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故人嘆
打下整個淮南后,孫權那邊卻沒了動靜,估計還沒反應過來。諸葛亮卻在壽春城破后立刻千里加急給成都傳書了。隔了兩天,他又給合肥的孫權送了封長信。我還在養病,他也不肯對我多說,只是道需要彙報淮南的事,請成都派人代表劉備來和江東協商。我隱隱覺得,諸葛亮在壽春簡直坐立不安。我自己琢磨著,也覺得能理解。雖說曹操輸了這一仗,但絕無傷筋動骨;而我們的戰線卻是拉得太長了些。關羽拿不下襄陽據漢水而守已經是夠玄了,但他好歹有人有船,掐著漢水也能進退。而我們靠不足萬人橫跨江夏,弋陽,安豐,淮南四郡去,確實叫人擔心。
九月初,劉備的信到了;他信中說會親自來和江東商談,最多十日之後便將抵公安。他讓諸葛亮暫時留在壽春,聯絡孫權那邊準備會面,但讓我先去公安見他。諸葛亮考慮了半天,最終還是讓我帶上荀彧回公安。雖然說這個心如死水的荀彧也從未試圖給我們惹麻煩,但他的存在就是一個麻煩;現在只有把他弄回我們的領地才能讓人徹底放心。我一路上忐忑不安,荀彧倒是似乎不在意,偶爾也和我說幾句話,但是他太平靜,太坦然了,卻反而讓我覺得恐懼。重陽節的時候我們抵達公安,劉備也在三日之後到達。他方抵達公安,聽說我們已經到了,立馬把我叫去給他彙報情況。我說了整整一個下午,這也才只說了個大概。荀彧的事諸葛亮不放心在信中說,於是隻字未提;如今劉備乍然聽我說到荀彧未死,也被驚得半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還真從未見他這般吃驚過。聽我說完,他仍是顧不上休息,直接找去見荀彧了。我不知道他和荀彧都說了些什麼,但兩人聚了有一個多鐘頭。
待到吃晚飯的光景,劉備又把我叫去了。他皺著眉頭,一副心思重重的樣子。我以為他要說荀彧,沒想到他開口便是問道,「你們和國讓之間到底有些何事,細細說來,切不可漏下什麼。」
我頓時呆了,愣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無比愧疚地說道,「主公,這件事...這件事都是我不好。」我將事情從頭到尾說了一遍:麥田中田豫來訪,和諸葛亮針鋒相對,淮河上的偷襲,死守黽縣,我想出來的詐降之計,還有用田豫逼降弋陽郡...說到後來,我幾乎不敢抬頭看劉備。
聽我說完,劉備嘆道,「難怪國讓寧願為商人爪牙,固窮陋巷一瓦一瓢也不肯受元直一錢,難怪元直幾次拜訪他也不見,如今便是備親至他也不願開門!」
「主公,我...」
「書鳳;戰場千變,有此機變之舉也是自然。」他拍了拍我的手,笑著說道,「書鳳何必自責?你看備若要是去問孔明,他定是坦然得很。哎,書鳳到底是姑娘家,本不該做此等事的。你先在去歇著,備再去尋國讓。他不是固執不知變通的人,和備又是故交,終會來見。」
「主公若要去見他,便帶我一起去見他吧!」我忙道,「我...我想我應該去道個歉。」
劉備看了我片刻,搖頭道,「不妥;國讓乃備故交,備親去見他倒容易說話。書鳳莫要多想,回去歇著。淮南此事該如何和江東相商,書鳳心中可有甚計較?回去仔細想著,備明日還有事相商。」
我還能說什麼?只能悶悶不樂地回自己的房間想事情。沒過多久,我就聽見劉備帶了幾個人出去了。我幾乎有點坐立不安。話說,我這已經是第幾次讓他給我收拾爛攤子了?我心不在焉地坐在那裡翻了會兒書,再也忍不住了,直接找到徐庶的房間。
「徐先生,求你告訴我田國讓住在哪裡,行不行?」我懶得兜圈子,開門見山地直接問道。
徐庶正在批卷宗,聽見我這句話,放下筆來打量了我半天,最後嘆道,「小姐就莫要再前去…」最後一個詞他沒說出來,但明顯的,他想叫我別去添亂。
「我,我決不會去添亂的,」我小聲辯道,「我是擔心主公。是我惹的麻煩,我總得想辦法幫著彌補。再說,我是真心想去給田先生賠罪道歉。」
徐庶看了我半天,最後說道,「城南鐵鉤巷子最深處的那間小屋,小姐自便。」說完他便又是低頭看他的卷宗。我忙道謝行禮,然後匆匆趕了出去。
徐庶說的地方也不難找,可是當我找到之後卻有點不敢認。劉備說固窮陋巷,一瓦一瓢,可我也沒想到田豫的家會簡陋到這個地步。這差不多是公安最擠的一塊了,擠得彷彿火柴盒一般;我都不知道這些房子院子怎麼排的,就只看見一扇門接著一扇門,朝向不一亂七八糟。小巷一頭有兩口水井,兩個開放式灶台。我站在巷子口探頭探腦看了半天,好不容易看見在巷子最深處,似乎有一人坐在一扇木門外。我躡手躡腳地往哪裡挪了幾步,盡量躲在磚牆的陰影里。走進了幾步,我就聽見說話聲音。
那居然是劉備的聲音!!
