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挖牆腳計劃和諸葛一家
待魯肅和周瑜終於走了,諸葛亮嘆了一口氣。我盯著他,忐忑不安地等他開口。半晌,他好不容易說了一句,「賀小姐果然高明。」又是賀小姐了?我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心裡那種不舒服的感覺…是失望么?大概是我瞪得失態,諸葛亮皺眉問道,「小姐有何疑慮?」
「你…」我吸了一口氣,遲疑地說道,「剛才,你叫我書鳳。」
他「嗯」了一聲,又是嘆了一口氣。「是亮唐突了,」他說,「只因周都督和子敬在此,亮不想他們猜度小姐來歷,這才故意直呼小姐名諱,還望見諒。」
諸葛亮的語音仍然彬彬有禮,完美得無可挑剔;而我是一如既往地為他的態度渾身不舒服。「沒事沒事,」我堆起笑容說道,「不過你剛才說不想周都督他們猜度我,什麼意思?」
「書鳳本不是荊州人士,歸主公也不過數日,根基未定,而亮不想周都督猜測這些事情,」諸葛亮說。
我愣了愣,然後小心琢磨著。「你的意思是,」我說,「你不想讓周都督猜到我才剛到荊州,剛到主公髦下,所以叫我書鳳;你是為了讓我們看起來更熟絡一些。」看諸葛亮點頭,我接著自顧自地分析道,「可是就算他們知道我在主公那裡根基不穩又怎麼樣?我只不過一個小姑娘,他們也犯不著找我的麻煩,更不會想把我挖走。要挖人也是挖先生你——估計已經有人勸說先生留在江東了吧…」
諸葛亮緩緩站起身來,說道,「小姐卻是如何知道這些?」
我暈,又說得太順口了。「我,我猜的,」我冷汗直冒地答道,「我只是想吧,如果我是孫將軍,看見諸葛先生這般的人才,多半想要拉到自己陣營里來吧。再說主公如今據一城之地,就那麼點兵將;我肯定會想,先生跟著劉使君真是委屈了,多半願意投到柴桑來吧。」諸葛亮撇了我一眼,彷彿在苦笑。我忙加了一句,「我相信先生絕對不會的。不過,和我又有什麼關係?還請先生明言;我可不想無意之中成為周公瑾他們挖人的工具。」
「小姐言重了。亮只是不想江東清楚吾等底細,以便尋得可趁之機。」頓了頓,他又加道,「再者,討虜將軍求賢若渴,也不定不會生出留下小姐的心。亮想小心行事。」
他這是怕我沒人請就自己跳槽,才故意裝熟絡好讓江東不敢收我吧!我忍不住腹誹。話說,我的表現就算再可疑,也不至於有要跳槽的跡象吧?還有,我要跳槽有什麼不好的;他不是嫌我來路可疑么?真是搞不懂他到底在想些什麼。
結果才到晚上我便再次見識了江東挖牆腳的積極性和諸葛亮的警惕度。我剛從市集逛回來,才走到驛館門口就看見諸葛亮站在那裡和一個小廝樣貌的小夥子講話。只聽見他說,「…煩勞轉告家兄,若無公事,則不宜私下相見;但有家事相商,不妨書信言之…」我忙退開兩步,直到那個小廝走了這在進去。
諸葛亮仍然站在花園裡,默默地看著遠處,臉上有那麼一絲絲的悵然若失。我心裡一動,問道,「剛才那是子瑜先生求見?」
諸葛亮轉向我,問道,「小姐識得亮兄長?」
「不是認識,是知道,厄,聽說過,」我說。
他點了點頭,也沒說別的;估計他已經對我見怪不怪了。我卻忍不住問道,「為何不見子瑜先生?也不用這麼小心嘛;以主公的性子,哪會因為你見了自家兄長几面就猜疑的。你們也有許多年了沒見了吧?今後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再有機會了;為何不趁現在多聚聚呢?」
「只怕見了面,也說不到一處去,」諸葛亮淡然道,「兄長多半要設法讓亮留下。」見他如此,我也不好再說什麼,聳聳肩算數。
第二天上午,諸葛亮又是隨魯肅出去了。我巡視了一圈,確定驛館的這塊都沒有人了,便躲在自己房間里用電腦。這兩天啃《三國志》實在煩了,我乾脆翻出硬碟里的電影看——好久沒重溫《魔戒三部曲》了,如今反正沒事幹,不如看看。我正欣賞著精靈王國的美景,卻突然聽見門外的小院子里嘩啦啦一聲響。我嚇得一下從地上跳了起來。「誰在外面!」我提聲喝道。
一時間沒有回答。我忙用最快的速度關機,然後把電腦塞回書包里。正當我想開門一看究竟的時候,卻聽見一個非常稚嫩的聲音說道,「我是諸葛恪,來尋我家叔叔的。」
