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主公
話剛出口我就清醒了一些。不,不可能的;面前這個人自然不是我爸,他是聞名千古的劉備。再說,我爸從不留鬍子,身材也不似他那樣精瘦。儘管如此,我還是忍不住狠狠地揉了揉眼睛——實在太誇張了,劉備真得和我爸彷彿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更要命的是,爸爸是個漢服愛好者,而且我記得他也有一件這種顏色的深衣,直讓我懷疑是老爸穿了他的漢服來耍我。我以前從沒見過不是雙胞胎的兩個人可以像到這個地步,如今算是見識了!這一路跟著他從襄陽走到當陽,我雖然時不時看見他的白馬,甚至還誇張地滾到他的馬前,但是我未曾和他打過一個照面。若是當初我就看見他的臉,恐怕曹軍都不能把我趕入荊山中。
就那一瞬間,我差點沒哭出來。我要回家!如果現在能讓我回家,能讓我幫爸修他的破車,嘗一口媽媽的火鍋魚,天,我可以效仿浮士德,把靈魂賣給魔鬼!也不知道爸媽現在怎麼樣了?我出事的消息肯定傳到了吧,他們該傷心死了。
「賀小姐說什麼?」劉備疑惑地問道。
不對,我仍然還在三國,還得想法子活下去。
還好劉備的聲音不像我爸,要不然真要錯亂了。「對不起,使君大人,我…我太失禮了,」我忙解釋道,「不瞞大人,您和我父親實在太像了;我一時間把您認成我父親了。」
「哦?」劉備若有所思地看著我,神色中有幾分玩味。我忍不住在心裡把自己罵了個狗血噴頭:這些話說的!我若是劉備,我也得懷疑這個賀書鳳心存不軌,另有所圖。我本來就夠惹眼的了,怎麼如今還自己往槍口上撞!
劉備的臉色漸漸柔和;他靜了許久,長嘆一聲,道,「賀小姐與備長女也是極為相像,備一時驚訝,短了禮數,請小姐莫要見怪。小姐請進。」
我忙走進前廳。劉備對徐庶說了兩句什麼,便也進了屋裡。他見我有些手足無措地站著,便笑道,「小姐不必拘束,請坐。」
我便在一張矮案後面坐下了。「小姐與元直之言,元直都說與備聽了,」劉備又說,「小姐弱齡女流,竟能有此見識,備佩服不已!不知小姐何方人士,師從何人?」
「厄…」這個問題還真難回答。我想了片刻,說道,「回使君,我本是成都人,但很小的時候就隨父母去了西域,在西域住了十多年,最近才剛剛返回中原的。所以你看我現在對中原的禮儀習俗一概不知,連說話都口音奇怪,就是這原因。至於師從何人,這更難說了——我有過很多老師,其中不乏名聞西域的大仕,也有熟讀諸子百家的西域儒者,不過使君多半不知道他們的名字吧。」
「西域?」劉備問。
「就是,厄,大月氏,安息,這些國家的西面——總之很遠。」話說,我怎麼解釋「美國」這個概念?我不免開始冒冷汗。一般人都不會相信這麼模糊的答案吧?可我又沒有辦法解釋得更詳細。
可劉備只是微微一笑,說道,「小姐果然非常人。」然後他就直接說,「如今情勢危急,不知小姐有何看法?備當如何抵擋曹公大軍?」
「大方向什麼我已經和徐先生都說了,就是要把江東孫家也綁上我們的戰船,」我想了想,又道,「不錯,江東不少人,包括當年的託孤老臣張昭,都想要投降曹操算了;但是江東武將的主心骨,程普周瑜黃蓋魯肅,他們都是有心打一仗的。軍權都在這些人手裡,所以打上一仗的可能性大多了。孫權更是年輕氣盛,也不會願意就望北而降。當然,他們知道江東和曹操的實力差別不小,所以肯定希望能有外援。我想,說不定一會兒柴桑就會來人說聯盟之事。使君只需派一個能言善辯的人去江東,比如說諸葛亮,我相信這聯盟定能成功。只有使君和江東聯軍,這仗就絕對能打——曹操大軍並不是無懈可擊;他們的劣勢不少。」
劉備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沉默許久。他突然笑著問了一句,「賀小姐,恕備魯莽,敢問在西域可是直以名呼人?」
我頓時大窘,忙道,「是的,對不起,我習慣了所以現在一時改不過來;真不好意思。」
