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遙借《蜀相》祭孫郎
我看了看一旁的書店老闆,心裡不免有些不安。在這裡寫不就代表我才是祭文出處這件事將會有人證?諸葛亮今天還吩咐我小心不要被發現了呢。我想提議換個地方,不過看到龐統和他身邊那個年輕人都如此警惕和懷疑,我只好算了。我們問店家借了張案;我展開白絹,磨了墨,然後將毛筆遞給龐統。他提筆蘸墨,又對我說,「小姐,請。」
「你就這樣寫,」我念道,「將軍祠堂何處尋?鄱陽湖畔柏森森。」
「呵!這兩句倒也新巧,」龐統說道,揮筆而就。
他的字應該是隸書吧,字體短小而飽滿,看在我這個外行眼裡還是很漂亮的。不過龐統寫字似乎很快很隨意,也沒有印象中的隸書那麼規矩。我看著他寫完這兩句,接著念道,「映寒碧葉自春色,隔葉黃鸝空好音。」
「好!」龐統贊道,「應對轉折俱是精妙。」
當然是好的,杜甫可是詩聖,我有點不好意思地在肚子里嘀咕著。看他兩句又寫好了,我又說道,「千萬刀兵渡江水,八十郡縣更姓名。」
龐統的眼睛中精光一閃,毛筆將「刀」字的那一撇拖得老長,尖銳彷彿刀鋒。他抬起頭來,幾乎是審查敵人一般盯著我看。我被他瞪得心裡發毛,但仍然堆出一個人畜無害的笑容,故作無辜地說,「怎麼了,龐先生?」
「『八十郡縣更姓名』,」龐統又是笑著說道,「這句好啊;真有些意思。」他寫完這兩句,又說,「下面呢?可是要收尾?」
「孫郎不復都城改,長使故人淚滿襟,」我說。
龐統匆匆寫完這最後兩句話,「啪」得一聲扔下筆。他身邊的年輕人皺著眉頭,神色特奇怪地打量著我。而龐統則是哈哈大笑,彷彿剛剛做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妙,實在是妙;在下佩服,」他大笑著說,「統冒昧,敢問小姐姓名,何方人士?」
「我姓賀,」我說,「厄,荊州人,來柴桑探親的。」
「探親?」龐統撇了我一眼,笑容中多了一份戲謔,「嗯,探親。」他將白絹遞到我手裡,說,「小姐請看。」白絹上的字跡隨意而鋒利,看上去倒也幾分控訴的味道。嗯,他的字還真挺配我這小小的詭計。我看了更覺滿心歡喜,忙連連道謝。龐統又說,「小姐不用言謝,統可是收了報酬的。」說,著他揮揮手,道,「既然如此,統告辭了。」
他動作也快,隨便一禮,然後拉著年輕人就走,半分鐘就消失在街頭了。我聳聳肩,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就對這個龐統巨有好感。什麼啊!我自嘲地笑了笑,收拾了東西,又對店老闆說了一堆感謝的好話,這才離開。我到了鄱陽湖畔,發現湖邊還是人不少。於是我在湖邊的兜了一圈,最後抓了兩個在外面玩的小孩,給他們十文錢,讓他們幫我把祭文掛將軍樹上去。我一直遠遠地監視著,直到看到他們把祭文掛上了,這才心滿意足地回客棧。
沒想到這個小小的玩笑的效果比我想像中的還好了很多倍。晚上無聊之餘我仍然是出去散步逛街,結果在一個安靜的後街看見一大堆小孩,嘴裡振振有詞地念叨著什麼。我一時好奇,走了過去細聽。這一聽嚇了我一跳:他們念的正是,「孫郎不復都城改,長使故人淚滿襟。」念完了,所有孩童都開始尖叫鼓噪,彷彿這是一個很搞笑的兒歌小調。暈!!現在杜甫一定在墳中打滾…不對,這會兒杜甫還沒出生。
我問他們道,「你們念叨的卻是什麼?」
「這是掛在將軍樹上的詞,」他們告訴我,「是不是很上口?」
