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制衡
其實直到現在我也沒徹底搞清楚發生了些什麼事。似乎事情大概經過就是:先是馬超私自調兵遣將,接納曹魏降軍,於是荀諶給他來了個釜底抽薪,先是穩住了川西羌人,然後把龐德逼回了成都;漢中那邊,彭羕伏法,馬岱也被押回成都;與此同時,劉備按荀諶的建議,沒和馬超翻臉,反而是接著讓他統兵攻打渭南,只不過順便捎上了陸遜趙雲領大軍掠陣。這些倒也罷了,只是劉備遇刺究竟是哪個混賬王八蛋在搗鬼?不是馬超還會是誰?就算馬超真沒有做那麼絕,他前番那些調兵遣將,還有私自接納前來歸順劉備的部曲卻一個字也不哼…說他沒有單飛的野心,我看他自己都不相信。現在他統幾千鐵騎在外,對我們來說直接翻臉的代價太高,所以劉備不得不把身段放柔了,一邊示威一邊示好。不過如果他乖乖地打下渭南,乖乖地回到成都,又要如何?打壓吧,顯得劉備寡恩多疑;不壓制著他,別說劉備,我都覺得不放心!先前我還怕自己想多了,還不忍馬超這一代虎將被雪藏,現在想想,我真是有夠天真的!或許歷史中的馬超已經喪失了稜角和野心,可是眼前這個馬超我還不清楚他什麼人么?說他小呂布當真不為過。聽到彭羕之事我就應該清楚馬超打了什麼算盤,只可惜我到底還是太天真太心軟了,居然還怕自己錯怪了他,捨不得直接告訴劉備!天真的下場就是,不但害的劉備措手不及,還和他生了間隙。
雖然益州如今是這般的暗流洶湧,但表面上卻是什麼事情也沒有。除了據說彭羕被砍讓成都士人嚼了一回舌頭,但其餘的事卻被壓下來了。連馬岱回成都在外人看來也不過是一件稀鬆平常的事,似乎沒有人還記得,彭羕到底是馬岱的軍祭酒!別說外人,就連有自家人也大多不知道情況。鵑兒這個馬家准媳婦就什麼也不知道。那天她還跑來找我,興沖沖地說些什麼,父親身體大好了,還帶著阿斗出城騎馬;馬岱給她帶了好些禮物,當真漂亮…
我聽她這話少不了又愣了半天,然後幾分不可置信地問道,「你見過仲山了?」
「還沒,馬大哥他託人將禮物帶給我的。對了,姐姐,」鵑兒又拉我的袖子,「姐姐帶我去見岱哥哥可好?我們可以一起出城騎馬。」
我很無力地苦笑著,答道,「鵑兒自己去尋仲山就是了,何必拉上我打擾你們。」
鵑兒的臉紅了;她拉著我的袖子,小聲說道,「姐姐,我怎好一個人自己去看他呢?還未成親,這樣要招人閑話的。姐姐幫幫我好不好?」
「鵑兒,這次我怕是幫不了你,」我輕聲說道,「最近出了點事。我若是這個時候去見仲山,你爹爹卻是要生氣的。」
「那我和爹爹說去,」鵑兒又道,「我求爹爹讓你帶我去。」
「千萬別同你爹說這種話!」我忍不住皺了皺眉頭,嚴肅地說道,「鵑兒,姐姐最近惹了些麻煩;你若是再去同爹爹說這些話,姐姐會更麻煩的。」
大概是被我的嚴肅給嚇著了,鵑兒也沒再多說,只是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不想過了幾日,鵑兒又是跑來找我,一看見我就抓著我的手,大聲說道,「爹爹說了,讓姐姐帶我和岱哥哥一同去騎馬。」
我愣了一愣,疑惑地看著她,許久說道,「當真如此?主公還說了什麼?」
鵑兒搖晃著我的手,興高采烈地說道,「爹爹說你想多了;他還說姐姐這些日子都呆在府中哪裡也沒去,想來定然氣悶的緊,不如趁此機會出去走走,權作散心。姐,我帶你去看我的馬;他是爹爹特地為我選的,可漂亮了!」
我聽著這話,只覺得心裡一陣突如其來的寬慰。看來劉備是原諒我了?他對馬岱的態度似乎也還算溫柔。我對鵑兒笑了笑,說,「好,咱們拉上仲山,一起出城騎馬去。」
我們在城外等到了馬岱,去校場牽了馬,然後一路騎著到處亂逛。馬岱看上去氣色還不錯,就是眉目之間看得出幾分不自然。但年幼的鵑兒自是沒有注意到,仍是興奮地一路笑著鬧著。我盡量不去看馬岱,省得看著他鬧得自己心裡也不自在。但最後我還是忍不住問了他一句,「你可都還好?左將軍是否對你說了些什麼?」