我嚇了一跳,忙後退了一步,緊緊靠在牆上。劉備的聲音隱隱約約,但偶爾飄來的幾句也足以讓我漸漸聽明白了。
「…當年備和你玩笑,說要跟你好生學學孔孟經典,結果你說還不如看看《管子》,」劉備說道,「那個時候備才聽你說了兩段,便忙說不是粗人能學懂的事物。後來在荊州,平日里倒也閑著,就還真看完了…子初此人,尤擅管公之學,阿豫見了他,定然談得來…」
「…知道阿豫投了曹公,在許都還想設法一見;只是那時候阿豫仍在潁陰,備到處被人看著,不得出入…」
「…阿豫行冠禮的時候備還說呢,今後定不能隨便喚名了;只是明明想著要改口,卻總是舊習難改。就到了今日還是阿豫阿豫地叫著,你可別見怪…若是今後還有朝堂上相見的份,備定不會如此隨便…」
劉備就一直這樣沒完沒了地說著,而我卻都快聽哭了。田豫當真鐵石心腸;我這個局外人都快被劉備說哭了,而田豫這個事中人居然還能裝作聽不見,任由劉備坐在他門外一個人絮絮叨叨。我正在想怎麼上前勸說他還是改日再來,隔壁鄰居卻突然推門而出。
「喂,你這個人煩不煩啊!」那個小年輕朝劉備吼道,「馬上就三更了;人家可都是要睡覺的啊。你要發酒瘋,到別處鬧去。我們這都是做事的人家,夜裡要睡覺早上要爬起來幹活糊口;你再吵,我們拉你見官去!」
劉備站起身來,應道,「這位小兄弟見諒,備定不再打擾。」
然後只聽「砰」的一聲砸門,估計那個小年輕回去了。我本來想著劉備也應該走人了,沒想到他只是長嘆了一聲,卻又坐了回去。他沒再啰嗦,只是安靜地坐在那裡,就沒了聲音。我盡量耐心地等著,可是就是看不到他站起身來離開。足足等了大半個小時,我只覺得又冷又餓;又想到劉備也是今日才到公安,也根本沒休息就一直忙這忙那的,心疼得要命。我再忍不住,於是終於悄悄地溜到小巷的深處。
劉備還在門邊坐著,靠著磚牆一動不動;我躡手躡腳地湊近,就看見他居然已經睡著了。我一時間手足無措,完全不知道自己該幹嘛。呆了幾分鐘,我還是捨不得叫醒他,脫下自己的袍子蓋在他身上,然後在一旁坐下。我才剛坐下,就突然聽見「吱呀」一聲,破破爛爛的木門晃開了;田豫立在門后。
我也有好幾個月沒見到他了,又是呆了一呆。他終於從木乃伊半死的狀態恢復了,只是他的左額竟有一道深深的疤痕,從發跡直延伸到眼角。我愧疚地幾乎抬不起頭來,直接就跪下了,深深一禮道,「田先生,對不起,我…求你別遷怒主公,他…」
我心下一片混亂,根本無法組織語言。田豫搖了搖頭,說,「小姐請起,大可不必如此。」說完他也不再理我,徑自走到劉備身邊。
劉備被我們驚醒,一時間還有些迷糊。田豫扶起劉備,又道,「將軍還請恕豫先前無禮。外面風涼,請將軍入內,讓豫奉盞茶。」
劉備喜道,「阿豫終肯相見。當日恨不與君共成大事,今日當平此恨!」
田豫猶豫了片刻,說道,「請將軍入內,由豫慢慢道來。」
劉備忙是點頭,又轉頭對我說,「如今已晚,書鳳還是趕緊回去歇著;有什麼言語留待日後再說。快去。」
看他們兩似乎都好了,我總算是稍稍舒了口氣,忙點了點頭,幾乎是溜一般地走了。田豫反正是當我不存在,也省得尷尬。
待我回到郡守府的客房,我竟覺得累得站不起身來,雖然其實我什麼也沒做。
其實真說起來,打仗能打得像諸葛亮這般仁義厚道當真很稀奇了。我們一路打過去,總是和周圍百姓打成一片,這就足夠說明諸葛亮的風格了。可是這總歸是打仗;總有死傷,總有破裂,總有對不起的人!打仗這破事,就算是計謀百施幾乎兵不血刃,還是無奈糾結得彷彿八點檔啊!
也好不知道今後還有多少爛攤子需要主公收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