劉備又是笑笑,和藹地說道,「備並無責意,只是驚訝。賀小姐初返中原,不習大漢禮儀,卻熟知大漢人事,佩服,佩服。」他頓了一頓,又問道,「曹軍有何劣勢?」
「曹軍有五大劣勢,」我深吸一口氣,幾乎是背書一般地說道,「首先,馬超、韓遂尚在關西,為曹公後患;如今他必不敢久戰不歸。第二,且舍鞍馬,仗舟楫,與吳越爭衡,本非中國所長。第三,如今盛寒,人無糧,馬無草。第四,驅中國士眾遠涉江湖之間,不習水土,必生疾病。第五,新收劉表之眾,尚未歸心。我們只要避開他的鋒頭,抓住他的弱點,不怕打不死他!」
劉備若有所思地點頭,表情似乎還算滿意。他想了片刻,又問我道,「當如何避其鋒銳,戰其弱勢?如何調兵遣將,水軍步兵如何相佐,何處會戰最佳,這些小姐可有見解?」
我點了點頭,接著道,「最關鍵的,就是一定要抓著曹操的水軍打。現在上岸和北軍拼是不現實的,但若是能大敗曹操的水軍,讓他的士氣崩潰,指揮混亂,信息閉塞,這樣在上岸追就有希望能讓他滾回北面了。」鋪開昨晚畫的地圖,我開始指點地圖上的城鎮,「曹公如今佔領了江陵,而使君掐著夏口;而在江東的方面來看,夏口也絕對是防守點。所以我們現在的希望就是在夏口西面的大江上攔下曹操,最好能一舉殲滅他的水軍。只可惜江夏水軍不多,也不知道使君帳下有沒有熟悉水戰的將帥,只怕我們要指望江東的水軍了。周瑜極善水戰,他應該沒問題,我們只要儘可能地幫他就行了。水上得利之後,使君可再發步騎,沿著北岸西去。嗯,使君看這裡兩處,曹公若是敗走江陵,只怕肯定要先過雲夢大澤,再過華容道。這裡是一大片沼澤濕地,到處是星星點點的湖泊,旱地也是泥濘不堪。我們可以設伏,可以打遭遇戰,只要能把人馬插到那邊,安排得當絕對可以一口氣吞掉曹公的大軍。後期戰爭關鍵就在切斷南郡和襄陽的聯繫,這樣曹公就無法再插手荊南。曹公或許會調襄陽以北的大軍南下,那我們也可以和他們打游擊;保持我方人馬時時刻刻在移動,看見有小股人馬就打,有大軍就溜,只要能擾亂曹軍的步伐就好…哦對了,江東很有可能會盯上南郡還有江陵;不管怎麼樣他們的水軍去江陵方便多了。如果江東不肯放手的話,使君不妨暫且別跟他們杠,先南下拿荊南的長沙,桂陽,這些地方。」我又琢磨了片刻,補充道,「曹公安排在江陵的守軍不會少,拿下江陵不容易的;若是江東有心不如讓他們打去。使君在荊州民望那麼高,江東拿下江陵也可以想辦法逼他們吐出來;使君不用擔心他們在荊州坐實了。」還有什麼了?我把昨天囫圇吞下的資料又在腦子裡過了一遍,也想不出別的來,便說,「我能想到的就只有這些了——我也不清楚使君還有多少兵力,所以也不好說細節。」
說完了,我直直地瞪著劉備,等待他的裁決。劉備看了那副地圖良久,又抬起頭來端詳了我半天,最後嘆道,「小姐若是男兒身,定可成就一番大事業。可惜,可惜。」
我的心一沉。「使君不願意…不願意收留我?」
「備並非此意,」劉備看著我,很誠懇地說道,「小姐若願留下,備求之不得;只是如今兵馬紛亂,唯怕委屈了小姐。」
他這話一出,我簡直心花怒放,忙道,「不委屈不委屈。我不知道徐先生有沒有提起過,但如今我是身無分文,走投無路,在這裡也是無親無故;使君若不肯收留,說我會餓死在街頭上都不是誇張。」我站了起來,走到他面前跪了下來。「謝使君收留我,」我說。話說這已經是我第二次跪他了;不過上次是隨大流,這次絕對是真心的。
劉備也忙站了起來,扶我起來。他微笑著說道,「以小姐之才,何愁一頓餐飯?小姐不吝賜教,實乃備之幸也。」
終於解決了今後的吃飯問題!我總算舒了一口氣。看著劉備那張酷似父親的臉,我輕鬆得都快開始興奮了,很沒有來頭地說了一句,「既然我們如今算認識了,使君能不能就叫我書鳳?『小姐』聽著當真彆扭呀。」
劉備很顯然地愣了一愣,但仍然好脾氣地微笑著點了點頭。「卻不知書鳳可願喚一聲『主公』?」他又笑著問。
「那當然,主公。」我嘴上這麼答著,話出口卻覺心裡突然一沉。
我就真這麼認了一個「主公」?
我在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