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無聲中化解
終於寫完了,我將絹書遞給一旁的法正。他也沒說話,只是徑自讀了一遍我寫的那些亂七八糟,然後取了一把小刀裁去多餘的絹帛,又將書信捲起塞入一個細小的竹筒。待他完成了,他向劉備躬身一禮,輕聲道,「主公放心,吾定親自送出這書信。」
他轉身欲走,劉備卻突然說,「孝直且將友若的兩封書信給書鳳再去。」
法正微微一愣,說道,「主公,此事…」說了這四個字,他卻突然停下了,頓了一頓之後卻是頷首道,「是,主公。」他從懷中掏出兩方絹帛放到案上,然後一拱手,就直接走人了。
我拿起第一封絹書,展開來迅速地掃過。掃完了一遍,我真是懵了。荀諶為了省絹帛,用詞是精簡無比,對我來說實在生澀難懂;再加上他說得事情太過匪夷所思,我回頭連讀了三遍,才總算看明白。這第一封信是從武都郡下辯城發出的。荀諶在信中說:到了陰平郡后馬超獨自赴羌道;最近他身邊潛伏的人報告說,馬超接納了一支千餘人的隊伍。這支隊伍來自天水,卻沒有旗號,也不知是要幹什麼來的。荀諶又說他和陰平的姜盧談過,羌部承諾不會隨馬超鬧騰,所請劉備對川西要慎重,不當隨便採取行動。他還問姜盧借了三百人,然後便直奔下辯城。在下辯他出其不意地扣住了龐德,和龐德談了一夜,威逼利誘總算說服龐德合作,乖乖地回成都。如今這三百羌兵和龐德的少量人馬正往成都趕,而荀諶則借龐德的印信親自坐鎮武都郡。
好不容易看明白,我覺得自己稍稍鬆了口氣。雖然匪夷所思,雖然驚險萬分,但武好歹龐德在回成都的路上,而武都郡有荀諶。「也就是說,荀先生控制住了局勢?」我問道。
「看第二封書信,」劉備說。
第二封信則更是簡短,而字跡則是潦草彆扭,彷彿寫信的人拿不穩筆一般,一點不像荀諶的字跡。我突然間就覺得幾乎讓我喘不過氣來;這…是什麼意思?信上說,馬超幾日前從羌道趕到;武都軍士多是馬家舊部,於是馬超很快掌握了武都郡。不過馬超先前聯絡的天水部曲是南下來投劉備的,並無他意;馬超只是私自接納,未曾上報,但是也不算反意確鑿。信上還勸劉備莫將馬超逼入絕境,應該一面調兵北上留一手防著馬超,一面寫封信給馬超說點好話,將這匹野馬給安撫好。我又是看了好幾遍,然後幾分遲疑地說道,「這信,當真…當真是荀先生寫的?還有這最後一句『思親操已知故人』又是何意?」
「這話是告訴備,信確實是友若手筆,」劉備緩緩說道,「這是只有備和友若所知的事情。」
「既然是荀先生寫的,為何字跡這麼糟糕?」我疑惑地問道,「當真不像他平日里的筆跡,倒像作者連筆都握不穩一般。」「說到這裡,我的心也在一點點地往下沉。難道…難道荀諶當真出事了?劉備讓我在給馬超的信中加的那最後一句,難道說馬超會對荀諶下手?「荀先生有危險了么?」我脫口而出問道。
劉備靜了很久才回答道,「這封書信是霍仲邈從白水關傳來的。既然友若能將書信從下辯送至白水關,想來有人相助。他又言孟起仍可挽回,自當有安身之計。」他頓了頓,又是低聲說道,「友若此次逼回龐令明,卻是太過行險。固然制住令明和仲山可讓孟起少了左膀右臂,也可讓他多幾分後顧之憂。只是孟起桀驁不馴,這般逼他唯恐讓他反得更快。」
這一長串話說下來,他又是開始咳嗽,咳得是上氣不接下氣。我嚇了一跳,忙拿起一旁案上的杯子給他餵了幾口茶水。他喝了水,總算不再咳嗽,但仍是臉色蒼白,額上全是冷汗。我什麼時候見過他這般狼狽?我在一旁看著,心裡當真刀割一般,不知不覺中眼淚就涌了出來。劉備看了我一眼,說,「豈有在病人身邊哭的道理?傻丫頭,莫哭了;備這不過是皮肉傷,無甚大礙。」