他看了我一眼,輕聲道,「多謝小姐掛懷,岱一切安好。」他頓了一頓,加道,「左將軍讓岱不用擔心;說是彭永年之事,岱固有失察之失,但此等事終究難防,他不會怪罪於岱。左將軍還問岱,如今婚事是要暫緩待大哥征渭南回來,還是如期進行,只看岱的意思。」
我又是一愣,一時沒說話,暗暗在心底盤算著劉備的這番話。顯然,劉備如今對馬岱是竭盡安撫之能,要讓馬岱徹底放心。難道是說,無論馬超最後打算做什麼,劉備也要留下馬岱和龐德兩人,是這個意思吧?我琢磨著,本想再問馬岱幾句,他卻已經和鵑兒衝到前面去了。這兩人貌似在賽馬,不過馬岱顯然讓著他的小未婚妻,永遠讓她保持著一個馬頭的領先。我嘆了口氣,有點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的感覺,然後忙縱馬追了上去。
自從和馬岱見了次面后,我的生活總算是慢慢恢復了。我終於可以不用天天關在府中哪裡也不敢去了。不過這大半個月我一直沒見過劉備,連彙報工作我都通過龐統或者法正轉達。一直到八月底,劉備卻突然把我叫去了。「孟起送了封信來,」他說。
我疑惑地看著他,隨口「哦」了一聲應著,卻完全不知道他什麼意思。劉備將書信遞了過來,我卻仍是遲疑地說道,「主公你這是…」
劉備打了個手勢,說,「自是讓書鳳一觀。」
我這才敢展開書信閱讀。信上的字跡張牙舞爪,帶著幾分憤慨和不耐。只見信上說:
「仆超言:
趙子龍今抵下辯,陸中郎離城不足百五十里;三軍齊集,不日可出。然萬餘步騎聚武都,渭南焉能不防,先機盡失。先天水姜喻明率部曲來投,又言渭南空虛,可用奇襲,超本意集武都,陰平,漢中三郡步騎,出下、羌之間,疾行輕進,掩其不意,渭南可有。然荀友若走令明,又聞彭永年擁兵欲反,趙子龍斬其於沔陽,此皆為明公意乎?超深知明公寬厚,唯恐小人作梗。超奉公命去,若有渭南,雍涼有如探囊取物,唯望明公莫以小人之言,使上下失協,三軍心寒。」
我看完書信呆了許久,然後終是忍不住罵道,「他倒是惡人先告狀!他什麼意思,想說是荀先生和我誣陷他?」我又掃了一遍書信,幾分疑惑地道,「不過這信倒有些奇怪。雖說字跡是馬超的,這口氣也似乎像馬超,但是這辯論邏輯完全不是馬超的風格啊。我總覺得這些話看著很耳熟?等等,主公你讓我想想。」
劉備驚訝地看了我一眼,但是沒有說什麼,由我想去。我琢磨了半天,恍然大悟道,「想起來了!『出下、羌之間,疾行輕進,掩其不意,渭南可有』,荀令說過一句類似的,『可顯出宛、葉而間行輕進,以掩其不意』。」
劉備點頭嘆道,「此書當是友若指點。以孟起的脾氣,卻不會如此謙遜卻又威脅主上。」
「荀先生這是什麼意思?」我驚訝地說道,「為什麼要讓馬超說這樣一番話,把主公放在這等尷尬位置?若是馬超打下了渭南,立下戰功,然後乖乖地回到成都,他這封誆小孩的話倒成了真。那時候豈不是顯得主公理虧?」
劉備沉默了許久,突然有些答非所問地說,「孟起在成都的部曲,備已全數划給漢升,士元從旁督軍;武都備也將交給霍仲邈。至於顯得理虧,也是必然;唯有備顯得理虧,而孟起名正言順,他才能安心回來。」
我一時沒說話,心裡很是複雜。剝了馬超的軍權,武都郡交給霍峻,這自是好的;至少足夠安全。可是如果馬超給我們來個死不認錯裝委屈,倒真是劉備顯得無情無義,打壓功臣。劉備能有今天的成就,好名聲幫了不少忙啊!如今來個馬超這一出,少不了有人心寒,今後又還有誰敢來投?再說了,真得就從此不再用馬超了?
想到這裡,我忍不住喃喃道,「那如果馬孟起回來了,主公還是得大大嘉獎他一番;多花點錢,或者官位,總之還是得拉攏他。千金買骨不算什麼,更何況將來要征雍涼,馬孟起肯定有用;我們當真需要他。」
這一次劉備沉默得更久了。我正奇怪,他卻突然開口低聲道,「書鳳,嫁給孟起,你可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