介信使,怎可能是丞相大人的心腹?」
「是荀令遣你回鄴城送信?」諸葛亮又問,聲音中略顯疑惑。他估計是懷疑,既然是曹操派來送信的,定是頗為重要,荀彧為什麼會讓我們輕而易舉地抓住他。為什麼不找別人給這信使打掩護?
「令君有何書信送往鄴城,你可帶在身邊?」
「信已被在下扔水窪中了,」那人一臉淡定地答道。
我也沒認真聽他們說,也沒去猜測荀彧到底想幹嘛,只不過一直在糾結一個問題。聽他們扯了半天,我終於忍不住了,問那信使道,「你說曹操讓你來送信給令君,究竟送來了些什麼東西?」
那信使突然一愣,然後隨口說道,「不過是書信贈禮。」
「你什麼時候到的?」我追問道,「信你看過沒?贈禮又是何物?」
信使又是頓了一頓,然後幾分懷疑地看著我,嘴裡卻只是說,「丞相歸鄴城后不過半月便派在下來送信,五月初抵壽春。丞相予令君書信,在下一個小小信使怎敢偷閱?至於贈禮,也只是,只是平常之物。」這人說話一直很順溜,如今卻突然顯得兩分吞吞吐吐。我頓覺胸口一悶——看來,看來曹操並沒有變。
「既然五月初便到了,為何一直未曾歸去?」諸葛亮突然追問了一句。他目不轉睛地盯著信使,聲音中多了一絲尖銳;顯然他也意識到問題了。
「荀令有意回書於丞相,但因為戰事漸緊,他心有所憂,遲遲未曾動筆…」話說到這裡,信使又停下了,顯得幾分猶豫。
「胡扯!戰事吃緊他難道不該儘快回信?他遲遲不回信肯定是因為有別的憂心的理由!」我大聲說道。
事情講到這裡,我也能猜出個大概來了。曹操果然沒變,一點都沒變!唯一變的是戰況。歷史中,曹操無功而返,但至少南方無大礙;於是他一封信送來,荀彧便只能去死。如今他仍是一封信送來讓荀彧去死,可是荀彧卻連死也不能了——四月底關羽剛剛拿下偌城,魯肅拔了居巢,而諸葛亮飛速拿下了隨縣和平林;整個淮河以南一片混亂。難怪荀彧活到現在,他是不能去死,不能撒手不管這一堆爛攤子。
「曹相究竟贈令君何物?」我突然聽見諸葛亮喝道,聲音中已現嚴厲。
那使者乾脆閉上嘴不說話了。我鄙視地蹬著他,冷笑道,「你說,曹公的所謂『禮物』是不是一個空食盒?」
使者陡然變色,指著我道,「你,你,你….」
儘管早就知道這一切,但那一刻我還是覺得又是傷心又是憤怒,忍不住恨恨地罵了一句,「曹阿瞞你這個混賬王八蛋,良心都給狗吃了!」
再轉頭看諸葛亮,他也是面色雪白。「曹公此舉妙啊,甚妙!」諸葛亮冷笑了一聲,勉強壓著怒意對信使說道,「既然如此,你便回鄴城復命;吾有書信一封於曹公,你帶回去。」說著,諸葛亮坐下了,鋪開細絹,揮筆直書。他寫得很快,每一筆都彷彿在發泄。便是他一向沉穩大氣的字跡如今也是張牙舞爪,鋒銳盡顯。我在一旁看著他,越看越是覺得傷心。他說過,荀彧於他如師如父;如今雖是戰場交鋒,但突然聽聞曹操竟然這樣對待昔日的老師,心裡又怎能好受?寫完,諸葛亮把信扔給信使,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道,「定要將此信送到曹公手中;告訴他,琅琊故人之子諸葛亮拜上!」
信使接過他的書信,默然點頭應了,準備退出去。我又是一驚;不會吧,諸葛亮真要放走這個曹操的信使?我剛想說話,卻又聽諸葛亮喝道,「回來!」
他從信使手裡拿回方才一揮而就的書信,置於燭火上。燒了許久,他猛一揮手,袖子撲滅了蠟燭,帶起一團紛飛的灰燼。「待壽春城破再送這封信也未遲也,」他幽幽說道,「來人,將這位信使關到後邊去,好生看守。」
待所有人終於退開了,諸葛亮長嘆了一聲,緩緩坐下身來,一言不發。
「軍師?」
「不妨明日在壽春城外散播流言,就道合肥,成德俱已被江東軍拿下,」他輕聲說道,「壽春城破計日可待矣。」
他說得好好的,突然就落下淚來。
我嚇了一大跳,驚道,「軍師,你…」
他抬手以袖掩面,但是卻也不能完全掩飾眼眶中的淚水。「令君才高德重之人,為何終有今日?」他低聲道,「大恩不能報,卻只能隔城相望,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