我忙擦去了眼淚,語無倫次地說道,「是馬超這個混蛋么?對不起主公;我不該瞞你那些事情的,是我不好…馬超這個混賬…」我越說越傷心,被愧疚悔恨壓得幾乎喘不過氣來,拉著他的手,卻差點又要落下淚來。
「夠了書鳳,」劉備打斷我的話,「此事未必是孟起所為,更非你的過錯。」
我一驚,自是安靜了下來。
「至成都已近兩年,一直平安無事,是備懈怠了;給有心之人可乘之機,」他頓了頓,似乎幾分疲倦地說道,「書鳳自去;備是乏了。」
我差點脫口而出,你就讓我在這坐著陪你,好不好?可最後話還是沒出口;我唯恐他想避開我處理什麼事情,也不敢多煩他,徑自起身告辭。之後的幾天我仍是乖乖地呆在府里,根本不敢走動,更不敢打聽外面的消息。龐德回成都我根本就不知道,過了好幾天才隱隱聽說了。因為劉備的傷勢,這個中秋節也沒過,日子當真是蕭索。就這樣宅著,直到中秋節后兩天,費禕突然上工時間出現在我書房裡,我這才知道他回來了。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我驚訝地問他道。
「中秋前一日便到了,」費禕答我道,「只是入成都后左將軍召見,中秋又不得離家,所以一直到今日才回來做事。」
一旁的法邈抬起頭來,盯了費禕一眼,似乎想說些什麼。但一向話多的他居然忍住了,仍是低下頭去做我布置的練習題。我沉默了片刻,又問費禕道,「你一個人回來的?還有誰跟你一起回來了?馬將軍呢?」
「他和禕一同返成都的,」費禕輕聲答道。
我「哦」了一聲,埋頭算賬去了。聽到馬岱回成都了,我暗暗鬆了一口氣。一方面,馬岱龐德都在成都,馬超怎麼樣也該消停了吧?難道他真能不顧最後的親人和最忠誠的部下?馬岱既然回到了成都,他也玩不出什麼花樣了,他自己至少也暫時安全了。可是我又難免暗暗擔心——今後呢?在漢中馬岱讓彭羕去沔陽,這動作怎麼看怎麼覺得不對味;劉備也不可能對這個動作視而不見。就算把他們兄弟綁回來了,劉備又要怎樣處置他們?我還在出神,突然聽見費禕叫我。
「怎麼了?」我抬頭問。
「賀小姐,」費禕幾分艱難地說道,「彭永年先生,他死了;他擁兵欲叛,被趙子龍將軍斬於沔陽。這兩天成都已經傳開了,小姐未曾聽聞?」
我呆了半天,最後「哦」了一聲,算是應了。「我沒聽說,」我說,「我半個月沒出府了,有什麼事我也不知道的。」
我還在發獃,費禕卻又是說道,「小姐,可否借地一語?」
我茫然地點了點頭,徑自站起身來,就往屋外走去。待我們在花園一角的一處隱蔽所在站定了,我又是問他,「有什麼事?是不是左將軍對你說了些什麼?」
費禕斟酌了片刻,這才答道,「左將軍只是細細問了此次禕去漢中,小姐都交待了些什麼事,禕也自是一一如實答了。」
我略覺寬慰,點了點頭,說,「最近發生了些麻煩事情;左將軍有此一問也是正常的。你只要如實答了就好。你不用對我多說什麼;我也知道有些事情你不方便告訴我。」
「不,並非如此,」費禕急急說道,「當時禕也問過左將軍,可有些什麼不當告訴小姐,左將軍卻說,卻沒有什麼事情不能告知小姐的。禕只是為難,因為左將軍問禕可否替小姐理成都諸事數月,怕是有心差小姐去別處。禕一時未敢應下,只因還有好些事務禕怕是不能勝任。」
這回我是真呆了——劉備想把我攆到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