真的假的?!我猛地推開門,卻看見門外站著一個小正太。他還沒有我一半高,雪白彷彿陶瓷做的,瞪著一雙又黑又亮的眼睛,頭上扎兩個羊角,當真漂亮。不過他的髮髻有些凌亂,還掛著兩片葉子。難不成剛才摔花叢里了?哇,真是太可愛了!我是真地笑了出來,伸手拿掉他腦袋上的葉子。他瞪大眼睛看著我,似乎想說什麼的,但最後還是把話吞回去了。
我笑著說,「小弟弟啊,你家叔叔出去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你有什麼事,可不可以告訴我?我會轉告給他的。」
諸葛恪應了一聲,似乎很是失望。他耷拉著腦袋,說道,「也無甚大事,我只是想見見二叔。我從未見過二叔,這次他好不容易來柴桑,卻也不來看看我和小弟。」
「於是你就找到這裡了?你怎麼找進來的?」
諸葛恪格格笑著,幾分驕傲地甩甩腦袋,說道,「我聽父親無意間說起二叔下榻的地方,這才溜了過來。」
「溜進來的?」我又有點想笑。這孩子還真是靈光!我盡量放柔聲音說道,「我還是送你回去吧;你這樣突然不見豈不是讓家人擔心?」
「二叔也是家人,」小正太非常嚴肅地說了一句。
我愣了一愣。「難不成你想在這裡等你叔叔回來?」
小孩一臉期盼地看著我,而我則是頭疼;正當我考慮如何拒絕這個可愛過頭的小孩,卻見諸葛亮正走了上來。我鬆了一口氣——總算有人來接手這個小麻煩了。諸葛亮看見自家侄兒,明顯地怔了一怔,疑惑地轉向我問道,「賀小姐,這孩子…」
我把諸葛恪推到他面前,笑著說,「你看他像誰?」
諸葛亮端詳了孩子片刻,幾分驚喜地說道,「恪兒!」
我見如此,便悄悄地退開,讓他們叔侄倆說話。他們兩個似乎一直就在外面的花園裡,我坐在房間里卻也能聽見他們說話聲音。他們有的沒的說著亂七八糟的家事,諸葛亮又問了一大堆關於小鬼學業的問題。我本沒留意他們,結果突然聽見諸葛恪說了一句,「若是二叔能留在柴桑,豈不甚好?」
我頓時張口結舌。這小鬼,他是童言無忌,還是早有預謀?想了想,就憑諸葛恪那傳說中的神童傾向,倒是早有預謀的可能性更大。諸葛亮也是許久無話,後來他又輕聲說了些什麼,我也沒聽清楚。緊接著又聽見諸葛恪說道,「謝謝二叔。待到了家裡,二叔定要進去看看小弟。」
腳步聲響起,然後漸漸輕了。聽著外面沒有動靜了,我輕輕推開門忘了一眼;果然叔侄倆都不在花園裡了。或許是我疑心病太重了吧,但我突然覺得或許這小正太的造訪並沒有那麼單純。現在想想,就算他再天賦異稟,哪能這麼容易就從據說謹慎程度和弟弟有一拼的諸葛瑾那裡聽到自家叔叔的住所,還能溜出來造訪叔叔?他又怎麼能這麼輕易地找到驛館?難道挖牆腳的人連小孩都要利用?…不會吧,是不是我想多了?
我正在胡思亂想的當口,諸葛亮又轉上來了。我忙問道,「先生把恪送回家了?」
他搖搖頭道,「亮公事繁忙,只是託人送他回去。」
不過是不想被小正太拖到自家老哥面前罷了,我心裡暗道。當然,我知道諸葛亮做的有道理;畢竟那小正太動機不純。想到諸葛恪,我忍不住笑著說道,「先生的侄子好聰慧,將來定能成大事;果然不負『藍田生玉』這四個字。」
「藍田生玉?這說法倒也有趣,」諸葛亮看了我一眼,也是笑了。片刻他卻搖頭道,「恪兒小小年紀,鋒芒太過;大哥可是從小謙和溫順,深知挫銳解紛,和光同塵之道。」
諸葛亮話說得不多,可是句句精準;他對自家老哥和侄子的評論當真是一針見血。不知為什麼,我竟然突然間想到諸葛恪的結局。當年我讀史書的時候,總是覺得諸葛恪自作自受,倒是可憐一世隱藏鋒芒的諸葛瑾,再圓滑也擋不住自己兒子敗家。如今真正見著了諸葛恪,我突然又覺得,這個可愛聰慧的孩子,為什麼就得一頭撞進那樣的結局?我真得就不能幫到他么?
我又轉頭看諸葛亮。他現在只有二十七歲,年輕而不輕狂,自信而不張揚,溫和而不失鋒銳,胸間是安天下的志向和才華,眉目清疏,羽扇綸巾,那種從內而外的光彩實在讓人怦然心動。但是我每次看見他,我都會看見另外一張臉:從前在電視劇里看到過的,蒼老,沉重,無奈的臉。就看現在的諸葛亮,誰又能想到五丈原的秋風?
我突然覺得難過極了。這算什麼?我莫名其妙地落在這個地方,渾渾噩噩地在這裡混日子,眼看著歷史漸漸扭曲,一邊提心弔膽地希望歷史保持原來的軌跡,一邊又為歷史中的悲劇傷心。這到底算什麼?我忍不住長長地嘆了一口氣。