很,很上口…詩聖的傳世之作你們居然來一句『很上口』。我無力地看著那幫小孩,又問,「你們都識字?不然又怎麼讀得懂?」
「好多人都去將軍樹那裡看這曲子,」一個大眼睛的小男孩答道,「他們都念個不停,我們都快會背了。」我愣了好半天,然後不禁暗自得意。這效果,當得上「立竿見影」這四個字啊。看來柴桑還真是一個人多口雜,方便八卦傳達的地方。今後可得記著這一條。
我把改良版《蜀相》掛在將軍樹上的第二天,諸葛亮竟然主動來敲我的房間門。
「諸葛先生?」說不吃驚那是假的。這三五天諸葛亮完全拿我當透明;他居然會來主動找我,果真稀奇。
「小姐是如何找到龐士元的?」諸葛亮神色陰晴不定地看著我。
我嚇了一大跳,忙辯解道,「我們只是在一家店裡撞上了;他想買簫的,結果最後一支被我買去了,他就問我願不願意出讓。我不是故意把他扯進來的。我不會寫字,正愁怎麼寫那副祭文,正巧碰到他,我就答應把簫送給他,只不過求他替我寫幅字。」
「小姐不會寫字?」諸葛亮顯然完全不相信我說的話,「便看小姐所做歌謠,遣詞造句均屬上乘,卻道不會寫字?」
「是真的,」我很無奈地解釋道,「我識字不代表我會寫啊。再說我久居西域,用的筆和中國的毛筆很不一樣,就算我寫得出來也是難看無比。」諸葛亮不說話了,只是皺著眉頭,似乎在想著什麼。我見他半晌無話,便小心翼翼地問道,「沒出什麼紕漏吧?當初先生也說此計可行的。」
「紕漏?」諸葛亮微微一笑,說道,「黃公覆老將軍在江東文武百官的面前將這歌謠念了出來,氣得討虜將軍當堂拔劍;又有周都督、子敬等人從旁勸說,討虜將軍終究決心一戰。他已命公瑾帥水軍三萬西進以助主公。不過現在孫將軍的氣頭過去,不免好奇這歌謠出自何處。」
「厄,應該查不到我頭上吧?」我說,「這字是龐士元寫的,而且我找了幾個小孩把它掛到將軍樹上的。我甚至沒走近過。」
諸葛亮嘆道,「小姐難道不知士元兄如今在周都督處任功曹?」
我的下巴直接掉地上。搞,搞什麼,龐統現在是周瑜的人?!我讀過龐統傳啊,怎麼不記得這個細節?「這…不過我只告訴龐先生我是荊州人;他不會知道我是先生一夥的吧?」我幾分僥倖地問道。
諸葛亮似乎有些哭笑不得,他微皺著眉頭說道,「只是子敬卻是見過小姐。私下議事時周都督說起士元兄的遭遇,子敬便猜到是小姐;為了不使孫將軍疑心周都督,便說了小姐的身份。倒叫亮好生尷尬。」他頓了頓,又是加了一句,「如今孫將軍和周都督對小姐俱是讚不絕口。」
諸葛亮的表情仍然什麼也讀不出來,但是我還是覺得渾身冷汗。「那個,我不是故意的。我真沒想起來龐先生如今在周都督那裡幹事。厄,對不起,先生;我…我沒給你惹麻煩吧?」我一邊說,一邊緊張兮兮地看著諸葛亮。
「言重了,」諸葛亮雲淡風輕地答了一句,「如今聯盟即成,還得多謝小姐妙計才是。」真的假的?我懷疑地看著諸葛亮,也不知道他到底什麼心思。估計看出了我的焦慮(很難看不出吧),諸葛亮朝我笑笑,溫和地道,「亮說的乃是實情,小姐不必太過擔心。」說完,他拱了拱手,然後轉身走了。
而我只能長長地嘆一口氣。
這一切比我想象中困難好多。我還以為拉龐統捉刀這件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覺,沒想到反而是直接將自己暴露在所有人眼皮底下!我還讓諸葛亮看到更多疑點。混飯,其實是一件很複雜的事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